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陰暗、潮溼、悶熱的一天,我和宮二還有老朱三個人徒步穿行在雙葫蘆村一場荒涼的山野之間,臨近黃昏時分,我們終於來到了愁雲籠罩的王寡婦的家門口。
王寡婦的家地處山巒背陰的極深處,杆子溝的地勢低窪,遠離雙葫蘆村裡的其他人家,王寡婦的房子孤零零地矗立在那裡,黑色的屋頂,白色的圍牆上面滿是青綠色的苔蘚,裡面似乎是個很大的院子。
還沒走到近前,我們三個人遠遠地便看見了那黑色的大門緊閉,上面貼着一張紅紙,上面寫着一個大大的“喜”字。
在臨來的時候我就聽宮二說過,周老闆要我們來這個地方找趕屍匠嶽麻子,那這裡很有可能就是傳言中的“趕屍客棧”!是專門供死人歇腳的地方,生人理應迴避。
不過既然已經走到了這裡,哪裡還管什麼規矩不規矩的,我們幾個走到門前,擡頭一看,果然,門楣上掛着一塊匾額,上面寫着“喜神客棧”。
“喜神”是趕屍匠對自己的“客人”的一種尊稱,幹這行的本來就晦氣,所以儘量都找些吉利的詞兒來代替使用。
我們走上門前“咚咚”敲了幾下房門,老房子彷彿都跟着敲門聲在一起顫抖。
隔了半響也沒有人應聲,老朱走上前又敲了兩下,可裡面卻遲遲沒有人迴應。
我道:“會不會是沒人呀?”
老朱撇撇嘴,道:“一個寡婦,不再家裡呆着還能去哪兒?”他自己轉念一想,臉上又露出淫邪的笑容道:“你們說會不會是去偷漢子啦?”
“偷你妹的漢子,你腦袋裡面都想些什麼呢?”我沒好氣地衝他道。
就在這個時候,打山上下來一個揹着薪柴的老人,看到我們三個人站在王寡婦的門前,頓時大驚失色,急忙走到近前,用蒼老的聲音問:“你們幾個年輕人,來這裡幹什麼?”
老朱一愣,道:“找人唄。”
那老漢眉頭一挑,眼睛瞪得老大,臉上竟然流露出驚恐的神色,衝我們急匆匆地說道:“來這裡找什麼人?快走快走!離這裡越遠越好。”
我隱約間覺得那老漢話裡有隱含的意思,剛要回話,這個時候卻聽見那喜字大門裡面冒出一個女人的聲音:“喲,這不是劉老太爺麼。”
我和老朱兩個人一聽那屋子裡的聲音,嗲聲嗲氣的,一瞬間從頭皮到腳底板,骨頭都發酥發麻起來。
老朱渾身打了一個激靈,道:“唉我操,這小娘們兒的聲兒也太浪了,看來是久居閨房寂寞難耐呀。”
我知道老朱是在開玩笑,那屋子裡的聲音嗲得瘮人,聽上去讓人渾身上下說不出的彆扭。
我轉頭一看那個被稱作劉老太爺的老漢,卻驚訝地發現他老人家面如死灰,臉色白的嚇人,看那架勢就好像是聽見了陰曹裡勾魂的陰差叫自己名字的反應。
正疑神間,喜字大門突然被從裡面打開了。
我們三個回頭一看,只見門框中站着一個三十出頭不到四十的農村婦女。她雖然是這窮山惡水之間鄉間寡婦,也穿着跟村婦無異的農家衣衫,但給人的感覺卻怎麼也不像是一個尋常婦女。藏藍色白花粗布大衣保不住那女人玲瓏浮凸、豐滿圓潤的身材,就看她側身倚在門框上,柳眉杏目,不見衰老,不見滄桑,說起話來九曲十八道彎兒,即便是我們三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見了她也不禁垂涎三尺,多看幾眼。
就見那王寡婦倚在門口,道:“劉老太爺,人家哥仨都到了我的門前了,你還來摻和什麼?什麼叫離這裡越遠越好,我看你是一把老骨頭,活夠了吧。”
那王寡婦聲音溫婉,卻句句如同針尖刺在了那劉老太爺的身上,嚇得他一句話也不敢多說,立馬掉頭走人,走出百十來米才膽戰心驚地回頭看了看我們三個,似乎是在給我們最後的忠告。
我正回頭張望那劉老太爺倉皇的背影,身後的王寡婦又開口問:“喲,哥仨是城裡人?”
我回過神來,跟着宮二和老朱點了點頭。
王寡婦道:“既然是城裡人,怎麼大老遠的來這裡,總不會是爲了找我吧?”說完她呵呵笑了起來。
宮二到底是知書達理之人,爲人也算正派,字正腔圓地迴應道:“我們的確是來找你,長沙周鐵民周老闆說我們在你這裡可以找到嶽麻子。”
“長沙那種大地方的人,我這樣的山村寡婦可不熟,也不認識,不過你們說的那個嶽麻子我倒是熟得不行,”王寡婦說,“你們是他的朋友?”
宮二道:“我們來找他是希望他能帶我們去找一個人。”
“哎喲,他嶽麻子什麼時候也有這能耐了,能讓你們城裡人專門來找他幫忙?你們要找誰呀,說出來,沒準姐姐我知道。”王寡婦笑聲不斷地說道。
宮二留了一個心眼,說:“這個,等那個嶽麻子來了,再說吧。”
那王寡婦一聽這話,臉色一變,但很快又恢復了常態,竟然走上前一手搭在了宮二的肩膀上,說:“看着小哥還不樂意把事情告訴我,得,不告訴就不告訴吧,不過,不管怎麼說,來者就是客,快裡邊請吧。”
我道:“等等,這裡不是什麼趕屍客棧,只給死人住的麼,活人也能住?”
我不是害怕,只是覺得彆扭,不吉利。
王寡婦道:“小哥,我看你是在城裡生活的時間長了,不知道我們這些山裡人生活的有多難,我家那口子死的早,啥也沒留下給我,就留給我這麼一間大房子,我就只能用他來謀生。那嶽麻子一年到頭撐死就來兩次,我這麼大的店要是廣爲他準備,那不是太賠了!”
我想想也對,身邊的老朱衝我說道:“小川,我就看你總是婆婆媽媽的,怕什麼,有什麼事,進去再說唄。”
我看老朱那一副急切的神情,大有西門慶看見了潘金蓮的衝動,不禁搖頭嘆氣,跟着走進了院子裡。
我一進門就能感覺到這間院子跟雙葫蘆村裡其他的人家都不一樣,沒有門檻,屋頂的門楣上也沒有任何辟邪的東西,這些都好解釋,畢竟這裡是趕屍客棧,專門爲死屍來準備的。
院子的西南角有一棵歪脖大槐樹,看上去少說也有幾十年的時間了,樹杈交錯掩映,在灰濛濛的天空的襯托下,就像無數只枯手在向天空攀爬。
院子的東牆那邊是兩間蓄畜欄,裡面有三頭驢和兩頭豬。西牆是兩間房,供人居住。
王寡婦先把我們三個請進了裡屋,給我們幾個倒上水,問:“你們哥仨打算在這住下來?”
我和宮二對望了一眼,問:“嶽麻子什麼時候能來?”
王寡婦一聽這話,當即做作地一掐腰,嬌氣地說道:“你們一提起那個嶽麻子我就來氣,按理說,他頭三天就該來了,可偏偏道現在還不過來,我看沒準兒是走到了哪兒屍變了給他咬死纔好呢!”
我聽了這話,一皺眉,喃喃道:“要是那嶽麻子真的遭遇了什麼不測,那可怎麼辦?”
王寡婦一聽就樂了,說:“我就那麼隨便一說,看把這位小哥給嚇得,放心吧,那嶽麻子是我們湘西這十幾年來最出名的趕屍匠了,他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只不過是來晚些罷了,你們在這住上幾天,我幹保準兒不出三天他準來我這兒。”
王寡婦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我還是能隱約看出來她對於嶽麻子的遲到感到很不開心,或者說,是很擔憂,我心裡道,難不成那個嶽麻子跟王寡婦是老相好?
一般情況下,趕屍匠做趕屍生意是有固定的一段時間的,冬天太冷,屍體容易凍僵,所以不趕,夏天太熱,屍體容易腐爛,所以也不趕,趕屍多發生在春秋兩個季節,我們也正是算在了這個時令纔來到了這裡。
湘西這個地方,位於湖南省西北部,屬於沅江流域一帶,武陵山脈自西向東蜿蜒境內,西邊是雲貴高原,東南有雪峰山作爲屏障,地勢起伏難測,多深山老林,窮山惡水,自古以來就是一個鬼神之說盛行的地方。
而所謂的湘西趕屍也有其自己的行使範圍,北到朗州常德,不能過洞庭湖,東到靖州,西到巫州,往西南卻可以到達雲南和貴州這樣的地方。相傳這些地方之間是古代苗巫傳說中鬼國所管轄的地方,才能夠行使趕屍的事情,出了這些地方就只能用水運或者車運的方式了。
我們三個人又在王寡婦的主屋裡閒聊了一陣子,之後王寡婦把我們三個帶進了客房裡,讓我們先休息,說是給我們準備晚飯去。
老朱盯着那王寡婦看個不停,嘴裡嘿嘿笑個不停,跟那寡婦插科打諢道:“別心疼你那些食材哈,哥有錢,多抄韭菜,實在不行把你那驢殺了弄根驢鞭給哥幾個嚐嚐也成。”
王寡婦回頭笑道:“就是殺你,也不能殺那幾頭驢,還指着它們給我幹活呢。”
老朱當即就樂着道:“怕啥呀,驢死了,有我給你幹活嘛!”
我跟宮二兩個人看着老朱越說越下道,估摸着再說幾句就該約三更天老槐樹下見面野戰了,於是就趕忙把他拉回了屋子裡。
老朱悻悻地說:“你們兩個拉我幹什麼,聊個小娘們兒你們兩個也不讓,這寡婦挺熱情的哈。”
“熱情個屁,我看就是你要跳圈發春!”我罵道。
宮二看上去比較小心謹慎,他看看我,道:“小川,你怎麼看?”
我沉了一口氣,說:“這村子裡所有的人都這麼怕她,這女人肯定不簡單,而且,我總覺得進了他們家院子裡有種怪怪的感覺,說不出來的彆扭,不過一時間我也找不出問題究竟出在了哪裡。”
老朱在一旁道:“真受不了你們兩個這麼疑神疑鬼的樣子。”
我沒有理會他,這個時候就聽見屋裡的後窗發出叮噹的響聲,我走到窗前一看,心中一喜,竟然是小白!
打我們幾個下了車,這小東西就四處亂竄,沒多久就不見了蹤影,我還以爲它不會再回來了呢。
宮二在一旁道:“我就說這小傢伙肯定還會再來找你的吧,不過,這小傢伙還真通靈性,竟然能自己找到我們。”
我笑了笑,打開窗子,小白一下子撲進了我的懷裡,我見它表情不對,低頭一看它,之間它兩隻眼睛冒着綠光,全神戒備地四處張望,就好像遇到了什麼危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