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絮晚頓了一瞬,看到畫的那一瞬間的複雜感受再度攀上心頭:
“……是我小時候的樣子。”
江絮晚:“雖然不是一模一樣的肖像畫,但是一看我就知道,那明晃晃的是我小時候的樣子。”
就好像許許多多,隱喻在過往每一幀畫面裡的小秘密,時過境遷,歷經千帆,物是人非之後才發現它們的存在,明白它們的意味。
如果說去找他是一件讓他勉強且讓自己不順心的事情……
那實在是抱歉,因爲自己只能夠去做這件事。
一如當初他帶着秘密來找那個十八歲的自己一樣。
衛戈,那幾年謝謝你帶着秘密一直守護我。
這一次,輪到我帶着回憶來找你了……
一片梧桐葉飄落到琴房的窗臺上,秦思藝的彈奏也戛然而止。
在這戛然而止的音樂裡,江絮晚從九霄雲外回過神來。
“絮晚,我知道你剛剛聽到了,也看到了。”秦思藝的手依然搭在琴鍵上,不過沒有轉身看向江絮晚。
深深嘆了口氣,秦思藝淺笑着再度開口:“好尷尬啊……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丟人?”
轉了個身望向江絮晚,目光裡是任由誰人都無法忽視的堅強——那種堅強一看便知是僞裝出來的“故作”。
江絮晚一直以來都是收受到別人的同情的角色——家世悽苦和奶奶相依爲命,勤工儉學,成績優異至極——妥妥的灰姑娘人設。
而似乎她這樣的存在就必須接受衆人所謂善良的“同情”目光。
可正是處在這樣的一個角色裡,所以她一直以來都是切身感受着別人強加於自己的某些情感。
她討厭那些同情。
每個人都經歷着各自的達觀或抑鬱,沒必要站在自己的角度去同情別人,作爲旁觀者,往往大多數時候“閉嘴”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當秦思藝這樣問自己時,她換位思考一番,更是覺得沒必要表露同情之類的色彩。
作爲某種意義上的同類,江絮晚知道秦思藝必然不想聽到自己去說一些冠冕堂皇的寬慰。
於是那天的琴房裡,江絮晚只是笑着點點頭,似乎表達着什麼,又似乎讓一些意味在默聲中成爲隱喻。
可見秦思藝仍舊是一副等待自己回答的模樣,江絮晚只能在無可奈何中給予了對方一個回答。
她說。
“你彈得很好聽。”
所以秦思藝笑了,笑得眼角泛起淚花。
她明白了江絮晚的意思——做真實的自己,然後再去堅持熱愛,這樣的話,無論如何事實會給自己回答,因爲水到渠成後一切盡在不言中。
“謝謝你絮晚。”
“但是……你願不願意聽我說一些心事?我好想好想找個人說一說,只是一直都沒有人認真聽我說……”
“我真的感覺自己再這樣下去,就快要瘋掉了!”說到心中最隱晦的孤獨,她的手都攥成了拳頭。
江絮晚不願意察言觀色,但是秦思藝是分外易懂的一個存在,所以江絮晚幾乎是瞬間就能夠感受到對方傳遞過來的情緒。
她擡起手看了一下手錶,有些歉疚地開口回絕了秦思藝。
“不好意思,以後有機會再說吧,馬上就要上課了。”
她雖然能夠感知到對方的情緒,但是這並不代表她有義務去做對方的開導員。
此時江絮晚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她不喜歡得寸進尺的人。
拋開對秦思藝那些“偏見”不說,江絮晚本身就不喜歡特別自來熟的人。
秦思藝一口一個“阿晚”“絮晚”地叫,她接受了已經算是足夠隱忍。
“啊,這樣嗎?那好吧……”秦思藝見江絮晚要走,露出了格外不捨的樣子。
望着她這副“誇張”的不捨表情,江絮晚愣了一下——不明白秦思藝是對所有都這樣在意,還是其它,總之江絮晚不喜歡她對自己流露出這種只有親密的朋友之間才能傳達的情感。
她不留情緒地轉身邁步離開了琴房,似乎把某些壓抑也帶走了。
然而在秦思藝的心中確實有着格外不同的另外一副光景。
她起身走到琴房門邊,繼續目送江絮晚越走越遠……
坐回到鋼琴前,她擡起手又開啓了一場關於溫柔的譜寫——
“南部小城 沒有光彩照人”
“每次我回到這裡 我都感覺這平靜”
“……”
溫柔的琴音伴着甜膩的歌聲,不知名姓的秘密最終不知會被無知的少年們藏在五線譜的哪個角落裡面。
……
趁着最後十分鐘,江絮晚從琴行奔回教學樓,往高三(21)班趕。
前腳剛邁上第二層階梯,卻不想前方一道高大的身影擋住了自己。
心中有了基本的猜測,只不過她擡起頭確認了這個事實而已。
“衛戈。”
“你看我是不是很聽阿晚的話!我沒有跟着你,一直在班裡面寫題目……”滿臉等待表揚的神色。
江絮晚往上又邁了一步,擡頭看衛戈的勞累感稍稍緩解了一絲。
“嗯……”她繼續往上一步,和衛戈站在了同一階梯,再和他同時側身面對面。
“只是一個‘嗯’?!”
衛戈立即表露出來自己的不滿,“你不想誇誇我嗎?說我做得很好之類的……”
江絮晚饒有趣味地看着衛戈這副跟外表極具反差的狀態:“哦?應該這樣嗎?”
明明在琴房裡面對着秦思藝,沉浸在秦思藝的音樂裡,本身是有點不舒服的。
可卻不知爲何,現在,在這個有衛戈的小小磁場裡面,自己就莫名地好安心,甚至還有些淺淺的睏意不斷泛上來。
衛戈連連點頭:“對啊,你看你讓我不要跟着你我就沒有跟,明明是個很聽話的學生,是不是江老師!”
江絮晚:“衛戈你知道嗎,女孩子說話都是口是心非的。”
“……那就是說我以後可以繼續跟着你了?”期待的目光從衛戈眸子裡毫不掩飾地迸發出來。
欣喜開了花。
江絮晚微微低下頭,目光往地面落去,聲音有些低啞的色彩:
“但我不是。”
“……”
瞬間衛戈的話語也都被盡數堵住了,亦是不知該如何消解。
“不過——”江絮晚揚起頭,同樣揚起來的還有笑容,“做得很好,謝謝你衛戈。”
衛戈:“我就知道江老師一定會誇我!”
江絮晚:“可是衛戈,你現在——以朋友的身份認真回答我哦——你現在爲什麼是這種狀態?”
江絮晚:“像個小孩似的,是你本來就有這一面,還是你的一種僞裝呢?”
說着這話,她還往前邁步拉近兩人的距離,並且踮起腳尖更近距離地看了一眼衛戈的目光——衛戈被江絮晚突然突破界限的靠近嚇了一跳,差點就要下意識地去摟她了……
“因爲看到你不開心了。”終於衛戈恢復到了他原有的那副狀態,不羈,或是成熟。
眸光間是沉浮着,時而上泛、時而深潛的複雜與深邃。
江絮晚更喜歡這種狀態的衛戈。
或許是因爲見到他第一面時,他就對自己露出了這種神色吧,彷彿在看着一段回憶的樣子。
“看到你不開心,就想着要做點什麼逗你開心啊。”衛戈伸出食指點了點江絮晚的嘴角,“你不笑的時候,我就會很擔心。”
江絮晚:“可我剛剛笑了啊。”
衛戈搖頭,手往上移,伸出拇指輕輕撫了一下江絮晚的眉心:
“這裡皺着呢笨蛋。”
江絮晚的臉瞬間爆炸地紅透,慌不擇路往後緊急退去。
“我們回去吧。”語罷便留給衛戈一道匆匆忙忙逃跑的背影。
衛戈無奈地低笑,“明明就是小孩,偏要裝大人。”
“……好笨。”
……
第四節課是朱文靜老師的語文課,語文老師一直負責文化傳媒這一塊——班級的板報和專欄文章,都是她吩咐同學安排的。
一晃已有一星期多過去了,到了十月就是國慶節。
本欲抱着書直接離開的朱文靜,看了兩眼已然被一個暑假沖淡了的粉筆印記,搖了搖頭。
“小晚啊。”她走到江絮晚課桌邊,指了指後面的黑板。
“國慶節就要來了,到時候你們也要放假,你找時間把這個黑板報創意搞一下,可以嗎?”
“可以老師。”江絮晚點點頭,因爲以往黑板報都是由她獨自完成的,出得又快又好看。
“那行,就交給你了啊!”
“嗯,老師再見。”
等到朱老師離開了班級,語文課代表把上一次的週記發給了同學們。
“誒,你週記拿了幾個A了啊?”
“這學期纔開始呢。”
“我說以前的,上個學期的嘛。”
“反正大部分都是B+,有一個A+。”
同學們熱火朝天地討論着自己週記的成績,感覺大都忘了去吃午飯這件事情。
“誒我的天吶江絮晚,你又是A+!”
“人比人氣死人啊!”
江絮晚那一組的組長把週記作文本一本一本發下來,因爲是打開疊在一起的,所以每發一本就可以看到一個人的成績。
自然,江絮晚的組長髮到江絮晚的時候,就看到了她那篇作文後面長長的批語和大大的紅色A+。
江絮晚一直都很擅長作文,每一次大小考試,語文作文幾乎都是全年級第一,這在大家看來早已經不足爲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