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媚兒進去的時候,辰王與慕慎安正吃的歡快,兩人吃飯的儀態都是極好的,然而姚媚兒一眼望去,眼裡只看得到熱氣騰騰的菜餚,登時想起才動了兩筷子的另一桌菜,瞬間鬱悶起來,連帶說話的聲音也有些悶悶的:“草民參見辰王殿下。”
辰王似乎信奉“食不言,寢不語”,亦或者是正好吃飽了,聽到姚媚兒的請安,他放下筷子,又用侍女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纔看向姚媚兒:“臉上倒沒留下什麼疤——怎麼這樣年輕?你今年幾歲?”
姚媚兒雖然稍微修飾了一下容貌,奈何實際年紀太小,因槐樹等人怕她易容跑回蘭州去,她手上的易容材料有限,此時的容貌看起來只是更偏向男性,年紀上雖然做了修飾,奈何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看起來至多也不過二十來歲罷了。
辰王上次見到姚媚兒時,半張臉都“毀了”,他又只看了一眼,哪裡看得出年紀來。也幸虧第一次見面辰王壓根就沒正眼瞧過姚媚兒,此時的稍作易容纔不至於引起辰王注意——畢竟只是稍作易容,此時的容貌與姚媚兒的真實容貌不過三四分不同罷了。
畢竟有慕慎安在旁,此處又是紫瀾苑,姚媚兒說起瞎話來眼睛也不眨一下:“回辰王殿下的話,草民今年二十五歲,不過長着一張娃娃臉,說話聲音又尖細了些,所以看着彷彿尚未弱冠。”
辰王不疑有他,淡淡道:“這陣子似乎又有些進益,有幾道菜做得比上次更好吃些。”
姚媚兒:“……”辰王這什麼舌頭啊!她和劉大廚的手藝差別其實微之又微,怎麼偏偏他總是一口就嚐出來了?這次會有所不同,不過是因爲第一次她沒做過的菜上次是由劉大廚做的,而今日劉大廚不在,自然一桌菜都是她做的了,沒想到辰王居然……
——若他不是辰王,姚媚兒還真有結交的衝動。對一個喜歡做菜的人來說,若是能遇到一個舌頭特別靈敏的食客,無異於俞伯牙遇到了鍾子期啊!
可惜啊可惜。
“多謝殿下誇獎,草民愧不敢當,”姚媚兒低着頭,悶聲道,“大約是慕大人尋得的食材比望江樓的更精緻些,所以殿下才會覺得更好吃了罷。”
辰王似乎對姚媚兒的冷靜應答十分滿意,他帶着恩賜的語氣說道:“聽你說話,倒像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如此本王也就放心了——你準備準備,明日一早本王派人接你入宮,爲本王的母后做一桌引才宴。”
姚媚兒:“……”什麼……鬼?!
——明日進宮,給炎皇后做引才宴?
“辰王殿下,進……進宮?”姚媚兒微微擡頭,神情看起來無比慌張,“草民……草民草民不敢!那可是……可是皇宮啊,草民、草民心裡害怕……”
辰王皺了皺眉:“方纔還一副應答從容的模樣,怎麼一聽進宮二字就換了個人似的?”
相較於進宮,惹辰王生氣就變得不怎麼可怕了,何況還有慕慎安坐邊上看着呢!
姚媚兒保持着受到驚嚇的表情,有些語無倫次道:“這……進宮……草民、草民想都不敢想,宮裡……草民……啓稟辰王殿下,這個……進宮,草民實在……實在有些害怕……”
“你怕什麼?”辰王有些不耐煩道,“不過讓你給母后做一次引才宴罷了,又不是要送你去母后身邊伺候,你有什麼好怕的?”
送去炎皇后身邊伺候……那……不是要……
——要是炎皇后覺得她做的菜好吃,一時心血來潮留下她在身邊伺候,那她的身份豈不是即刻就被拆穿了?不過逼良爲太監的事炎皇后大約並不會做,畢竟她是個廚子,炎皇后敢吃一個被她逼着斷子絕孫的廚子做的菜嗎?所以若是炎皇后喜歡吃她的做菜,想要留下她,那她多半會被弄去御膳房。
對一個女扮男裝的人來說,御膳房也不是什麼好去處!若是她呆在那兒能給師父和秦王提供有用的消息便也罷了,可御膳房能聽到什麼?何況,呆在一羣男人堆裡,遲早被發現她是個女的!
好吧她在想些什麼。現在這些重要嗎?重要的是,她不能進宮!不說以上這些,萬一辰王吃飯愛召見廚子是遺傳了炎皇后怎麼辦?辰王請廚子給炎皇后做菜,昭陽公主十有八九會陪坐,她跟昭陽公主,那可是見光死啊!
——磕傷臉遮去真容這種事,可一不可二,畢竟誰也不是傻子!
“殿下恕罪,”姚媚兒一咬牙,朝着辰王跪了下去,將驚慌失措扮了個徹底,“草民……草民實在登不得大雅之堂,若是……若是進宮之後菜做的不好,惹得皇后娘娘不開心,說不定要連累殿下,草民,草民實在是不敢!”
“殿下,”沉默良久的慕慎安終於開口,將辰王的憤怒攔截下來,“他一個來歷不明的白身,確實不宜入宮——如今四境不平,前朝欲孽又在作亂,此時殿下若是帶一個半路冒出來的廚子進宮去,讓陛下知道了,只怕會不高興。”
慕慎安的話直中要害,果然令辰王鬆動了:“慎安說的不無道理,只是……”
慕慎安輕嘆一口氣:“殿下,若是陛下因你不悅,只怕皇后娘娘會更不高興。”
屋子裡陷入了靜默。
姚媚兒有些憂傷的跪在地上,心裡碎碎念不停:大哥方纔開口時爲什麼不順便讓她起來呢!她一點都不想給辰王下跪好嗎!
慕慎安彷彿聽到了姚媚兒心底的抱怨一般,忽然溫聲道:“梅大廚先起來罷,辰王殿下又不是什麼暴虐之人,也不必動不動就下跪。”
姚媚兒有種被看穿的羞赧,爲了掩飾這份羞赧,姚媚兒低低道:“謝慕大人。”
“慎安,你說的是不錯,”辰王似乎在猶豫什麼,頓了頓,才繼續道,“其實想吃引才宴的並不是母后,而是昭陽。昭陽上次出宮的事被父皇知道了,父皇很是生氣,特意跑到母后這裡一頓訓斥,弄的母后也十分不高興,然後……”然後他這個帶妹妹出宮卻沒有將行蹤瞞過父皇的哥哥自然就成了母后的出氣筒。可是這件事能怪他麼?就昭陽的性子,明知酒樓魚龍混雜,什麼消息都會傳得快,還那樣囂張跋扈,生怕旁人不知道是她昭陽公主在此似的,他要如何才能瞞住?其實母后又哪裡不知道這些?只是偏愛肖似自己的女兒已成了母后的本能,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的作用不過是繼承皇位的媒介,等將來他誕下嫡長子,只怕母后會飛快的拋棄他這個不成器的兒子罷?所以在他沒有大婚之前,母后竟然不許他有庶子,而手段更是十分狠毒——他的侍妾,全部被母后灌了絕育的藥。若非一年前機緣巧合得知此事,他還以爲是自己的身子有什麼問題……
若不是自己的容貌與炎皇后有五分相似,辰王有時候真的有些懷疑,他到底是不是親生的?
慕慎安並不知道辰王竟然想了這麼多,見他說完之後便板着臉,只以爲辰王是迫於炎皇后的施壓,於是笑道:“原來是昭陽想吃——這也不難,我們家在皇宮附近還有一處院子,明日讓梅大廚去那裡做菜,做好了用食盒裝好立即送進宮去,若是由殿下身旁的內侍親自送,也不會被攔下,也不過是從御膳房送到景宜宮的時間,菜也不會涼掉,豈不是一舉兩得?”
不待辰王答話,姚媚兒立刻搶着道:“慕大人說的是,草民……草民實在害怕進宮,若是影響了做菜,反倒得不償失,不如,不如就安慕大人所說,草民才宮外做好,然後送進去?”
見姚媚兒一聽不用進宮,說話就順溜了,辰王冷哼一聲:“本王倒是第一次見到這樣不願意進宮的。”雖然語氣不善,卻已經有了鬆動的意思。
姚媚兒回想起那日辰王與昭陽公主的爭吵,遂大着膽子道:“草民出身山野,進了宮只怕腿往哪裡邁都不知道了,沒得丟了殿下的臉,何況……何況既然是昭陽公主想吃,那……那草民就更害怕了……”
辰王眯了眯眼,不動聲色道:“昭陽怎麼了?”
“那日……那日昭陽公主差點……”說到這裡,姚媚兒一臉的心有餘悸,“若不是殿下相救,只怕草民今日也沒命站在這裡了,每每想到此時,草民便覺得害怕,如今對‘昭陽公主’四字,草民實在怕得很……”
聽到這話,辰王的心情似乎好了些:“你有什麼好怕的?如今昭陽在宮裡反倒不敢放肆,何況本王難道連一個廚子都護不住麼?不過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本王便準了。”
——果然,辰王確實很討厭昭陽公主這個親妹妹,討厭到有人當着慕慎安的面暗踩昭陽明捧他,他都能高興起來。
“若是殿下護不住,哪裡還有草民?”姚媚兒一臉感激,“殿下的救命之恩,草民,沒齒難忘!明日一定做出一桌令殿下和皇后娘娘都滿意的引才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