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殿下,”姚瑾策叫住欲跟上姚媚兒的宗政憬,淡淡道,“別忘了你答應過什麼。”
宗政憬頓住腳步,因姚媚兒而出現的豐富表情瞬間消失不見,最後只剩下淡漠:“姚少主放心,我……記得。”
“光記得又有什麼用?”姚瑾策起身,面向宗政憬,“要做到才行——你答應我保護媚兒安全,但你,食言了。我以爲秦王殿下可能會在第二個條件上食言,但我沒想到,秦王殿下竟在第一個條件上失信於我,而且,來的如此之快。”
姚瑾策用不鹹不淡的語氣陳述了一個事實,卻讓宗政憬彷彿被打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疼。宗政憬的眸中閃過一絲懊惱,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畢露,良久,他一字一頓道:“不會再有下次。”
姚瑾策冷聲道:“可我卻不敢再將媚兒託付給秦王殿下了。”
“你難道要將媚兒留在姚莊?”宗政憬不贊同道,“經此一事,姚家主對媚兒的興趣只怕只增不減,將媚兒留在姚莊,豈不是羊入虎口?”
姚瑾策不爲所動:“最危險的地方,焉知不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今你們尚未撕破臉站到對立面,這樣說固然不錯,可是,”宗政憬上前一步,“姚少主與姚家主遲早是要撕破臉迎面碰上的,屆時不論是被圍困在姚莊,還是想辦法逃離姚莊,對媚兒而言都是危險。何況我大皇兄的兵馬不日就到蘭州了,既然我已知道姚莊所在,若是姚家主執迷不悟,由我帶路硬攻姚莊勢在必行,即便我能提前通知你們撤離,可是讓媚兒與姚少主一起經歷這些危險,姚少主當真能放心?”
姚瑾策不客氣道:“可是媚兒留在你身邊,我更不放心。”
宗政憬沉默了會兒,道:“不如送媚兒回新京罷。”
“新京?”姚瑾策看着宗政憬,眸光泛冷,“事到如今,皇帝陛下對我和媚兒恐怕已是瞭如指掌,你此時竟敢說,要我送媚兒去新京?秦王殿下,以我的身份,即便日後我免不了要去新京一趟,我也絕不會將媚兒牽扯進去。她是我的軟肋,也是我的命。”就算和宗政憬合作,然而在宗政憬登上皇位之前,景朝的天下總歸是仁慶帝說了算,就算宗政憬信守承諾,竭力護他周全,而仁慶帝也沒有趁此亂了結他,可是以他的身份,若是不死,被仁慶帝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起來卻是避免不了的。若是將媚兒送去新京,豈不是羊入虎口?說不定仁慶帝爲了讓他將來能做出對景朝最有利的選擇,早就盯上媚兒了罷?
“那麼,姚少主以爲,媚兒在哪裡纔會安全?姚莊?蘭州?還是別的什麼地方?如今天下不安,還有哪裡能比帝都新京更安全?”宗政憬抿了抿脣,冷冷道,“從你收養媚兒,讓媚兒成爲你的軟肋,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媚兒是你的軟肋——媚兒,就註定不可能遠離這些紛爭了。”
姚瑾策垂眸。他何嘗不知道這些。所以他之前纔不肯讓媚兒知道他的身世與故事,只是沒料到,媚兒下山後,竟會去了新京,還誤打誤撞遇到了秦王,因紫薇玉被秦王是破了身份……早知如今,早知如今……
“姚莊危機四伏,蘭州大戰在即,這些地方都不安全,唯有新京反倒是最安全的,”宗政憬看着姚瑾策,語氣誠懇,“送媚兒去新京罷,由慎安護着,纔是最安全的。”
“慕慎安?”姚瑾策眯了眯眼,這位少年成名、前程似錦的禮部侍郎,因被媚兒認作大哥,他曾派人細細查探過,確實是個有手段的年輕人,“慕大人的外祖是炎家,慕相面上保持中立,但暗中未必沒有支持炎家——即便秦王殿下與慕大人交情不錯,焉知他不會順從父親的意思?若是慕相暗中支持炎家,慕大人迫於父親的命令,與秦王殿下站到對立面上,將置媚兒與何地?”
宗政憬毫不遲疑道:“絕無可能。”
“絕無可能?”姚瑾策輕笑,“秦王殿下何以說得如此肯定?難道……慕相支持的,是秦王殿下麼?”
宗政憬面色不改,淡淡道:“姚少主說笑了。”
姚瑾策背對着宗政憬,坐回到椅子上,冷笑道:“秦王殿下一面說着要與我合作,一面卻又如此不坦誠,要讓我如何相信秦王殿下?又如何能依秦王殿下所說,將媚兒送去新京?”
宗政憬望着姚瑾策巍然不動的背影,過了會兒才道:“姚少主……從何得知?縱然我與慎安素來交好,但慕相與我,恐怕任誰也聯想不到一起。”一個是剛正不阿、正直刻板的丞相,一個是聰明卻不務正業、毫無勢力的皇子。儘管這位皇子與這位丞相唯一的嫡子交往過密,卻讓所有人都覺得這兩個年輕的人的情誼只是緣於近十年的同窗經歷。何況秦王殿下雖然時常不着調,卻稱得上是個好人,而新京第一公子慕慎安,更是個與誰都不交惡的謙謙君子,雖然這兩人性子南轅北轍,但畢竟從小一起長大,又有多年同窗之誼,至今來往甚密合情合理。
“原本只是猜測,”姚瑾策回過頭來,坐在椅子上,微微仰望着宗政憬,“方纔秦王殿下說要將媚兒託付給慕大人,我纔敢確定——若是慕相暗投炎氏,秦王殿下恐怕並不會如此信誓旦旦。”
宗政憬面無表情道:“姚少主……竟然早就有此猜測?爲何?”
“爲何?”姚瑾策單手撐着頭,從書桌的筆架上取出一支毛筆把玩,“大約,是因爲……當年秦王殿下的母妃罷。”
宗政憬面色微變,語氣卻沒有絲毫變化:“這與我母妃又有何干系?”
“聽說,當年皇帝陛下與懿安皇貴妃相遇的那次微服出巡,時任鴻臚寺卿的慕相是隨行人員之一。當時皇帝陛下落難,只有慕相隨行左右。若是懿安皇貴妃當真救了皇帝陛下,那麼她也一定救了慕相。慕相爲了報答懿安皇貴妃的救命之恩,會選擇暗中支持秦王殿下,也並非不可能,何況慕相既能走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又怎會站錯隊?畢竟皇帝陛下心中,選擇的恐怕也是秦王殿下罷?”
宗政憬淡淡道:“哦?這又何以見得?”
“何以見得?”姚瑾策臉上的嘲諷毫不掩飾,“秦王殿下竟還要如此試探於我麼?容王殿下是軍事奇才,行軍打仗天賦奇高是不錯,放在亂世也確實能打下一片江山。可是治理天下,只會打仗又有什麼用?而容王殿下,也確確實實只會打仗罷了。至於辰王,論治世天資與容王不相上下,容王還有戰無不勝的軍事才能,可辰王卻無甚發光之處,身後卻站着野心勃勃的炎皇后與炎氏一族。若是選擇辰王繼位,無異於將大好江山拱手讓人。看來看去,諸皇子中能繼承大統的,恐怕也只有秦王殿下你了——若非如此,今日秦王殿下又怎會出現在蘭州?雖然傳國玉璽一事被壓下了,可朝中大臣又有哪個不知道呢?只是未被拿到檯面上說罷了。皇帝陛下明知蘭州是姚氏作亂,選擇了派秦王殿下來,這不是擺明了想將傳國玉璽‘交’給秦王殿下麼?何況,容王殿下曾被懿安皇貴妃收養,據說懿安皇貴妃待容王殿下猶如親生,若是秦王殿下能登位,容王也絕不會有異議。容王安,則邊境安。而且,秦王殿下身後並無母族,慕相的扶持又不可能擺到明面上,將來登基,既無外戚坐大之憂,又無權臣恃功之患,則大景可安。”
“沒想到姚少主竟對新京之事分析的如此透徹,倘若新京之中多幾位如姚少主這般慧眼如炬之人,只怕我的日子便不會這樣好過了,”宗政憬倏然輕笑,點頭承認,“不錯,慕相確實暗中支持我,父皇也確實給了我一次機會——倘若這次我能順利平定姚氏之亂,帶回傳國玉璽,他將來便會傳位於我。”
姚瑾策似乎對宗政憬的坦誠很滿意,他擡眸,勾脣淺笑:“我同意將媚兒送回新京,由慕大人代爲看護。不過……”
宗政憬挑了挑眉:“姚少主還有什麼話,不妨一併說完。”
“其實也沒什麼,”宗政憬輕笑,“我只是忽然想到,將來我可以用傳國玉璽換媚兒平安——想必皇帝陛下是不會拒絕的。秦王殿下不會怪我不肯將傳國玉璽交給你罷?”
宗政憬淡淡道:“自然不會。媚兒的安危最要緊——何況,姚少主不是替我分析的很明白了麼?我是父皇最好的選擇,父皇素來心繫天下,自然不會因我沒有親手帶回傳國玉璽而遷怒於我——不過,姚少主既然打算親自獻上傳國玉璽以示再無復辟秦朝之心,爲何不求些別的?只要父皇相信了姚少主,他自然不會再對媚兒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