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麼一說,我也有些懵了。
沒錯,大小馬丘之間的這個灣道,確實是附近瀦龍河最窄的地方。
不光狹窄,如果以大馬丘和小馬丘爲兩個端點來看,河道在這兩個端點上,都折了一個近乎九十度的彎。
換句話說,那就是兩個丘陵中間的部分,彷彿半個棋盤一樣,方方正正地朝河道方向嵌入進去。
記得父親說過,他小時候瀦龍河水很大,兩岸的百姓往來不便,決定選個地方作爲渡口。
舟工沿着瀦龍河而下,發現大小馬丘之間的河道最爲狹窄,河道也深,沒有爛泥灘,縱使水流頗急,但好在並無漩渦波折,於是暫時把這裡選作了渡口。
但渡口建好之後,不知怎麼就出了兩起莫名其妙的事故,船撐到中流的時候,忽然就傾覆了。
船雖翻了,但好在人口無恙,只是損失了一些財物,但擺渡船卻不敢再冒險了。馬丘渡口於是停運,改換到水流平穩的樑殿橋去了。
我把當年渡口的事跟沈喻一說,她隨即問我。
“渡口位置在哪兒?渡船路線呢?”
可是,我怎麼會知道這些,那是父親小時候的事情,估計得祖父輩的人物才記得清了。
沈喻有些失望,她看看我說:“有時間,真得留在這裡好好考察一下。”
“去那邊兒看看嗎?”我指着小馬丘問。
“嗯,”她點點頭,“咱們從河道里走過去,怎樣?”
“你不怕運動鞋裡灌滿沙土嗎?”
“不怕,回去你給我刷鞋、洗襪子。”
“好好好!”
“你怎麼答應得這麼爽快?”沈喻狐疑地看着我,“你不會跟那些猥瑣男一樣,特喜歡舔襪子吧?”
“怎麼會……你從哪裡看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忽然想到華鬘說過,沈喻的腦子裡其實還有挺多諸如“老司機”、“加速”這種詞——原本以爲她胡說八道,現在看起來倒像是真的。
“我——”沈喻被我說得滿臉通紅,“我是給你提個醒兒,現在正在ME TOO呢,就算那女人出現時對你有什麼不軌企圖,我也會告你性侵!”
“……”
我們倆在遍地白沙的河牀裡艱難跋涉着,沈喻嘴上斥責着我,但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閒着。
每當看到白沙裡有什麼東西,她都會停住腳步,看上兩眼。
之前說過,瀦龍河其實離着周圍幾個村子都有一段距離,而且附近的村子都以務農爲主,工業還不甚發達,所以河水還沒遭過工業污染,生活垃圾也相對較少。
因此,河牀上的殘留物,大多是一些逐漸乾涸時生長的枯草稞子,還有大概是之前淹死在河裡的動物骨骼,以及爛漁網、破木頭、碎鐵片之類的東西。
“這是什麼?”沈喻從白沙裡撿起來一塊陶片問道。
我低頭看去,只見她拿在手裡的是一片淺褐和靛青相間的彩陶,陶片上還有不規則的縷縷紋路,因爲陶片太小,所以分辨不出那是什麼東西。
我倆拿在手裡,把陶片一面的釉色擦得發亮,翻翻覆覆看了半天也沒有眉目。
“先收着吧,回去找人問問。”沈喻把陶片塞進隨身揹包裡。
從大馬丘到小馬丘大概有七八百米路程,但因爲沙軟腳陷,加上行行停停,我倆足足走了半個小時。
小馬丘看起來比大馬丘矮很多,而且因爲坡度平緩,有人早就開墾出來,在上面種上了一行行甘薯秧子。
我怕沈喻被四處亂爬的甘薯秧絆倒,所以一直緊緊跟在她身後,伸出一隻手,準備隨時去攙扶她。不過小馬丘地面硬,爬起來要比大馬丘簡單多了。
站在小馬丘上四望,瀦龍河道的兩個九十度折彎就更加明顯。
“我上小學時候,小馬丘底下還豎着半拉子石碑,石碑上的字早就磨平了,後來上初中後,連石碑都沒了。”我對沈喻說。
“是被人拉走了?”
“有可能,沒準都鑿成石塊,砌牆鋪院子了。”我說。
“實在可惜。”她感慨道,隨即指着西邊問,“當時黑船就是從大馬丘的河灣出現,然後消失在小馬丘的折彎後面吧?”
“對,沒錯,黑船很高,上頭還有閣樓。船前面有怪物拉縴,船上還有個紅衣女人。”我又把當時看到的情況簡單地做個概括。
沈喻指着小馬丘東邊遠處的一座五孔石橋問:“那座橋叫什麼?”
“樑殿橋,據說很早前,橋對面有個廟,廟裡的正殿有根巨大的梁木,所以叫做樑殿。橋的名字也是因襲過來的。”
“廟呢?”
“誰知道,估計八百年前就沒有了,我爺爺曾說,就連他的爺爺也沒見過那座廟。”
“你覺得,黑船最後能去哪裡呢?”沈喻問。
“不知道,反正拐過這個河灣,我就看不見了。”
她指着遠處的樑殿橋,接着提出疑問說:“你記憶中那黑船的高度,能穿過前面那座矮小的石橋嗎?”
“啊!”我一時愣住。
對啊,怎麼過去的呢?
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黑船是從下游駛去的,但拐過小馬丘河灣之後不久便是樑殿橋,按照我回憶裡黑船的樣子,那起碼是條水面上還有兩米多高的樓船。
而那天暴雨氾濫,瀦龍河已經水漫河牀,前面不遠的樑殿橋距水面也不過一米多點,照這個大小,黑船是絕對不能穿過石橋的。
如果這樣的話,黑船還能去哪兒?難道只能停泊在小馬丘和樑殿橋之間?
可是,那麼扎眼的一條船,怎麼從來沒有聽四鄰八鄉里別的人傳言過呢?
這些事情,真是越想越覺得詭異。
沈喻看我一眼,自己往小馬丘下走去。
“你當年是在哪裡看到過黑船的呢?”我問她。
“今天你就知道了。”她說。
“看到黑船的,就你一個人?”我又問。
“是的。”她言語簡潔。
我們倆橫穿乾枯的河牀,走到對岸放車的地方,正好遇見一輛柴油三輪車突突突冒着黑煙開過來。
我趕緊拉住沈喻,給它讓路,沒想到三輪車卻踩住剎車,不偏不正就停在了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