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憬這樣的人,能說出“對天發誓”四個字,足見他此時心底的慌亂無措與對姚媚兒的情真意切。
可惜姚媚兒望向宗政憬的眼神卻很冷,不是冰冷的冷,而是冷漠的冷。
太過聰慧的人,一旦受到刻骨銘心的傷害,就容易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以前姚媚兒對宗政憬是如何相信,現在她就是如何懷疑:“秦王殿下,都到這個時候了,你又何必惺惺作態?這份驚詫裝的很好,可惜我再也不會相信了。”現在,他的話,她連一個字都不相信。
旁觀者清,反倒是姚瑾策看出了宗政憬貨真價實的急切。畢竟這不僅僅是讓姚媚兒對他多一份憎恨,更重要的是,如今寶藏和君氏血脈具備,只差紫薇玉。若紫薇玉當真是被宗政憬調了包,他恐怕不會是這個反應。
“怎麼,難道是秦王殿下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未曾將紫薇玉隨身攜帶?”宗政憬的慌亂卻在姚媚兒眼中有了另一種解釋,“若是如此,那可當真可惜了。聯繫外邊人的信號我已經放過了,此處雖然險要,總有翻山越嶺過來的法子,只是這諾大的寶藏,秦王殿下只能等下次再來了。”
“媚兒,我真的沒有……”宗政憬的第一反應是姚媚兒將會離他很遠一步,在姚媚兒愈發冷淡的目光中,他才意識到當務之急是什麼,“紫薇玉……紫薇玉怎麼會被人調包了?”而且還是在他和媚兒全都毫無所覺的時候?!紫薇玉媚兒一直貼身攜帶,而精鐵無痕盒放在他那裡的時候,絕不曾假手於人,即便有人拿走,也不可能有人能打開它……難道是,回了新京之後?
姚媚兒根本不想理會宗政憬,她扶着姚瑾策想要往外走:“師父,既然寶藏打不開,那我們還是去外面等吧。媚兒看過了,周圍有幾棵樹結的果子是能吃的,在這裡呆上一兩日,也是無妨的。”這裡固然隱秘,但她放過信號煙花,只要外面的人看到了,記住大致方位,不顧一切趕來,即便周圍的羣山再險要,對這些輕功不錯的高手來說,一兩日總也夠了。
姚瑾策卻沒有動,只是在石壁邊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了。
姚媚兒有些不解:“師父?難道你也相信這個人的話?當初他設計媚兒將紫薇玉放到精鐵無痕盒,再用言語誘導媚兒將裝有精鐵無痕盒的紫薇玉留在他那裡保管,不就是爲了暗中將紫薇玉調包?”
姚瑾策沒有說話,只是斜睨了宗政憬一眼。
宗政憬沒料到,此時相信他並願意給他機會的竟是姚瑾策!他沒有時間多想,只是立刻道:“精鐵無痕盒確實是爲了……爲了騙取紫薇玉而特意帶來的,但是……”聽宗政憬說完這句話,姚媚兒忍不住回頭剜了宗政憬一眼,卻什麼也沒說又回過頭去,宗政憬心裡苦澀,卻也清楚此時不是求原諒的時候,繼續道,“但那日見過姚兄後,我便徹底放棄了這個念頭。既然姚兄已經答應要將寶藏交給我,我自然沒有理由再去調換紫薇玉,畢竟沒有姚兄,紫薇玉在手也毫無用處。”
此時的姚媚兒雖然對宗政憬依舊是滿心滿眼的失望,連心底也還是隱隱作痛,卻在姚瑾策的沉默中找回了一點理智,她也知道,既然師父答應與宗政憬合作,也答應寶藏會交給宗政憬,宗政憬自然沒有必要再去偷樑換柱。可是……可是一想到他的那些告白,極有可能只是算計她的鋪墊,她就……她就一個字都不想再聽……她只想快點離開,離他越遠越好……
“媚兒……”看出姚媚兒的抗拒,宗政憬悔不當初,捫心自問,就算姚瑾策不曾提出合作,他便真的會利用姚媚兒去脅迫姚瑾策麼?恐怕……他並不做不到吧……既然如此,當初又何必……以至於今日事發,親手將姚媚兒推遠……“媚兒,就算……就算你不肯信我,那你也仔細想想,你回新京之後,紫薇玉可有被人調換的可能?”
姚媚兒背對着宗政憬站在姚瑾策身邊,抿了抿脣,沒有答話。
姚瑾策從小看着姚媚兒長大,對於姚媚兒的情緒變化再熟悉不過,這樣難過的姚媚兒,他只有每年她母親忌日時才能看到。
他固然想讓姚媚兒遠離宗政憬,但絕不是帶着滿身的傷痕和滿心的痛苦。姚瑾策輕嘆一口氣,道:“媚兒,現在不是算賬的時候,弄清楚紫薇玉到底是如何丟失的,纔是要緊事——那人連紫薇玉都能輕易調包,若是繼續姑息此人,他要傷害你,豈不是易如反掌?”
姚媚兒嘴硬道:“師父居然還敢相信秦王?”
姚瑾策抿了抿脣,緩緩道:“媚兒,你明知道秦王接近你動機不純,爲何還會因爲被算計而這樣難過?”其實姚瑾策並不想聽到姚媚兒說出答案。
——因爲在乎,所以生氣。但他不得不問出這個問題,才能讓媚兒正視他前面的問題。
“我……”姚媚兒聽到這個問題,忽然覺得有些心虛,更多的是怕被姚瑾策看穿她的那點小心思,可既然宗政憬只是虛情假意,那她的真情實意他便不配知道!
姚瑾策靜靜的望着姚媚兒,很害怕她說出什麼令他無法接受的話來。
最後,如姚瑾策所願,姚媚兒極力否認道:“媚兒只是有些生氣罷了,這一路媚兒以誠相待,秦王卻只有算計,只是氣惱這一點罷了,並沒有別的什麼!”
最後一句,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宗政憬面上一喜,可一想到姚媚兒此時對他慢慢的恨意,那絲喜色便飛快的消失不見了。
姚瑾策的情緒似乎沒有任何波動,他淡淡道:“既然如此,就好好想想,什麼時候最有可能被調包。”
怕被在拒絕合作會被看穿心底的小心思,姚媚兒認真思考起來。
最開始,紫薇玉一直是她貼身攜帶,即便是洗澡也從不取下,而她洗澡素來都是自力更生,除了落難思君坊時……但那時候幫她洗澡的丫鬟都極爲沉默寡言,對她脖子裡的紫薇玉也並沒有什麼興趣,後來住進紫瀾苑,雖然蘅枝苑有大大小小十數個丫鬟,但她洗澡時從不要人伺候,睡覺也不用人陪夜,有人能近她身時,她皆是穿戴完畢、衣衫齊整,紫薇玉放在貼身衣物之內,不可能有人在她不知情的時候接觸到。後來紫薇玉放進了精鐵無痕盒,無法穿線掛在脖子裡,她一直是將精鐵無痕盒放到荷包裡,再貼身放好——而她將紫薇玉放在精鐵無痕盒中且隨身攜帶的事,她從未告訴過紫瀾苑的人……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姚媚兒想了很久,也沒有想出任何頭緒來。
姚瑾策從姚媚兒的表情中看出了她此時的茫然,他將紫薇玉放到眼前,細細觀察:“這塊玉,幾乎可以以假亂真,若要雕刻的如此相像,只是看着畫像絕對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技藝再高超的匠人,要仿製出這樣的贗品,沒有一兩日的功夫對着原件細細雕琢,是不可能的。”
“這不可能,紫薇玉媚兒一直帶在身邊,若是有一兩日不在,媚兒不可能毫無知覺,”姚媚兒飛快的搖了搖頭,說完,卻又緩緩說出一個猜測,“但若是……有人在精鐵無痕盒內放了一塊差不多重量的玉暫時代替……可是,精鐵無痕盒不是……也是,既然有第二把鑰匙……爲何不能有第三把呢……”
姚媚兒說完這句,轉過身去,面朝向宗政憬,眼睛卻盯着他眼前的地面:“秦王殿下,你手中的精鐵無痕盒,爲什麼能有兩把鑰匙?”
宗政憬見姚媚兒故意不肯看他,心裡閃過一絲刺痛,眼睛直直的盯着那張眼眶依舊微微發紅的年輕臉龐:“因爲……這不是真正的精鐵無痕盒,這……這是二皇兄仿製的,所以有兩把鑰匙——但,但絕對只有兩把。”那還是很多年前,他和慎安一起不小心發現了辰王的秘密,後來辰王便當着他們的面制了兩個仿製的精鐵無痕盒,送給他們一人一個。每一個盒子都有兩把鑰匙,鑰匙一旦鑄就,磨具便被毀掉,所以,絕不可能再有第三把鑰匙。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用它了。
“沒想到辰王還有這份本事,而秦王殿下,居然與辰王的關係這樣好,”先開口的是姚瑾策,他的語氣裡飽含興味“連辰王做的東西,秦王殿下都敢委以重任,倒是教我開眼界了。”
姚媚兒卻突然後退一步,靠在了石壁上。她擡手撫了撫太陽穴,似乎有什麼東西從記憶裡破繭而出……
【“那你到底說不說嘛……哥哥,大哥哥,你就告訴媚兒嘛,好不好?”】
【“好,好,哥哥告訴你,都告訴你……哥哥呀……最喜歡做一些機關精巧的小玩意兒……譬如……譬如‘精鐵無痕盒’之類的……我,我也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