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婚禮是那麼熱鬧,那麼華貴,張燈結綵,高朋滿座。大廳中央高供聖尊的賀信,懸在天花板下面讓來賓瞻仰。旋風拉着新娘的手,喜孜孜地走向法壇。主持婚禮的竟然是哈杜裡大教士,蓋婭城一衆高官都來祝賀。旋風和新娘站在那裡,向天字第二號大教士敬禮……
等等,有些事情似乎不對頭。我結婚時根本沒來幾個人,只有小原浩司算是有頭有臉的客人。
對了,我的婚禮不是結束了嗎,現在我又是和誰結婚呢?
不,這是夢!
旋風掙扎着撐開眼皮,驚出一頭冷汗。他趕快轉過身,望望身邊的妻子。杜亞美睡得正酣,一條腿搭在他身上,非常放鬆,非常自然。和丈夫相處時杜亞美從不戴面紗,如果只看背影,就是一等一的美女。
唉,即使撈不到一官半職,賺了個這麼好的老婆,也該知足吧。旋風吻了吻妻子的頭髮,甜甜地睡去。
旋風已經帶着家眷北上,這次只有二十名親兵和三員大將。臨走之前,總督法裡德專門給他擺了一次送行宴,算是爲自己沒照顧好老友的親屬賠罪。席上,法裡德給旋風講了一段往事。原來,這個大教區曾經出了一名聖尊,23代教主林懷躍。他在位時提出廢軍之策。認爲天下平定,全球再無外敵,本教應以文治爲主。有稽察隊和治安軍在,一查思想犯,一查刑事犯,足夠平定天下。如果總保持大量常備軍,不僅糜費錢財,還會令天下人疑心本教基業不穩。
“林懷躍聖尊經常說,一萬個軍人不及一個好教士,爭取人心勝過消滅已經失去的人心。”
此人理想雖高,畢竟遠離現實。雖然在位時努力裁剪軍隊,然而護教軍壓縮了四分之一,林懷躍就被暗殺。不過,他的廢軍言論反而載入《朝陽啓信錄》,成爲正典的一部分。後世常有政客拿出來抨擊軍方,說養兵既勞民傷財,又妨礙傳教說法。尤其在終南、義和兩個大教區,教士們多爲漢人,是林懷躍的老鄉,經常拿他的話來詰悖當地軍方。
“其實你走了,也可以少受些閒氣。在這兩大教區當軍人,非常不討好。”
拜別法裡德,一行人不得不在最冷的月份起步北上。因爲寒流襲擊,大雪塞路,時走時停,入春後纔到達極北大教區首府寒光鎮。這裡是全教區最大居民點,只有幾千名定居人員,一半是軍人,一半是流放犯人的後代。整個大教區的護教軍編制爲兩萬人,是全球最小的一支地方部隊,平時也只有數千人在編。總帶領達朗道爾吉將軍出身草原。因爲平民稀少,稽察隊和治安軍都只存在於編制上,各種印信文件堆在空辦公室裡。如遇大案,多由護教軍臨時客串,實施抓捕。遇到上鋒視察,就拉一批護教軍換上制服頂替。
旋風把家屬安頓好,馬上去護教軍總部報到。進了院門,旋風飛身下馬,腳剛一着地,靴子下面“吱”地一聲響,一股血腥氣同時直撲鼻孔。
這裡人少地方大,一個院子方圓就有數百平米。由於一面院牆年久失修,已經垮塌,更顯得敞亮。院子中央有座廳堂,附近院牆上插滿火把。紅光中,一個身穿戰袍的大漢走過來。人還沒到跟前,濃濃酒氣就撲面而來。大漢比旋風高過一頭,寬過一圈,像一堵牆平推過來。看看戰袍上鑲着的軍階,旋風知道這位就是自己的頂頭上司,當地護教軍總帶領,布里亞特人達朗道爾吉將軍。
旋風立正站好,行了軍禮。“小夥子,拿好傢伙,現在就去戰鬥!”達朗道爾吉招了招手。
“現在……到什麼地方……和誰打仗?”
天色已晚,沿途沒發現什麼異常,達朗道爾吉這道命令讓旋風大吃一驚。
“就在這!”達朗道爾吉踩踩地上的一攤血。“小白臉,你好像剛調到軍隊。殺過人嗎?沒殺過人這不行!馬上要學會!今晚就學!”
旋風沒少親手殺人,不過初來乍到,少說爲上。達朗道爾吉揮揮手,士兵把側門打開,幾十個赤手空拳的舊人走了進來。另一邊,一羣新人已經提刀在手。聽達朗道爾吉一聲招呼,就向舊人衝過去。
“我在練新兵,小白臉,不真殺人怎麼能叫士兵?”達朗道爾吉噴着酒氣對旋風說。頓時,院子裡慘叫聲此起彼伏。
“這……難道是這些舊人陰謀造反?”
“我管他們謀不謀反?既然是舊人,命就不值錢!”
這裡終日苦寒,官兵們無聊之中,便用各種方式尋開心,用真人練手便是一例。天高教主遠,雖然此舉並不合法,但是旋風也不敢多問。
這時,一個新兵由於膽怯,離小組核心隊形稍遠,被兩個垂死掙扎的舊人死死擰住,眼着手裡的短刀就要被奪下。達朗道爾吉從親兵手裡抓過長矛,虎吼一聲,凌空擲出,戳進其中一箇舊人的後心。矛柄在空中亂顫,矛尖已經自前心穿過。另一個短刀手撲上去,砍死了另外一箇舊人。
新兵撥出貼身匕首,神經質地反覆捅着那個已經倒地的舊人。“哈哈,你瞧,他嚇壞了……嚇壞了。新兵嘛,新兵都這樣。”達朗道爾吉看戲一樣拍着手狂笑。
“將軍高明。不過,這樣訓練,萬一有舊人搶奪武器,殺傷士兵……”
“那就把士兵紀錄爲戰死!犯人都對付不了,何必上戰場?來,咱們喝酒去!”
達朗道爾吉拖着旋風的胳膊,不由分說扯着他走向指揮室。“你岳父給我寫信了。老元帥的女婿,沒說的,當然要照顧。怎麼,你看見殺人不害怕?”
“長上,在下當過稽察隊。”旋風故作謙和。
“哈哈,我差點忘了。不過,雖然都殺人。但這裡殺人,和你在稽察隊殺人根本不同。”
“確實如此,我更喜歡軍旅生活。”旋風言不由衷地奉迎着。
“好!”達朗道爾吉猛拍旋風肩膀。“這纔是爺們。告訴你實話,護教軍的人都討厭稽察隊。只知道玩陰謀鬼計,想整誰就整誰,那是男人該乾的事情?有本事,大家千軍萬馬闖一闖!”
兩人走進指揮室。這裡一片狼籍。地圖、令件、鎧甲扔得亂七八糟。中間一張短几上擺着半扇烤羊,半生不熟,血水淋漓。看來剛纔他報到時,達朗道爾吉正吃到半截。看到遍佈血絲的羊肉,旋風又是一陣噁心翻將上來。
“刀對刀,槍對槍,一切都擺在明處。你還不錯,知道男人更應該當兵。”達朗道爾吉還在嘮叨着:“不過,你在稽察隊多年,壞習慣肯定不少,好好跟我改。來,先從喝酒開始!”說着,他把旋風按在皮椅上,從皮囊中倒了滿滿一碗馬奶酒。那酒未經提練,氣味酸臭,旋風直嗆得眼淚差點流出來。
“幹了它!”達朗道爾吉吼着。旋風沒敢看他的眼睛。憋住氣,大口把酒吞下去。“好!”達朗道爾吉自己也灌下一碗,然後扔給旋風小刀,讓他自己割羊肉吃。旋風看着那油膩血腥的烤羊,不知從哪裡下刀。達朗道爾吉熟練地切下一片羊肉,在一塊岩鹽上擦一下,填進嘴裡。旋風看着他咀嚼着的樣子,覺得特別像一隻進食的猛獸。
外面的撕殺聲安靜下來,看樣子,殺人訓練已經完成。達朗道爾吉招呼傳令兵,讓另一批新兵準備好,同時再放出來一批舊人。
“總帶領,這裡的舊人和犯人肯定有數吧?如果上面發現人數不符怎麼辦?旋風小心翼翼地問道。
“哈哈,我就上報說他們凍死了。病死幾個舊人,誰還會替他們叫屈不成。“
外面的慘叫聲又開始了。達朗道爾吉連吃帶喝,渾然不覺。旋風報到之前,壯漢已經喝了許多。這次又是幾碗烈酒下肚,嘴裡依依呀呀地不知在說些什麼。旋風強忍着,只盼這受刑般的一餐快些結束。
突然,外面傳來一片驚呼,接着就是一串迅速的腳步聲,伴隨着兩聲慘叫,一聲悶響,那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
旋風立刻清醒過來,達朗道爾吉不加考慮的危險出現了。一個武藝高強的舊人突破重圍,殺了進來。達朗道爾吉酒酐耳熱,聽力下降,腳步聲響到門口才隱隱查覺。他猛地站起來,結果打個了趔趄。旋風心想,這位仁兄醉到這個程度,哪裡還能對敵。但是新上司身材魁偉,他一下子擠不過去。
門怦地一聲被撞開,一把鐵劍竟然刺了進來!既準又狠,如果對面敵人正常出擊的話,至少有兩個部位會送到劍尖上。幸運的是,達朗道爾吉向前猛撲的結果,居然是滑倒在地,鐵劍從他的肩頭上刺了個空。
借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旋風探手過去,抓住對方的手腕。那一瞬間,他看到了一雙血紅的眼睛。旋風對這些舊人頗有同情。但是面對困獸,自己的安全最爲重要。他猛地往懷裡一拉對方,這一帶是虛招。如果對方下意識也往回拉時,旋風立刻便會猛推出去。無論什麼樣的鐵漢,這樣借力打力,沒有不跌倒的。
但這頭困獸居然沒有向後拉回自己的胳膊,反而擠上前來,用肩膀向旋風猛扛,旋風大驚,原來是名高手!他知道已經無法躲過這一撞,只有沉胸墜馬,硬硬地和對方撞到一起。這種近戰,旋風極少有對手,這個舊人雖然身手極好,但是飽受折磨,已經非常虛弱,再連闖數層警衛,更是到了強弩之末。一撞之下便向後摔去。
不過,舊人一直跌到牆邊也沒有被摔倒,反而拿樁站穩。旋風如影隨形,同時貼了上去。這是空手對白刃的首要原則,必須貼緊對方,讓兵器失去作用。怎奈地上的達朗道爾吉掙扎着要爬起來,正好擋在他們中間。舊人漢子也不管眼前是誰,短劍猛地往前便刺。
旋風隨手一抓,一隻羊腿骨抄在手裡,手腕一抖,向對方臉部甩去。這些方寸之間的手段是稽察隊員的絕學。俘虜倒轉劍尖將它彈開,羊骨受擊後居然旋了半圈,打中他的額頭。一時間金星亂迸,眼花繚亂。
舊人漢子勇猛到極點,一時看不清眼前的局勢,便將鐵劍猛揮起來,舞成一個圈子。旋風一把拉開達朗道爾吉。他看清了對方的劍路。此人雖然受過訓練,但此時已經力竭勢盡,滿是破綻,自己完全可以插進劍網,奪下這把劍。
旋風在動手前留了個心眼,任由那把劍在自己肩頭劃了個口子。然後才扭住對方的手腕,一腳把他掃倒,踏上一隻腳。
這一場短兵相接,過程雖然複雜,前後不過幾秒鐘。旋風制服對手,增援的衛兵方纔衝進來。旋風鐵劍在手,低頭看了一眼那個俘虜。只見此人緊閉雙目,臉如死灰。旋風知道,很快就會有百十種死法等待着他——封在地穴裡悶死、用滲過水的紙憋死、綁在野外由野蜂蟄死、讓蚊蟲咬死。千奇百怪不一而足,總之,這些人不會讓他簡簡單單地死去。
想到這,旋風手起劍落,砍下了那顆反抗到底的頭顱,算是盡了最後一點人道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