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元旦戰役過去四個月，樸運成帶着十幾名大會高官渡海視察良心島。和他們一起到達的還有鋼材、設備、煤炭、糧食和幾百名技術工人。
與兄島暗潮起伏相比，良心島的接收工作要平靜很多。這裡的社會階層十分簡單，新人不是官兵，就是他們的家屬。官兵作爲戰俘被押往兄弟羣島後，剩下的老弱病殘擔心遭遇舊人報復，也紛紛提出跟隨親人離開。算下來陸續走掉一萬多人，絕大部分送到弟島。當地不少人去開發兄島，這些人正好補上缺口。
羅斯托夫依照政策，以兩倍價格收購新人的房子和田產，把他們禮送出境，解決了島上最大隱患。除了官產，當地民間土地大部分爲新人所有，舊人多屬僱農。羅斯托夫沒那麼多現金，便給新人中的地主打下欠條，將收購費算成科學大會的債務。
面對槍口，這些新人不敢說什麼，每人領到一小筆訂金作爲安家費，乖乖離境。接下來，羅斯托夫只需面對普遍貧困的舊人，他們甚至不用對付民間幫會。真理教不壓制新人社區的黑幫，但如果有舊人敢動這個念頭，會立刻給予嚴厲鎮壓。所以，當地根本沒有這類團體。作爲老鄉，羅斯托夫在當地有很多親屬。看到他指揮堅船利炮殺回來，不說視若神明，至少惟命是從。
良心島過去是南方大教區的人口垃圾場。一旦遇到荒年，大教區就會驅逐一批舊人到這裡落戶，任其自生自滅。災年會死亡百分之十的人口，幾乎是島上的規律。當地人常年在溫飽線上掙扎，財富根本不是夢想，終年只求吃飽喝足。
這樣低的期望值，讓他們很容易接受任何能帶來財富的統治者。元旦戰役過後，近衛軍留下幾百名戰士轉任技術人員，剩下的都返回兄弟羣島。這幾百人調查當地資源，制定各種規劃。方案成熟後，羅斯托夫就組織當地人進行勞動。不用花錢，管飯就行。糧食和罐頭不斷由弟島科學農場裝船運來，想吃肉的話，戒律已經解除，深山裡、海洋中、天空上到處都有。所以，羅斯托夫不愁找不到人幹活。
原來的中教區首府已經改名爲平等城。裡面的私人住宅以前都屬於新人，羅斯托夫悉數買下，和珊瑚城相比，不存在拆遷的麻煩。等樸運成來視察時，以平等城爲中心，方圓一平方公里已經成爲巨型工地，至少一萬名舊人在此勞動。他們開挖下水道，平整公路，翻修海港，爲新工廠準備地基。所有成本就是兩身勞動服和三頓飽飯，外加記錄在案的工值。羅斯托夫缺乏經費，承諾將來折成金錢發給他們。
“我要是不批這筆款，你怎麼辦？”看到羅斯托夫的賬本，佩什梅格半開玩笑地問道。“還有，你給新人們打的欠條，總計得有幾百萬元實驗幣嗎。”
“你從我們夫妻工資裡面扣就行了。”羅斯托夫也開着玩笑。他真正的底氣在於弟島那幾年建設的經驗，只要先把基礎設施做好，兩年內就會有成倍的收入。“憑我們姐弟的信譽，先欠他們十年沒問題。”
當年登陸弟島，蘇吉拉納靠個人信譽解決了大問題。現在到了良心島，柳德米拉姐弟的個人聲譽又派上了用場。
一行人離船上岸。從港口開始，舊人們沿途列隊，歡天喜地迎接他們。大家走到平等城大道前，在一座標語牌下走過。上面寫着：
科學時代 人人平等
來到臨時建設指揮部，羅斯托夫向大家彙報成果。其中有一條就是，島上有兩千舊人識字，幾乎都報名參加成人教育，準備成爲科學人。小田聽到這裡，皺了皺眉頭。“他們熱情高是好事，但是考試標準可不能降下來，也就是說，他們過關的難度可能會很大。”
蘇吉拉納忽然插了話，提出一個他考慮很久的問題。“我覺得在會員和普通人之間，應該有個過渡階層。這些人已經開始過科學生活，有決心和邪教鬥爭。但他們的知識還不夠，需要學習。科學大會不給他們發工資，他們也不服兵役，但我們也不能把他們看成外人。”
阿米塔娜也做了補充。“想想那個掃煙囪的小女孩吧，我們不是給她立過像嗎？給科學事業做了哪怕一點貢獻，這樣的人還有很多。”
埃拉託娜入會後雖然高居執委，但是很少發言，現在她提出一個更爲遙遠的問題。649名登陸弟島的成員裡，有一些跟着她投降的海盜，還有和奧提婭母子在海上獲救的僕役。這些人啓蒙太晚，怎麼學也無法入會。但他們這些年都在爲科學事業工作，其中一些人已經在弟島成家，還將孩子送進保育院，應該給這些人必要的名份。
樸運成頻頻點頭：“對，以前我們不敢公開，所以不存在這種外圍羣體。現在不同，成千上萬的人排隊等在科學大門外，一時不能都放進來，但不能讓他們的熱情受挫折。”
聊到這裡，大家的思路更爲開闊。弟島二十多萬原住民，幾乎有一半成年人蔘加科學建設，另一半也和科學大會有貿易往來。尤其是當地年輕人，報名成人教育的數量年年增加。在轉成大會會員前，應該有某種榮譽激勵他們。
“你們想想，如果在舊世界，他們都算犯下魔媒罪，要扔去喂老虎的！”蘇吉拉納動情地說道。
“好，以後我們要抽時間想想，應該怎麼界定這些支持者！”樸運成給這次討論收了尾。
若干年後，這個問題成爲全社會的焦點，但是在今天還看不出什麼迫切性。很快，另一件更緊迫的事吸引了執委們的注意力。
良心島上有一條高爾唐河，水量充沛。羅斯托夫要在上面建水電站，裝機容量達到三萬千瓦，相當於弟島先前所有水電裝機容量的總和。依靠張衝現有的技術，還有外包橡膠的電線，他們已經可以把電力輸送到十幾公里外，引入平等城。水壩裡的蓄水又是平等城的主要供水來源。
當地舊人根本讀不了《朝陽啓信錄》，不在乎生態平衡之類的虛玄，吃飽肚子便是最大追求。一聲令下，就有兩千人到場參加勞動。等視察團到來時，水電工地上已經熱火朝天。樸運成也帶着前來視察的高官一起勞動，擔土運石，以示支持。幾百名隨船的技術工人也過來參加勞動。大家在山谷裡安營紮營，輪番上陣。黎秀英帶着五十名醫護人員負責這些人的健康。很多當地人都是全家參加勞動，他們住在臨時營地裡，飲河水，吃乾糧，眼神中充滿了希望。
幾個月前，彭志真在這個島上受了傷。身體剛剛恢復，也來一起視察，參加勞動，分享戰鬥果實。他是郵差出身，幹活不成問題。但是挑了幾天的土，腦子裡產生一個疑問。這天午飯時，他在採石場找到樸運成，蘇吉拉納等幾名高官也圍在那裡吃飯。
“老大，我總覺得用這些學生幹體力活不太對頭。”
“怎麼……”
“即使讓他們邊實踐邊學習，也最好去做技術活，這種外圍勞動是在浪費他們的時間。”
“你這不是廢話嘛。”阿米塔娜以計算勞動量爲己任，對此頗不以爲然。“如今到處都在搞建設，外圍勞動力不夠啊。”
“我這可不是廢話。有一支勞動大軍你們都沒注意過。“彭志真嚴肅地說道：“我聽過吳昌文老師的課，他認爲，即使在兄島這種經濟水平下，平年有百分之五的人乞討，荒年有百分之十的人要飯。”
蘇吉拉納眼睛一亮。“對啊，這些人如果組織起來幹活，不就是很大一筆勞動力嗎。”
吳昌文聽到他們在談論自己的專業，也加入討論。“還有更重要的問題，我們社會行爲專家統計過，整個人羣中有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三的人具有反社會傾向。不管生活在什麼社會制度裡，他們都選擇不勞動、依賴親屬、侵犯他人，直至犯罪。咱們全境一百幾十萬百姓，裡面肯定有幾萬這樣的人。本身就是社會禍害，但是如果不犯罪，又拿他們沒辦法。”
“你說的這條纔是問題關鍵。”警察總長光勇浩早就爲此事發愁。“如果這些遊手好閒的傢伙不犯罪，根本沒法強制他們幹活。
這些談話讓蘇拉納想到老乞丐魚頭。即使薩蒂揚已經關門，他還賴在那裡行乞。這種四肢健全的人，把他們押過來幹活又有何不可。
聽着大家的討論，樸運成忽然站起來，以拳擊掌。
“對啊，各位會友，我們正在做什麼？我們在建設新世界，科學的新世界。人類歷史上沒有先例，舊科學時代沒人做過的事，不等於咱們不能幹。你們這些行爲專家可以鑑定出哪些人有反社會人格，拿這些標準發到各鄉各村，讓他們把村子裡的潑皮無賴交出來強制勞動，我不信大家不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