倘若慕丞相與宗政憬早有結盟，慕丞相會這樣做，也確實在情理之中，但是……即便是盟友，宗政憬畢竟是主君，而慕相不過是臣下，卻暗中出手干預這種事……
姚媚兒遲疑了一會兒，才問道：“但是……慕丞相這樣做……秦王知道了，恐怕會不高興吧？”若是兩人之間因此存在嫌隙，這結盟還能接的穩固嗎？
慕慎安微微搖了搖頭：“若我父親與政憬僅僅是皇子與支持者的關係，父親如此干預……此事，自然是極不妥當的，但是……”慕慎安猶豫了很久，才道，“其實懿安皇貴妃，是我的姑姑。”
“什麼？！”姚媚兒的驚詫可比姚瑾策從宗政憬口中得到這個消息時來的要厲害得多，“你，你說秦王的母親和慕相是……是兄妹？可是……可是秦王的母親若是……怎麼會……”怎麼會被炎皇后就這麼悄無聲息的弄死了？而且她混跡民間這麼久，聽過無數版本的仁慶帝與懿安皇貴妃的故事，具體情節五花八門，但懿安皇貴妃出身江湖的身世卻是可以肯定的，若……那不可能一點痕跡都不露啊！
慕慎安微微垂下頭，屋子裡的光線並不算明亮，他的目光隱在睫毛的陰影裡，讓人看不分明：“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如今夜已深，媚兒當真要聽麼？”
姚媚兒坐直了身子，臉上的倦意全然不見：“現在有茶和點心，就差故事了。大哥慢慢講，媚兒洗耳恭聽。”
慕慎安依舊垂着頭，敘述的語氣格外平淡：“我祖父年輕時曾外出遊學三年，期間結識了懿安皇貴妃的母親，祖父與懿安皇貴妃的母親有了一段情緣，最終卻又分開，直到二十年前，陛下登基後不久……”
在姚媚兒聽來，這是一段跌宕起伏的傳奇故事，其中包含了兩代人的情感糾葛，然而在慕慎安平淡的描述中，這樣有趣的故事居然有種乏善可陳的錯覺。
“所以，後來懿安皇貴妃沒有認祖歸宗，依舊以江湖女子的身份進了宮？”姚媚兒輕嘆一口氣，“懿安皇貴妃這又是何必呢，若她以慕相庶妹的身份進宮，即便是庶出，那身份也是大大不同，畢竟慕家也是百年世族，雖然遠不如炎氏這樣家大業大，卻也是清貴之家。若不是懿安皇貴妃出身太過卑賤，又毫無母族可言，炎皇后又怎麼敢下手……”
姚媚兒說到這裡才猛然想起，雖說懿安皇貴妃是慕慎安的姑姑，但炎皇后也是慕慎安的姨母，雖說在慕相看來庶妹和妻姐兩者是有着天差地別的，但慕慎安與她們都有血緣關係，甚至還是炎皇后更近一些……
“大哥，這事媚兒也只是聽說，方纔一時口快便……”
“這是個尚未公開的秘密，你說一說也無妨，”慕慎安並不在意，他從碟子裡拿了一塊糕點，卻沒有放入口中，反倒像是欣賞着什麼藝術品似的，翻來覆去把玩着，“懿安皇貴妃……我小時候也見過幾次，是一個很溫柔又很剛強的女子，這樣的女子，不肯認祖歸宗，也並不難理解。至於其他的……媚兒，既然我的父親選擇了走這條路，有些親緣，我也早就捨棄了。所以你不必覺得忌諱。”
慕慎安的話說的很直白，姚媚兒心中的不安稍解：“既然……中間有這一層關係，慕丞相會這樣做，也不奇怪，畢竟是長輩。但是……大哥你之前爲什麼說呢？”害她還以爲大哥突然轉性，心裡引發了許多不安，尤其今日白天那一段，她有一瞬甚至覺得大哥很可怕！現在想來當時大哥的處置分明是最正確的啊！昭陽公主的性子，素來是大哥越在意什麼，她就越在意什麼，若是大哥表現的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再假裝生氣，昭陽公主自然什麼都願意妥協。
慕慎安並沒有直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擡眸望向姚媚兒，懇切道：“媚兒，你要答應我，這件事不能讓慎安知道。”
“這件事難道宗政憬會不知道？他可是懿安皇貴妃的親兒……”說到這裡，姚媚兒才反應過來慕慎安在說的自然不可能是她剛聽到的故事，她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大哥……媚兒……媚兒是不會嫁給你的……至於慕丞相曾干預此事，媚兒自然不會告訴秦王，以免他心裡對慕相有所不滿。”很多細微的不滿，在將來可能釀成大禍。就像慕慎安在選擇宗政憬時便拋棄了自己的外祖一族，未來的哪一天宗政憬回想起一路走來慕相的諸多自作主張之處，誰知道會不會在某一日突然發作？
倒不是姚媚兒覺得宗政憬是個過河拆橋之人，只是人一旦坐到那個位置，總是會改變的。就像在慕慎安描述的並不精彩的故事裡，懿安皇貴妃與仁慶帝應當是兩情相悅，情深意重，並不熱衷於富貴榮華的懿安皇貴妃甚至爲了仁慶帝甘願拋卻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蝸居於皇宮一隅，而仁慶帝也爲了懿安皇貴妃力排衆議，直接立一個來歷不明的江湖女子爲妃，可最後的結局，是仁慶帝根本沒有花費精力去保護懿安皇貴妃，甚至因爲仁慶帝已然極爲剋制的寵愛，懿安皇貴妃最終丟掉了性命。
——倘若海誓山盟皆爲真，佳人何故成了薄命紅顏？
慕慎安的語調微微上揚，似乎對姚媚兒的回答感到遺憾：“媚兒，你要知道，既然我父親插手了，那麼這件事，就不是你願意，或者不願意所能左右的了。”
姚媚兒皺了皺眉頭：“大哥，你的意思是……”
“誠如你所說，我既知道政憬喜歡你，又怎會突然要堅持娶你？”慕慎安將手中已經開始掉碎屑的糕點放在桌面上，目光裡露出一絲無奈，“我也是別無選擇。我娶你，才能將你師父與政憬牢牢捆在一起，又能讓政憬放下對你的執念，心無旁騖的去走那條路。而陛下因你師父的態度不得不將主意打到你頭上，既然你總是要嫁的，那麼，父親絕不會讓你嫁給旁人。而此時父親還是陛下眼中的純臣，即便我走的與政憬近一些，但這段時間我們的疏遠新京中人有目共睹，若父親替我求娶你，陛下是不會有疑慮的。”
姚媚兒有些不可置信道：“慕相……慕相怎麼能這樣做？他這樣做，豈不是……”完全沒有考慮過自己兒子？爲了拉攏一個人，讓自己選擇的皇子不會爲女人分心，而犧牲自己兒子的婚事，這種事，真的是一個父親該做的麼？就算慕慎安的婚事不可能不與利益掛鉤，可是讓他娶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喜歡的女子，他以後要如何面對宗政憬？何況，慕相還不允許幕神安說出實情！這個鍋，居然要最爲難的慕慎安來背！
姚媚兒的未競之語，慕慎安似乎全部都看穿了，他苦笑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自古以來君爲臣綱，父爲子綱，父親做的決定，爲人子女，我又怎能拒絕？媚兒，說實話，娶你，還是娶這繁華新京中任何一位大家閨秀，於我而言並無分別。這些年，父親爲了在英明神武的陛下眼皮子底下做好一個‘純臣’，慕家在新京的各種關係日漸衰敗，除了極爲重要的幾支花費大精力在暗中維持，其餘的是當真斷了，如今已經到了十分關鍵的時刻，任何能利用的東西，父親都不會輕易放過。所以，你我的婚事，勢在必行。而你，爲了你師父，你是否打算犧牲你自己的婚事？”
姚媚兒幾乎是立即就點了點頭：“師父走到今日，也是始料未及，師父這一生爲身世所累，從來沒有真的自由快樂過，所以媚兒絕不會讓師父連成婚都不能娶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子，而是讓一個心懷鬼胎的女子日日睡在枕畔——媚兒願意爲師父做任何事，何況只是嫁個人而已。不論是誰，只要師父還在，那人就不敢對媚兒怎樣，將來……將來秦王上位，若是他沒有背信棄義，師父的地位便穩固不倒，屆時，那人就更不敢對媚兒如何了。媚兒什麼也不要，只要安安靜靜過日子，他喜歡娶幾個小妾就娶幾個小妾，若是想要迎一個平妻進門，媚兒也樂意將後院的一切事務都交給她，然後媚兒就搬出府去，住到自己的院子裡，到那時，也不過是頭上掛着一個虛名罷了。”至於和那人是否會產生感情……
——感情的事，實在難以琢磨，當初姚媚兒覺得她對宗政憬的喜歡，隨着時間的流逝就會消失不見的，畢竟他們連執子之手都無法做到，然而今日下午見了宗政憬，又失去理智的說了那麼多不該說的話，姚媚兒才知道，感情，並非理所當然之事，她要忘掉宗政憬，也許一年，也許兩年，也許……也許她也不知道要多久。很久以後未來，他們不會再有機會見面，而宗政憬會成爲活在她心裡的影子，到時候或許她只會記得他的好，然後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