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科學紀元 13年12月31日，評估過馬塞爾的最新報告後，蘇吉拉納正式宣佈馬達加斯加戰役結束。此役只有二十名大會會員陣亡，絕大部分還是情報局密探，死於大規模登陸前的偵察任務。戰役發起後只有數人死於事故，無一人死於交火。馬塞爾實現了陣亡不過十人的承諾。
島上有四百萬原住民，那些吃過“科學飯”的人回到家園，重新生活，不敢碰新食物的百姓仍然在山裡困守等斃。就這樣，一座座村寨裡有了住戶，有的回遷兩成，有的超過一半。由於種子都被帶進山裡，在饑荒中下了肚，斯瓦米納坦成了他們的救星。營養工程部帶來大批新種，以賒購方式分發下去。
“這些都是科學方法培育的種子，你們敢不敢種？”馬塞爾在救濟站問那些百姓。
“能活着就好，我們不怕。”
斯瓦米納坦不光送來種子，還有科學農場的糧食。不過，馬島上饑荒面積迅速擴大。已經有幾十萬難民出山討食，越來越多的人不在乎清規戒律，馬塞爾手中存糧飛快減少。近衛軍的船隻也不能都調到這裡，本土處於建設高潮，到處都要船隻。既然這裡戰事已停，科學海軍就收回所有大船，只派海洋快舟運送給養。
眼看糧食儲備飛快消耗，新糧還沒有收割。一籌莫展之際，馬塞爾迎來一個幫手。塞西莉婭的哥哥，捕鯨專家曼德爾帶着五艘新版海洋快舟來到馬島。
曼德爾雖然是航海高手和造船專家，但是無心戰事。北方戰役結束後他就辭職回家，繼續捕鯨生意。這次他直接拜會馬塞爾，見面後先就妹妹的言行道了歉。
“小妹婦人之仁，請省長見諒。我完全支持你的作法，現在就來幫你解決食品危機。我僱用的博物學家考查過，附近是藍鯨和抹香鯨的聚集地，捕起來相當容易。現在這麼多災民，何不讓他們吃鯨肉？也好更徹底地讓他們擺脫邪教控制。”
馬塞爾大喜，然而馬上又警惕起來。“你是出了名的生意人。島上現在還沒開始科學建設，只有一堆等着吃飯的嘴，我的部隊還在接受本土補給，拿什麼和你交換？”
“我不要你的錢。以前捕鯨只能收穫魚油，鯨肉無法保存，都扔在海上。現在廢物利用不是更好？如果講回報，你給我一個馬島海域專有捕鯨權就行了。二十年內，這裡只有我的公司能夠捕鯨。”
工業革命之初，石油產業出現之前，人類曾經有一個世紀追逐這種天然的油脂庫，曼德爾不過是在重複當年盛況。雙方商議妥當，五艘捕鯨船立刻出海行動。每抓到一頭並不宰殺，而是拖在船尾，拉進一處峽灣再行屠宰。鯨油照原來程序就地提練，儲存起來作爲工業原料。大塊鯨肉撒上鹽，變成救濟食品。吃下這種野物的人，再也無法去作真理教徒。
一時間，那片直徑幾百米的海灣裡血水翻涌，不斷有鯨魚被海洋快舟拉過來。馬塞爾組織難民在附近整修出一條路，方便大家領取鯨肉。科學戰士嚴格監視着難民隊伍，每家每戶定額領取，防止有人多吃多佔。成百上千的島民排隊等在海灣邊，帶着飢渴的目光望着科學戰士分割巨獸，曼德爾給了他們第二次生命。
自從記事起就種在靈魂深處的教義教規，從此拋到九霄雲外。
最新一期《社會改造》發表沈銘賢的文章，題爲《科學理性戰無不勝》，對馬島戰役的意義進行總結。文章稱，爲準備這次戰役，在科學議事規則下召開幾十場大小會議。行軍、航運、佈防、武器製造、後勤儲備方面制定出三百份方案。即使是前線戰士，每個連隊都是一家研究所，就地收集信息，研究水文地質、風土人情，制定行動方案。
這纔是勝利的根本。不需要什麼神機妙算的戰神，只需要堅持科學理性，必將戰無不勝。
文章還駁斥道，邪教徒認爲科學軍人都是懦夫，不敢白刃格鬥。然而，我們最大的勇氣都用在征服自然上面。過去一年，在煤礦復採實驗、鐵路隧道工程、新船廠工地、山區生物資源調查等項目中避難的會員就有136名，正是他們的生命，換來全境生產率飛速提高，也才令馬島戰役贏得輕而易舉。
“今後的戰爭勝在工廠，勝在實驗室，勝在我們比敵人聰明的頭腦。這場戰役中，敵人完全被我們強大的工業生產能力淹死！”
當年擔任樸運成的秘書，沈銘賢就熱衷於記錄前會長總結戰爭意義的言辭，現在他就係統闡發這些言辭。一般會員只看文章內容，一些中級官員看到沈銘賢的名字，知道三年前的高層裂痕已經修補完畢。在即將征服天下的美妙遠景面前，內部矛盾即使產生也容易化解。
蘇吉拉納又回到他的本行，就是確定建設項目的先後順序。從南大洋到東大洋，科學大會已經控制半個地球。各省省長都希望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成爲建設重點，而大會資金早就捉襟見肘，必須把錢集中於少數幾個項目。大部分省份只能先維持現狀，等前面的工程見到效益，回收資金，才能支持其他省份。
爲此，項目討論一輪接着一輪。省長們不僅親自發電申請，而且遊說相關專家背書，提升自己省裡那些項目的重要性。
最後，蘇吉拉納決定先以平等、發現、曙光三省爲第一梯隊，營建、探索、創造三省爲第二梯隊，北方六省爲第三梯隊，先集中投資於前者，每五年將投資重點向後轉移一次。
“請大家本着全息精神，將大會事業當成整體。不管你在哪裡任職，耐心等上五年十年，你那裡就是建設重點。”在蘇吉拉納個人威望平衡下，各路諸侯通過了《科學共和國家建設大綱》，五個一期工程先期舉辦。
只有一個諸侯沒來爭搶投資，有了走私權，阿爾弗雷德開始面對一億人的巨大市場施展拳腳。
開端當然是科學大會從前走私的主業，食鹽和白糖。穆赫塔爾在會長施壓下，把當地走私關係轉交給阿爾弗雷德。不成想業務開始沒幾天，崇聖大教區稽察隊長崔立志便傳來秘信，要求與他會商。
月圓之夜，兩人在海上會面，崔立志向過去的稽察隊同行阿爾弗雷德敞開心扉。他們只謀求漢人獨立，至於什麼科學不科學，生態不生態，都不是原則問題。然而崇聖大教區只靠土裡刨食，收點農業稅，很難積累起與蓋婭真理教抗衡的經費，這是他們遲遲不敢發動的原因。既然科學大會也想賺這筆錢，不如兩家聯手，秘密地搞壟斷經營。所有貨品都由李永賢委派的商人獨家在崇聖大教區銷售，阿爾弗雷德不要再找其他代理人。
“讓我們專賣，我這個稽察隊長就會全程放行。不然的話，我只好在地盤上履行職責。”崔立志名義上還是真理教的稽察隊長，自然可以在這方面假公濟私。
“正合我意！有李大教士主持，我何苦花精力找那些散兵遊勇。”
於是雙方商定，不僅鹽和糖能夠敞開來賣，還可以增加白布一項。稽察隊員的一個專門工作就是抽查市場上的布匹，看其中的經緯線是否超過人力能及的密度。科學大會很多紡織品早就過了限，有崔立志掩護，這些細密的白布開始深入大教區各處。
呂宋省還沒有紡織廠，產品要橫跨半個地球，從遙遠的南方調運。加上運費，價格比兄弟羣島原產地翻了一倍。阿爾弗雷德又加價一倍轉給李永賢。即使如此，價格仍然只有當地土布三分之一，後者完全無力競爭。
這樣來往一段時間，銷售渠道暢通，李永賢付款及時，確實是好客戶，大客戶。阿爾弗雷德就向蘇吉拉納提議，購買弟島最早那座紡織廠的舊機器，在玉山省開辦棉紡廠。原料完全由李永賢提供，按比例以貨易貨。
既可免運費，幫助老廠升級，又不擠佔大會捉襟見肘的產能。蘇吉拉納自然同意。於是阿爾弗雷德便和崔立志商定，將魔都作爲易貨地點。李永賢集團收購棉花，運到此處，由阿爾弗雷德裝船運走，同時留下布匹。生活在魔都的百靈隊餘黨也跑過來充當搬運工，掙幾個零花錢。
既然能夠販運白布，阿爾弗雷德又看中一類商品。科學大會富強之後，會員們添了不少新衣服。最早的那些穿了十年以上，舊了、破了、小了，或者僅僅是款式落伍，就都扔在家裡面。正好張澤龍開辦洗衣工廠，連鎖店遍及所有新城市，業務人員要進入各家各戶收衣服，那些富裕客戶也都有閒置服裝。
只要不是制服，穿出去不會讓人聯想到是魔媒，阿爾弗雷德便成噸收購舊衣，轉售崇聖大教區。先是一船、兩船，每次都是搶購一空。於是，張澤龍的業務員走街串巷收購舊衣，就成爲科學城市的街頭一景。阿爾弗雷德感慨萬分，如果不是對方還要暫時掛出真理教的牌子，他都能去直接販賣成衣。
接下來崔立志又求購另一種商品，就是金屬農具。鏵犁、鐮刀、鋤頭、鐵杴、手推車……崔立志開列出很長的名單。當地並非不能生產這些東西，然而由鐵匠一件件打造出來，效率極低。科學大會的農具廠由機器製造，使用強度更好的合金鋼，無論質量還是數量都佔有絕對優勢。
此事既有利於當地民生，又可以讓矇昧區的人減少科學恐懼症，蘇吉拉納自然放行。阿爾弗雷德照例是求購首家農具廠的舊機器，搬到玉山省自己生產，只把賺來的錢拿一部分上繳中樞。
隨着種種商品交易量飛速擴大，李永賢還專門派人在魔都圈外修建出寬闊的石板路，方便運輸。從此，廢土牆外面的馬車川流不息。
這單生意作通後，崔立志便開始踩紅線，請阿爾弗雷德製造冷兵器！
用小水電站發出的電驅動機牀，製造刀劍弓矛，一千年前只有旅遊紀念品廠會這麼幹。現在阿爾弗雷德要製造能夠殺人的真兵器！只要機牀一開，成千上萬把鋼刀，一堆堆的合金箭頭就會從流水線上加工出來。從技術上講，這和製造鐮刀沒有區別。崔立志反覆解釋，買這些武器只爲了對付護教軍，就是不鏽鋼造的劍，難道能對付速射槍？然而茲事體大，阿爾弗雷德仍然要請示他的老闆。
這次蘇吉拉納沒有馬上答覆，一旬後纔回電。此事有利於分化敵人，又威脅不到自己，准予製造！
既然是用來武裝私家軍，那就不必客氣！阿爾弗雷德狠狠敲了李永賢一筆，價格相當於此類兵器的全球最低價，並不更便宜，而且必須用金幣付款，唯一好處是製造時間較手工加快五十倍。後者已經從商品轉賣中聚財甚多，又急需這批兵器護體，也便接受這些條件。
就這樣，呂宋省本來是科學共和國的偏遠省份，理論上的前線。佩什梅格已經在財政中給它列出補貼計劃，準備輸血三年。結果阿爾弗雷德上任不久，便向南方各省工廠進行採購，來自呂宋省的採購員成爲各廠座上賓。其他前線省份也想學習他的榜樣，不過卻沒有李永賢這樣的對手來配合，只好找一些土匪黑幫冒着生命危險去走私。
看到真金白銀迅速進賬，阿爾弗雷德的兄弟們信服了大哥的遠見。
然而，李永賢的胃口終於越過紅線。一次海上會面中，崔立志請求阿爾弗雷德把兵工廠辦到魔都外面，使用那裡的鐵墳打造科學武器！“中學爲體，科學爲用，我們的老祖宗對此早有教誨。只要能用上步槍火炮，我方要錢給錢，要人出人，要地劃地。”
阿爾弗雷德咬了咬牙，聲稱此事可能性極小，不過還是答應向會長請示。這次蘇吉拉納倒是立刻覆電：“轉告對方，科學體用兼備，道器合一。只有身爲大會會員，領略科學精神，接受科學目標，才能使用科學武器。如果對方一定要使用，需集體接受考覈，加入科學大會！”
入會？這可不是宣個誓就能矇混過關。即使他們出於政治考慮想集體入會，也得接受嚴格考覈。科學證明沒有哪個民族具有天生稟賦，所有個人差距都來自社會影響和後天教育，這是入會必考的內容。蘇吉拉納提出這個要求，擺明是要李永賢到此止步。
結果，雙方走私貿易就停留在日用雜貨與冷兵器的水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