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五那日,沈老爺將沈子敘帶去城北一處小巷當中,說是有高人在此,沈子敘不禁輕嘆莞爾,也便隨父親所願去尋他所說的“高人”在何處,沈老爺邊行邊說那高人善作山水景畫,除此之外,還會兵法之道與治病救人。

沈子敘暗自一笑,這世上怎會有如此奇人?也不知父親是在何處聽來的胡言亂語。

小巷裡頭俱是賣着古董衣裳,那些掌櫃不是胳膊支着下頷打算盤便是正拍着蚊子,沈子敘擡手攏了攏身上正披着的狐裘,而後緊隨沈老爺步子。

行至小巷深處,坐於鋪子裡邊的店家不是打瞌睡的便是望着天發愣,滿是無心做生意的模樣,沈老爺擡首看了看店名,隨後微笑頷首,與沈子敘行了進去,見一張大紅木椅設於一處角落,旁設有案几,案几之上置着茶水糕點,坐於木椅的正是一老者。

“可是太平先生?”沈老爺向着老者作揖笑問。

老者聞言,而後擡眸,打量了沈老爺與沈子敘一會兒,便挼着花白鬍須頷首問道:“可有何事?”語罷,執起盛茶耳杯便飲。

“先生,這是小兒沈子敘,小兒自幼身子虛弱,還望先生可爲小兒治病,若果可有法子醫治,我願傾盡家財保小兒性命。”說着,沈老爺便舉袖拭淚,看着身旁的沈子敘不禁一聲輕嘆。

沈子敘聞言,只覺心下一陣感動,他揪着衣袖,滿是感激的眸子看向沈老爺,那太平先生將耳杯置回案几,旋即便示沈子敘過來,沈子敘行至太平先生之前,看着他清明雙眸正看着自己的面容。

“沈公子的病,老夫不能醫治。”

此言一出,直讓沈老爺一怔,沈子敘心下本是欣喜,如今只餘不安。

“老夫碌碌庸才,不過世人擡舉。”太平先生挼着白鬚,淡然笑道,而後自盤中挼起一件糕點,塞進自己口中,“老夫平生不過喜愛作作畫罷了,怎會醫術……不知沈公子可有家弟?”

沈子敘頷首:“有。”

“老夫想見見他。”太平先生笑得狡黠,沈子敘瞧着他笑意不禁一怔,半晌回神,方轉臉看向沈老爺,見他頷首,自己便也應了聲“好”。

回至沈府已然黃昏,卻仍不見沈寧封,沈子敘望着那緊閉着的朱漆大門良久,隨後他便邁步行出外去,立於沈府門前,如昔日一般在此等候沈寧封。黃昏過後越發寒冷,只覺寒風刺骨,見鵝雪紛飛,沈府那兩盞書着“沈”字的燈籠亦正隨風而擺,似快要落下。

前日如此責罰他……已是有兩日不曾與自己言語,封兒可是有怨於他?沈子敘不安地揪着衣袖,立時心生悔意。

他本就不宜吹風,如今立於寒風許久,只引得他一陣咳嗽,咳得連身子也顫了起來,小廝來時,已見沈子敘臉色不好,小廝趕忙爲沈子敘又添了幾件暖裘,隨後便攙着他行去尋沈寧封。

“大公子,小心些。”小廝叮囑道。

“嗯。”

“大公子且在家中等候便是,何須如此?受苦的怕是大公子的身子。”小廝嘟囔着,似是責怪。

沈子敘自然聽入耳中,只是不知該如何應言,便也就一言不發任小廝攙着自己四處亂走。

沈子敘低首行着,不知前方何路,只聽一陣女子笑聲,他不禁擡首望去,竟是見沈寧封懷中正摟一着粉衣面容秀麗的女子,沈子敘一怔,沈寧封亦是一怔,兩人過了半晌方纔回神。

“大哥……”沈寧封悶悶喚道,適才的笑容早已斂起。

沈子敘瞪他一眼,又以鄙夷的眸子看向那粉衣女子,良久過後竟是奮袖而離:“當真是爛泥!”口氣已帶怒意。

他又怎能容得下自家弟弟終日流連於青樓當中,沈寧封平日不願唸書也罷,他雖識幾個字,卻常在好友面前道自己文武雙全有何不會,只是叫他對子,卻甚麼也不懂,便是鬧了一出笑話。彼時沈寧封歲數尚小,自己仍可諒解,只是他如今也不見得比昔日好上多少。

沈寧封再無心展笑,將懷中美人放開,便趕忙跟上沈子敘,小廝怔怔地看着沈寧封離去,良久過後方自回神,口中喚着“大公子二公子”的急步行去。

“大哥,封兒知錯了。”沈寧封扯住沈子敘的衣袖,瞧他蹙起的英眉,沈寧封心下越發是不安。

沈子敘聞言,而後闔上眸子,待得半晌,他方纔張目,眸中慍意已去只餘溫和,他低首瞧着沈寧封的雙膝處,而後問道:“封兒,你……難受嗎?”此言一出,只讓沈寧封詫異。

“事不過三,今次便罷。”沈子敘將他奮開,“你近日爲何對我不理不睬?可是有怨於我?是我不好,只是你如此……我……”他愈說愈是不安,雖是不滿沈寧封對自己起了如此情愫,只是如何,他亦是自己的弟弟。

“大哥,你可知我就算受天譴受天地間最爲可怖之刑,亦及不得你待我的不理不睬。”

“封兒……”沈子敘不禁一嘆,不論二人同爲男子,且還是兄弟,他們怎又可如此?

“大哥,封兒當真喜歡你。”他偏不信此生亦得不到那人的真心。那人說要娶妻,自己如此愛他又怎會依他?沈寧封不禁苦笑,只覺自己跌下了萬丈深淵。

沈子敘負手,指尖在聽聞沈寧封此言時已然刺入掌間,幸得父親此時不在,若果被他聽見,定將自己手腳打斷方纔逐出沈府,他知父親最爲疼惜之人便是沈寧封,其次纔是自己。沈子敘不由心生幾分妒意與自嘲,只是實也不怪他人,怪便怪自己生了這般病殃殃的身子。

一路無言回至沈府,便見適才跟來的小廝早已待在府中,沈寧封攙着沈子敘責怪着小廝,那些責怪之語聽入耳中,只覺心煩,沈子敘將他揮開,便自己回房去,離時留下一言:“太平先生說想見你,明日,我便與你一同去。”未了,緩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