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三天後,驚人的消息傳遍科學共和國全境。模範城化學實驗室發生泄漏事故,會長樸運成、情報局長彭志真、環境科學部主持奧德里奇在事故中死亡。噩耗公開後,老一代科學近衛軍全部出動,把守全境要害部門,以防變亂。
公告中還稱,由於突然死亡,樸運成沒留下任何遺言。這樣公佈是爲了避免節外生枝,那兩條遺言只有執委才知道。接下來科學大會宣佈,經全體執委投票表決,蘇吉拉納擔任科學大會第47任會長,科學共和國家第二任總長,繼續領導全會和全國進行啓蒙戰爭。
公告語焉不祥,會員們看罷議論紛紛,出現各種猜測。其中一條後來成爲主流,那就是這些人正在研究某種毒氣,不幸遇難。這當然涉及軍事秘密,不公佈細節也便可以理解。這個流言有利於隱瞞真相,執委們也便聽之任之。
科學紀元10年年底,大會就在悲痛中度過。事先準備的許多慶典儀式均告取消,所有會員堅守工作崗位,隨時處理突發事件。一旬後,大會在模範城郊的科學公墓給三位死者舉行隆重的葬禮。進步城中央的樸運成塑像已經建造完畢,他們又舉行了一個草草的落成儀式。
然而,計劃中各地陸續要豎起來的十幾座樸運成塑像,從此再無下文。
遙望前會長的像,蘇吉拉納心裡自嘲,他希望能有個建立在真相上的國家,但是乍一接手,就不得不製造新的謊言。
國家領袖去世,很多事務都要暫時停頓,這點人們都能理解。於是,準備多日的跨海遠征偃旗息鼓。近衛軍官兵裡面,師生回校,工人回廠。徵集物資的活動也告中止,這匹奔向懸崖的烈馬生生被蘇吉拉納拽住了繮繩。
對於這次變故,普通百姓倒不怎麼意外。在他們眼裡,科學人或者說魔媒,整天鼓搗那些奇怪的東西,很容易惹禍上身。至於新總長由蘇吉拉納接任,他們更不意外。從九年前開始,這位老鄉就頂着“副會長”名頭。凡有徵集物資,購買土地,動員勞力這類事情,大會出具的公告上往往也有“副會長蘇吉拉納”這個落款。現在正會長出事,當然要由副會長接任。
利用這段時間,大會高層先要完成權力再分配。吳昌文被軟禁後,《科學前沿》交給了同爲社會行爲專家的陳慧珍。推動激進改造的言論在上面逐漸消失,《態度改變的兩種方法》刊登在最新一期上。在大會之外,農民務農,工人作工,商人經商,一時半會還不清楚這些變化。但是年紀較大,比較敏感的會員都知道,大船要調轉方向了。
半個月後,小田雅子寫出研究報告,在高層內部傳閱。樸運成的行爲測評已經中止了半年,行爲專家詢問過這半年與他接觸的上百個人,進行了追測。報告認爲他在最後這段時間裡,精神處於異常亢奮狀態,睡眠嚴重不足,決策效率大大下降,並且經常把自己關起來回避公衆,只與小圈子裡的人接觸。
報告指出,這已經是嚴重的心理疾病症狀。樸運成在生命末期一改前轍,不再調查研究,只接受支持他意見的信息,陷入高度自我中心狀態。在報告的最後,小田強調必須全面恢復測評制度,任何人,包括新會長都要定期接受行爲環評。
“高級主管保持心理健康,是正確決策的保證,今後從我個人做起,確保不發生同樣的悲劇。”蘇吉拉納在文後補上自己的意見,算是一錘定音。
這篇報告只發給瞭解政變真相的高級官員。接下來,《科學前沿》公開發表了小田雅子的長篇論文——《個人崇拜的反智主義本性》。文章稱,個人崇拜的本質是製造“人間神”。誇大崇拜對像的功績,縮小甚至掩蓋他的錯誤,最終賦予其不同於正常人類的神聖性,或視其爲某種神秘力量的使者。因此,任何個人崇拜都與科學根本對立,科學大會不僅要反對外部的個人崇拜,自身更不能製造個人崇拜。
文章沒點樸運成的名,而是以蘇吉拉納作爲正面例子。當年登陸弟島,發現當地人形成了對蘇吉拉納的個人崇拜。當事人拒絕接受,而是將崇拜目標妥善地轉向科學大會,最終幫助大會建立起社會基礎。
組織行爲學專家阿米塔娜也發表長文,題目是《建立科學議事規劃的必要性》。在這份同樣只散發給執委和高官的文章中,作者指出,樸運成執政的最後階段裡,大會高層議事活動受到嚴重干擾,幾乎成了推行前會長個人方案的工具。每次樸運成提案後,一小批支持者總是先聲奪人,製造一致擁護的氣氛,令反對者難以表態。
過去很長時間,因爲樸運成正確組織了科學飛地計劃,一部分人產生了對他的迷信心理。大家遇到疑問時就會想,也許他是對的,我們看看再說,畢竟他以前就一直正確。然而個人能力終歸有限,完全依靠個人判斷,科學大會決策的風險越來越高。
阿米塔娜希望大家制定一套科學議事程序,從高層到基層,都按這個程序形成決策。儘量把各方信息收集在一起,濾掉主觀色彩,減少決策風險。
“發明科學的議事程序,難度不亞於再生出飛機,但是再難,我們也得付出辛苦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