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孩子們一定要記得。遇事就從什麼人、什麼時間、什麼地點、什麼目的、什麼過程這五方面入手考慮。不管別人怎麼說,只要這樣去觀察,就能立刻洞悉問題。”上師安薩里和顏悅色,循循善誘。
“如果是自己的事呢?”旋風問道。
“如果是你自己的事,這樣思考就能條理分明,迅速謀劃到位。”
旋風在一身冷汗中驚醒,發現自己呆在昏暗的,搖搖晃晃的空間裡。是的,這是聖輦,他拒絕乘坐飛艇出逃。坐着教主專用聖輦,在五千衛兵簇擁下朝着南海海濱進發。
拒絕乘坐魔鬼工具,這是他的底線。然而也許並沒有什麼用?自己從內心裡早就是一名科學人?也許,他就是安薩里布的第二個局?從噩夢醒來,旋風的冷汗反而流得更多。
“爸爸,您哪裡不舒服?”絲琳寬一直陪坐在聖輦裡面。看到父親醒過來,立刻遞上熱毛巾。
“沒事……我睡得不踏實。”旋風坐直身子,接過毛巾擦着汗。不不不,自己當然不是科學人。一千年歷史,十五億信衆,這些都不是幻象,不會一筆勾銷。讓它尚存一息,這是教主的責任。
走了九天,中午時分,一行人終於來到海邊。旋風下了聖輦,腿腳痠麻,杜亞美和絲琳寬扶着他。海面上,一衆鐵殼艦威武雄壯,天空中有飛艇在巡邏,沙灘上停着十幾輛內燃機車。這就是《科學魔鬼器物實錄》中記載的那些東西?旋風二十歲上開始有資格看這本書,到現在翻閱過各種版本,最近幾年又不斷審閱部下的偵察素描,更見過繳獲的魔鬼武器。
但是,眼前這一切仍然遠遠超過他的想象。和所有人一樣,旋風呆若木雞,站在那裡好久沒挪動步子。
海濱已經豎起護教軍制式的帳篷,阿萊塔納候在那裡,這是他和對方協商的結果,談判要在自己的帳篷裡進行,以便事後宣傳。顯然,對方完全不在乎這種虛榮。帳篷前面,蘇吉拉納穿着一身總司令服等在那裡。兩人面對面,彷彿相隔幾百年的人穿越時空走到一起。
旋風假裝對“科學力量號”的龐大身影視而不見,心情卻早已如寒冰一般。對手每年都有新花樣,速度完全超過自己最大膽的預測。
不再假手談判代表,甚至沒有記錄人員,兩個元首親自坐下來談判。儘管已是強弩之末,旋風仍然堅持封鎖邊境,禁止人員流動和物資流動。光是一個北方大陸,就有如此多的信徒悍不畏死,全球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鐵桿。而且,正是他本人打破魔媒戰無不勝的神話,正教區的抵抗意志才空前強盛。
蘇吉拉納聽罷,不再客氣。“老弟,咱們在終南山上算命的事,你還有印象嗎?”
“我記得!”
“那個算命的說,我將來會成爲真理教教主,你現在認爲他算得準嗎?”
旋風盯着兄長,猜不透他要幹什麼。
“我救下你的命,是因爲你是我最好的談判對手。如果你不能合我的意,當年他算的命就會兌現。”
“怎麼可能,你開什麼玩笑?”
蘇吉拉納把幾張紙遞給旋風,那是一份文件,名叫《徹底解決邪教問題總方針》,是一個和平接管與武力征服並存的方案提綱。一旦談判破裂,這就是科學共和國征服全球的路線圖。
作爲方案的第一步,科學共和國將集合一批異端派真理教士修改教義。承認朝陽聖戰的合法性,但是認爲當年被卡欽斯基那代人推翻的舊科學已經不復存在。現在的科學共和國代表新科學,與真理教一樣意在使人類向善。只要實施“正教爲體,科學爲用”原則,教會與科學並不相悖。
這當然都是文字遊戲,接下來要玩的是政治遊戲。蘇吉拉納將以新教義爲出發點,創辦新教,自己同時兼任新真理教第一任教主。如果這個方案成立,舊教會所有軍政教人員只要認同新教,能夠保境安民,靜待接收,即可維持原級原職不變。目前舊真理教控制區域內一切制度,科學大會均不用暴力去改變,新教主將與全體教民逐區逐城商定接管辦法。
最後,蘇吉拉納會在新真理教控制區實現政教分離,並且不必在形式上歸屬於科學共和國。至於負隅頑抗的舊教區域,共和國將用武力征服,直接轉化爲下屬的行政區。
這樣,經過五到十年的過渡,蘇吉拉納主導下的新教會將宣佈放棄權力,徹底改爲民間信仰團體,與所有其它信仰團體權利等同。如果蘇吉拉納本人在過度期內死亡,科學共和國將另推一人成爲真理新教教主,繼承蘇吉拉納在新真理教中的所有權力。
“你……你能當教主?哈哈,真理教教主?你?”旋風看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話,卻又覺得無法發笑。這個方案直截了當。這場大戲無論以後怎麼演,舞臺上都沒有旋風的位置。
“《朝陽啓信錄》我曾經從頭抄到尾,現在還有許多段落倒背如流。人生前三十年,我都在真理教的框架裡看世界,所有的真理語、修練法、儀式規程我都會。怎麼,你覺得我有資格擔任新教主嗎?”
“你……你要這麼做,你的同事會怎麼想?他們和正教撕殺這麼久,他們能同意?”
“他們當然同意,不事先擺平他們,我怎麼會擬定這種方案?只要能減少啓蒙過程中的障礙,避免更多流血,改改你們的教義和制度又有什麼?反正科學人都是最後的勝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