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晚睡得渾渾噩噩的方辰碩,被一通電話吵醒,刺眼的光線從窗縫照射進來,讓人睜不開眼。
“我一個人走夜路回家,一個人醉倒在沙發,我一個人的時候也偶爾和自己說說話……”
鈴聲旋律不斷響起,充斥着整個房間,足足響了十幾秒,方辰碩才接起電話。
“喂……”他打了個哈欠,睡眼朦朧。
“準備出發了,你在哪裡?”電話那端傳來馬局一本正經的聲音。
方辰碩看了看時間,心底升起一絲抱怨,“老頭兒,這才早上六點,有必要這麼急嗎?”
“罪犯可不看時間。”
“唉……我在羣峰小區旁邊的青舍。”
“趕快收拾一下,我們馬上去接你。”
掛完電話,他從牀上坐起,無精打采的穿上衣服,拖着疲憊的身體走向洗漱間。
“好累……像沒睡一樣。”音落,他的腦海突然閃過昨晚‘憶境’中的瑣碎畫面。
那血腥的畫面讓他的思緒拉扯成一條直線,呼吸開始變的急促起來。
“昨晚……的夢,好真實。”那殘餘的心痛感,還未完全散去。
猛然用冷水潑在臉上,睏意頃刻間消失不見,方辰碩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若有所思。
“馬上,就要去抓走私犯了,不知道是否會順利?”他自言自語,又像是對着鏡子中的那個人詢問。
自己可千萬不能死掉,雖然毫無人生目標,生活索然無趣,但自從接觸‘城池’後,他想要活的更久,更久一些,他想要了解這個世界原本的樣子,他想要知道一切從前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事情,還有自己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如果遇到什麼,緊急危險,自己即使使用‘返祖’,也是沒有關係的吧,可這樣的話就會被其他人看到,也許會給‘城池’帶來麻煩,輿論也會把自己的處境雪上加霜,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們是軍火走私犯,罪大惡極,即便殺死也是被允許的,方辰碩這樣想到。
房間的門被一腳踹開,緊接着傳來一陣怒喝。
“你到底在磨蹭什麼啊?你是女生嗎?還需要化妝?”李警官的聲音讓方辰碩全身打了一個激靈。
“好了好了。”他裸露着上半身,擦拭着臉從洗漱間走出。
“你……趕快穿上衣服!不要臉。”李警官的臉有些發燙,趕忙把臉背了過去,可剛剛映入眼簾,那精裝的身軀,讓她忍不住又瞥了一眼。
“我說大姐,這都什麼年代了,思想還這麼保守。”方辰碩拿起上衣就往門口走去。
“你叫誰大姐呢,我才二十四歲。”
“好了走吧走吧。”他並沒有理會李警官的嗔怒,但走到她旁邊時,才發現,她今天並沒有身着警服,而是穿了一身休閒裝,緊身牛仔酷,把腰胯的線條勾勒的十分完美,上身露臍短袖配了一雙帆布鞋,整一個校園青春氣息,她紮起了馬尾,才讓方辰碩看清了她的面容。
高挺的鼻樑如同西域香妃,潔白無瑕的皮膚,混血般深邃的明眸讓她看起來一股嬌豔氣質,這得天獨厚的先天優勢把她襯托的婀娜水靈。
果不其然,她好美……
“今天,爲什麼這樣打扮?”方辰碩臉上泛起了紅暈,眼不自覺的一瞥再瞥。
“邊走邊說吧。”
方辰碩尷尬的撓了撓頭,原來她的聲音也好甜,之前都沒有注意到。
“這個案子從開始到現在,我已經跟了三年了,馬局開始不同意我加入這次的計劃,這三年裡,我的同事,我的朋友,都死在了這個組織殘忍的魔爪下,所以我實在不甘心,不論什麼原因我都要消滅這個團伙。”話語間,李警官的雙眼充滿了堅毅,決心兩字幾乎刻在了臉上。
“最後在我不斷的請示下,研究出了最佳方案,我假扮你的女友,和你一起深入虎穴,以問路的方式接近他們的工廠,如果我在的話,他們也許不會抱有那麼強的戒備心。”
“爲什麼有你在他們就不會戒備?”
“因爲……”李警官摸了摸紅透的耳根,眼神躲閃向一旁。
“啊?”
“因爲……馬局說,壞人不相信警局中會有這麼漂亮的姑娘……”說完,她的臉羞紅到了極致,再說下去,可能就要燒出一縷白煙了。
“還沒請教你的名字。”
“我叫李抒曼。”
“我叫方辰碩,這次行動請多指教了。”方辰碩紳士的握住李警官的手,心中卻想到了些好笑的事。
可能待在‘城池’的時間長了,覺得這個名字特別中國風,不像什麼……古代、波爾多、馬克羅、娑羅室伐底、謊言……
謊言……
想到這個名字,方辰碩發覺好像很久都沒有見到謊言大姐了……她是執行什麼任務了嗎?直到放假也沒有再聽到她的消息,等假期回去探望她吧,畢竟謊言也算是自己去到‘城池’後遇見的第一批朋友了。
兩人來到了青舍門前,看到馬局早已在此等候,他看到方辰碩後,掐滅了手中的香菸。
“沒有睡好嗎?看着萎靡不振的。”
“嗯,昨晚……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上路吧。”
“喂,能不能說點吉利的,這聽起來怎麼像要去火葬場一樣。”
“別貧了,調整好心態,這次的任務十分艱鉅,你們一定要注意安全。”
“別說官話了……”方辰碩吐槽馬局後,便上了車。
馬局看着毫不抵抗的方辰碩,若有所思,經過昨晚一夜的思考,他覺得自己制定的計劃是有些倉促,竟然會把希望寄託在一個十八歲的孩子身上,可是當他遇見方辰碩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個孩子身上有着無法言喻的神秘力量,他的出現,讓自己對事業和未來又充滿了希望與憧憬。
對,他堅信方辰碩的存在,可以改變某些東西……
“‘歡樂防線’的根據地在邊遠的深郊處,我會把你們兩個送往離那裡1.5公里處,之後你們需要開着這輛車跟着地圖找到那座工廠。”說着馬局遞給了方辰碩一個迷你呼叫器。
“我已經通知了警隊,並且會調援大量的武裝力量等待着你們,如果實在遇到了無法解決的危險,就按下這個按鈕,我們會竭盡全力的趕往現場。”
方辰碩接過了呼叫器,輕聲發嗤,“1.5公里,等你們趕過來的時候,我們兩個早已經被切成肉塊喂狗了吧。”
“所以,就用你那不被常人理解的能力,給我們一個驚喜吧,還有,抱歉。”馬局長的聲音似乎有些無力,目前的情況對他來說,也是一場豪賭,拿着別人生命開玩笑的事,着實讓他高興不起來。
但聽到馬局的道歉,方辰碩由爲一驚,他把目光瞥向車窗外,淡淡的說了句,“沒關係。”
這樣……也挺好,被別人需要的感覺。
雖然可能以付出生命作爲代價,可又有什麼關係呢,至少不再孤獨。
“這次的行動全權由李警官指揮,別看她年輕,但她的直覺是非常犀利的,她對整個局勢的判斷會幫助到你的。”
“嗯……”方辰碩輕哼,問題就在於這裡,李警官只是一介凡人,即使直覺再精準,即使反恐知識再熟練,但這次面對是一整個亡命組織,如果深陷重圍,自己一人的話,還有把握逃脫,如果真有那個時刻,自己需要救下她嗎?說到底,兩人也只是一面之緣罷了,自己還是比較有自知之明的,他可沒有什麼高尚的品德,也沒有捨己爲人的覺悟,沒有,也不想有。
“辰碩。”馬局突然喊到他的名字。
“嗯?”
“我這一生都很失敗。”
音落,倆人都以爲自己聽錯了,車內一時間鴉雀無聲,只有發動機的汽鳴聲平緩的發生轟響。
“馬局,你爲什麼……”李警官突然打斷道。
“沒關係,抒曼,讓我傾訴一下吧。”馬局的聲音摻雜着愧疚。
“在我小時候的那個年代,法律不太健全,社會還是非常混亂的,我的父母做着餐飲生意,經常受到壞人的欺負,被收保護費,一個不高興就被砸了攤子,他們敢怒卻不敢言,只能忍氣吞聲的活着,在我眼裡那種活法只能稱爲行屍走肉。”
“所以我從小就勵志做一名警察,不但要做一名警察,還要做到最好,我絕對不要像父母那樣窩囊的活着。”
“我每天都很努力的學習,即使被別人嘲笑,即使不被人看好,我也堅持自己的活法,也在意料之中,我考上了警校,當時我高興的快要瘋掉了,我終於可以合理合法的制裁壞人,我的第一個夢想實現了,接下來我有了下一個夢想,就是剷除掉我能力範圍所及的全部罪犯。”
“可是剛開始工作,我就發現,很多事情都沒有我想象的那麼簡單,這個世界是複雜的,原來社會只是這個複雜世界的一個縮影,權錢交易,行賄受賄,制度朽化,人心腐敗,處處都散發着糜爛的髒臭味。”
“我逐漸開始厭惡這個一直以來都讓我憧憬的環境,我的夢想破滅了,但我沒有同流合污,我再次給自己加油打氣,立志要改變這個現狀,可是一個初來乍到的警員又能幹的了什麼呢?顯然是不可能的。”
“我開始受到同事的排擠,開始被領導冷落,慢慢的我幾乎不被派出去執行任務,這是我的第一次失敗。”
“後來,我原先的領導由於某些原因,被當事人揭發舉報,真是大快人心,隨着法治的慢慢完善,警魂也成了大部分警員心中的信仰,社會也逐漸走向和諧。”
“我愈發覺得未來可期,我一絲不苟的努力工作,貫徹自己的信仰,接手的案子都完成的使領導滿意,我開始成爲了警隊的核心,我的職位也得到了飛速的提升,那時我真的認爲,我是一名成功者,一切的付出都會得到回報。”
“可是我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在一次出勤執行任務時,由於隱蔽性的原因,我無法使用手機,也因爲這樣,我沒有接到母親的那通求助電話,當時在家中的父親因爲急性心梗,去世了。”
“母親沒有讀過書,一輩子膚見譾識,父親走後母親甚至沒有打120,就那樣守在他的身邊,直到哭瞎了眼睛,我任務執行完畢,已經是三天後了,當我正打算好好休息時,卻接到了這個噩耗,三天兩夜沒有閤眼的我趕回家中,父親已經開始腐爛發臭,蒼蠅就那樣停在他的身體上,之後的不久,母親由於受不了這個打擊,也上吊自殺,我沒有照看好他們,這是我的第二次失敗。”
“麻木的我只能努力工作,纔可以讓我大腦不受混沌支配,隨着時間的推移,悲痛也隨之減少,我又迴歸至了警隊的一線,完成着不同艱苦程度的任務,當然,我也結婚了,妻子爲我生下了一個女兒,起的名字叫沛凝。”說到這裡,馬局幾度吞嚥,李警官也低下了頭不再開口,兩人的嘴脣都有些發澀。
“沛凝從小一身正氣,有我兒時的影子,我非常欣慰,長大後也如願以償的考入了警校,和抒曼成爲了最好的朋友,兩人整日形影不離。”
“對我來說,這就是天倫之樂,可是誰又能知道天會讓你樂多久呢?三年前,也就是第一次對‘歡樂防線’展開追捕,執行過程中,她不幸中槍身亡,這個任務是我爲了培養她,而下令讓她去做的,也是我親手害死了她,她的母親知道了此事,悲傷過度損壞了身體,也離開了這個家,很可笑對吧,我身邊最愛我的人都漸漸離我遠去,只剩下我自己,恪盡職守,以正義自居,獨善其身,苟延殘喘,最諷刺的是,我幾乎失去了所有,卻被公安部授予‘全國特級優秀人民警察’的榮譽稱號,這是我的第三次失敗。”
“沛凝去世後,抒曼主動申請調來我的手下工作,我也早已經把她當做女兒一樣看待,可這次我卻又把她送去了最危險的地方。”
“不,這次是我主動提出要求參與計劃的,和馬局你無關,真的不用自責,我只是單純想爲沛凝報仇罷了。”李警官托腮看向窗外,方辰碩發覺了她眼角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掉落了下來,也許是想到了那位已經去世的朋友吧。
“我一直以來都弄不明白,爲什麼不管做了多麼明智合理的選擇,在結果出來之前,誰都無法知道它的對錯,每一次的抉擇都是在做出下一次抉擇的時候,它才能擁有真正的意義。”
“這一次不知道爲什麼,有種感覺,你和我們都不一樣。”馬局從後視鏡中看了眼方辰碩,繼續說到,“也許是你保護朋友時的滿腔熱血,讓我看到了年輕時的縮影,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辰碩,即使我遭遇了這麼多不堪回首的事情,也年近六十,但我依然憧憬着未來,你還不到二十歲,一定,要活着回來。”
馬局似乎嘆了口氣,方辰碩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滿躊落寞,像極了所謂的失敗者。
車漸漸停了下來,已經離‘歡樂防線’的工廠很近了,馬局雙手緊緊的抓着方向盤,遲遲沒有下車,似乎還有什麼話堵在心口。
方辰碩好嫌麻煩,無奈的撓了撓頭。
“這世界上所有的悲劇,都源於當事人的能力不足,馬局,你說最愛你的人都離你遠去,我可不愛你,所以,我會回來的。”說罷,辰碩下了車,接下來要由他駕駛汽車走完剩下的一段路了。
“如果能活着回來,記得請我喝酒。”
坐在一旁的李警官被方辰碩瀟灑和勇氣所打動,臉上泛起了一絲紅暈,馬局也被逗的笑了出來,都什麼時候了,竟然還有心思打趣。
“對了,馬局,忘了告訴你,我……也是失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