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已整個升起,日光之下,還有些白霧濛濛。不少侍衛婢女穿梭於武平王府中各處曲徑迴廊,錦繡如畫的風光間,不聞一絲繁鬧聲,甚至是腳步聲。
裴老夫人素來睡得早也起的早,當下已在陶嬤嬤的攙扶下入了桌用早膳。一碗養生粥,兩個點心,她的早膳不多,卻精細。
食罷,她接過帕子拭了拭嘴,想到什麼,便問:“世子的傷可是好清了?”
陶嬤嬤:“回老夫人,世子爺身強體壯,早幾日便就停了藥。”
“嗯!”裴老夫人心裡多少也有些數,放心的微頷首後,難得想起裴延的事,又道,“今日是靖陽侯府五姑娘過來的日子吧?”
陶嬤嬤:“是的,估摸着,杜五姑娘也該到了。”
裴老夫人:“派人去喚映兒,讓她先去招待杜五姑娘。”對於裴延的親事,她自然不會像對待裴律的親事那般熱心。
陶嬤嬤:“是。”
陶嬤嬤派了人去喚莊映兒後,裴老夫人又問她:“二公子最近可在府中?”她沒忘裴延還有另外一個“家”。
陶嬤嬤:“昨晚二公子回來後,便未出去,一直待在皈尋院。”
“扶我去走走。”裴老夫人沒再多問。
“是!”
氣勢莊嚴,有守衛把守的大門前,一輛奢華的馬車緩緩停下,精心打扮過的杜青慧在婢女絲芯的虛扶下踏了下來。這是她第一次被武平王府的人請來,心中感覺不同於之前兩次。這一次,她緊張的多,也更期待的多。
她派人打探過,今日裴延很湊巧的就在府中。
當她踏入府中,發現迎過來的是裴律的表妹莊映兒,心中不免失落。後來想想,裴老夫人對裴延的親事不熱心也屬正常,便也就放寬了心。
只要最終她能嫁給裴延就好。
當下的莊映兒雖仍是柔柔弱弱的模樣,但已少了之前的病態之色,瞧着粉潤了不少。乍一見到眼前一襲海棠色精緻華裳,鮮嫩貌麗的小姑娘,她心中莫名一陣不舒服。
壓了壓心中的不適,她面含笑容的迎了過去:“五姑娘。”瞧着倒比平時還要端莊大方些。
杜青慧福了個身:“莊姐姐。”
莊映兒實在不喜這種誰到她面前都會喊一句姐姐的感覺,她嘴角的笑僵了下,故作若無其事道:“老夫人在後花園散步,我領五姑娘過去?”
杜青慧又有些侷促,應了聲:“好。”兩人並行間,她不由朝皈尋院的方向看去,哪怕什麼都看不到。
莊映兒側目恰巧將這一幕收入眼裡,嘴脣抿了下。
她們到後花園時,裴老夫人已逛了圈,正坐在亭下喝茶,擡眸見到杜青慧朝這頭走來,便難得細細打量起這小姑娘。
瞧着確實是個亭亭玉立,秀麗可人的姑娘,聽說還未到十四歲,想來以後若長開了,更是如花如月。
不得不說,這靖陽侯府,還真是出美人。
杜青慧在裴老夫人的打量下,越發緊張起來,她過去低眉順目的福了個身:“慧慧見過老夫人。”
“來,坐。”畢竟是靖陽侯府的姑娘,裴老夫人臉上的神色瞧着也算溫和。
杜青慧乖巧的坐下,接過婢女遞過來的溫茶小抿了口。
裴老夫人也挺直接,道:“聽說,五姑娘與阿延走的較近?”
杜青慧聞言馬上便紅了臉,一副羞於言語的模樣。
裴老夫人理解她的羞澀,畢竟姑娘家家的,與外男走動頻繁,並非光彩的事。如此裴老夫人也算是確定,這丫頭對裴延確實是有情,且是不淺。
裴老夫人正是懶得管裴延的婚事,既然有靖陽侯府如此迫不及待就着裴延與他們武平王府結親,也甚好,想來後續也無需她多操心。
她難得執起杜青慧的手,心覺這也是個乖巧的姑娘,不會給武平王府帶來麻煩事,且易拿捏。估計也虧得這丫頭年紀尚小,纔會如此不管不顧的看上一個廢人。
杜青慧看似年紀不大,心眼卻是不小,自然看得出裴老夫人這是有意成全她與裴延的親事。狂喜的感覺,令她幾欲壓制不住,粉嫩的小臉不由更紅。
裴老夫人隨便與杜青慧聊了幾句,便將其交給莊映兒,由莊映兒招呼着四處走走聊聊。
離開之前,她側母看了眼杜青慧的貼身婢女絲芯手裡的兩包東西,突然想到陶嬤嬤說最近裴延愛吃零嘴之事。她心中瞭然,沒多問就走了。
但莊映兒並不是個話多的人,兩人相處時莫名有些尷尬。
杜青慧瞧了瞧絲芯手裡的兩包果乾,便柔柔的對莊映兒道:“莊姐姐,我想去一趟二公子那裡。”
莊映兒壓下心中異樣的感覺,問道:“五姑娘是想?”
“二公子最近頗愛吃零嘴,我這次順道給他帶了兩包果乾過來。”杜青慧頓了下,又道,“也順便與他說幾句話。”
莊映兒猶豫了下,應道:“好,五姑娘隨我來。”
在去皈尋院的路上,她們一路幾乎無話。
直至到了皈尋院,杜青慧想到裴延對自己的絕情,她突然停下腳步,對莊映兒道:“莊姐姐,我有些話與二公子說。”這意思很明顯,讓莊映兒迴避。
莊映兒暗覺這小姑娘瞧着乖乖巧巧的,其實也怪大膽。她也沒有做如此不識趣的事,便應下:“好。”
隨着莊映兒的漸行漸遠,杜青慧深吸了一口氣,才踏入皈尋院。
當下裴延正在書房看書,沈星聽到動靜,馬上步了出去,見到是杜青慧,他微有些疑惑之意,便進去道:“公子,是杜家五姑娘。”
裴延眉頭微挑了下:“嗯?”
沈星繼續道:“她那婢女手裡拿了兩包東西,看包裝,似乎像是四姑娘那裡要來的果乾。屬下記得那日去靖陽侯府找四姑娘,杜五姑娘確實帶走了兩包果乾。”
杜青慧仿若生怕裴延直接派人將她趕走,速度還挺快,隨着沈星的話音落下,她就踏入了門是開着的書房。
裴延擡眸朝她看了過去。
杜青慧是真的怕他無情的對待自己,可爲了這段親事鋪路,她不得不厚着臉皮逮住機會就靠近案桌,遞出不知何時拿到自己手裡的兩包果乾,溫順又緊張的出聲了:“這是我四姐做的,給你。”
裴延懶得琢磨她究竟是想做什麼,只吩咐沈星:“接過來,去四姑娘那裡再換兩包過來。”
杜青慧是個極其敏感的人,她又怎會猜不到他這麼做的理由。不就是嫌棄她碰過的東西髒,但又因是杜青寧做的,而不捨拒絕,所以纔想了這麼一個折中的方法。
他在她面前說的話是無情的,看她的眼神更是猶如看死物一般讓人心涼,讓她感覺心在滴血。她差點脫口而出,他馬上就必須得娶她,可不得不忍了下去。事情畢竟沒定,她怕他會從中作梗。
東西收了,沈星打算拿去換時,見裴延已執起書繼續看,可杜青慧卻仍是沒要走的意思,他便直接一手提着她的衣領就朝外拖。
杜青慧還在黯然傷神,乍一被倒着拖走,嚇得臉色一變,不由驚叫了起來:“啊!”
沈星將杜青慧拖出了皈尋院,環胸居高臨下的看着眼前的她。
杜青慧的臉上青一片白一片,長這麼大,她真正恨過的人不多,除了那憑空出現搶了她四姑娘位置,奪了三叔所有寵愛的杜青寧外,難得恨起了眼前的沈星。似乎每次都不需要裴延吩咐什麼,他總能自以爲是的做出讓她恨得牙癢癢的事。
她知道僵持下去對自己也無益,既然東西已送到,便只能離去。
離開皈尋院,她直接也離開了武平王府。莊映兒得到消息,就去了裴老夫人那裡稟報此事。
裴老夫人問了些莊映兒與杜青慧所說的話後,得知杜青慧後來又去了皈尋院,便想起她看到那兩包東西,於是又問:“你二表哥可是收了她的東西?”
莊映兒猶豫了下,點頭:“收了。”
裴老夫人不大喜有人在她面前耍心機,既然裴延確實與杜家五姑娘走得近,並非杜家單方面杜撰,那這婚事確實是可以成的,便吩咐陶嬤嬤:“杜家五姑娘可娶,將消息透露到杜家。”
陶嬤嬤:“是!”
莊映兒聞言面有異色,她問道:“這事不需要與二表哥商量下嗎?”
裴老夫人淡應:“不必。”
莊映兒還想說什麼,終歸是忍了下去。
靖陽侯府。
杜青慧將裴老夫人對自己的態度,都告訴了趙氏,憑着趙氏的分析,得出的結論便是這婚事能成,當下只需要說服老夫人。
奈何當他們將此事與老夫人細細一說,老夫人瞬間變了臉色:“慧慧這是看上誰不好,偏偏看上那一無是處的裴延?”
杜青慧不喜有人這麼說裴延,不由想回嘴,被趙氏及時制止了。趙氏溫和道:“畢竟是慧慧喜歡的,能嫁於自己喜歡的人,也是難得。何況裴家二公子雖在裴家不受寵,可皇上與新麗長公主都視他爲掌中寶,兒媳聽說,若是他樂意,被封個逍遙王做做也不無可能。”
“可他是個廢人。”杜老夫人厲聲道,“繞是他的周身條件再好,只要他是個廢人,且是個不思進取的廢人,便就不可能走得遠,爬的高。作爲靖陽侯的女兒,豈能嫁於這樣一個人。”
“可……”
趙氏還想繼續說下去,被杜老夫人喝止:“這親事決不考慮,爲了慧慧的名聲,這事也堅決不能傳出去。”
杜老夫人眼光高的很,杜青慧再如何說也是自己的嫡系孫女,又豈能嫁給裴延那樣的人來丟侯府的臉。
母女倆被杜老夫人好生呵斥了一頓,杜青慧沒了法子,便又抹淚跑去找杜青彤:“大姐,祖母最疼你,你就與她說說好不好?”
杜青彤素來不喜摻和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只高冷的扔下一句:“辦不到。”便就進了屋,不想與杜青慧再說一句話。
杜青慧見自己的親姐竟是對自己這般絕情,更是傷心。
一旁的絲芯見杜青慧這副無措的模樣,便提議道:“五姑娘,或許找四姑娘幫忙有用,畢竟三老爺最寵四姑娘。”
一聽絲芯提到杜青寧,杜青慧心中恨意幾乎壓抑不住,不由握緊了拳頭。
絲芯試探着喊了聲:“姑娘?”
“不去。”杜青慧馬上道,“她恨不得與我搶人,又怎會幫我?我好不容易讓裴老夫人看中我,又怎能讓她搗亂。”
“四姑娘又怎會是那種人。”絲芯又道,“何況若姑娘與裴家二公子郎情妾意,又豈是四姑娘能攔的。”
“郎情妾意?”杜青慧一時傷心又生氣,倒是忘記現在貼身服侍她的婢女並不是眉兒,而是新調到她身邊的絲芯。
看到身旁與自己相處還不多的絲芯,杜青慧未再語,邁步便走了。
絲芯跟在杜青慧身後道了聲:“奴婢去讓人爲姑娘準備晚膳。”
“嗯!”
絲芯朝靖陽侯府的廚房走去時,仿若刻意放慢腳步一般,直到肆意軒的採秋也過來了,她才停下腳步,乖巧的喊了聲:“採秋姐姐。”
採秋愣了下:“你……”她與眉兒倒是挺熟,與這新來的絲芯卻並沒有說過話,甚至都不記得對方的名字。
絲芯很精明的馬上道:“我叫絲芯。”
“哦,絲芯妹妹。”雖然採秋並不知她們二人究竟誰大,“你也是去點晚膳的?”
“是啊!”兩丫頭並肩而行。
採秋見絲芯似乎有心事,便又問:“絲芯妹妹在因何事不開心麼?”
絲芯見四下無人,才嘆了口氣,道:“做奴婢的不開心,還能有幾個理由呢!”
絲芯萬萬沒想到採秋是個蠢貨,愣是想了好半響,才無辜的問:“有幾個理由?”其實當奴婢的,還真沒幾個有她當的舒心。
絲芯暗暗擰了下眉,才道:“我之前聽人說五姑娘是個親和的主子,倒未想跟了她,才知事情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採秋別的不知道,但知道自家姑娘似乎與五姑娘鬧了矛盾,便立刻來了興趣,馬上便問:“五姑娘怎麼了?”
絲芯:“許是爲情所困吧!裴家二公子分明對她無意,她卻企圖靠長輩施壓迫得二公子娶她。奈何武平王府那頭是順利的,可老夫人這邊卻是過不去。”
採秋驚訝:“還有這種事?”她倒是真想不到五姑娘竟能做出如此事情。
在採秋的連翻相問下,倒是從絲芯嘴裡將杜青慧的事情知道的七七八八,回到肆意軒,她難免會將此事告知於杜青寧。
“什麼?”杜青寧得知此事,立刻皺起了眉頭,“可是搞錯了?”
當下杜青雨也在這裡,聽到後也是驚訝不已,如何也想不出來杜青慧竟會做出如此事情。
“這……”採秋想了下,道,“是絲芯說的,該是無錯。”
杜青寧擱下手裡的茶杯,想到之前沈星過來換果乾之事,沈星說那果乾是慧慧給裴延的。
她思索着關於杜青慧的種種,從小到大,她便就覺得與這五妹之間似乎隔了些什麼,未想到這原因是因這妹妹帶了面具,內裡心思竟是那般深沉。
她不知道杜青慧是何時看上了裴延,這其中鐵定有她在無意中牽線了,畢竟杜青慧每一次見裴延,都有她在中間。
如此,裴延被她妹妹纏上,無疑得怨她。
若裴延真的被裴老夫人逼得娶慧慧……
這時杜青雨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便道:“絲芯爲何與採秋說這些?”作爲慧慧的貼身婢女,與誰說,也比與採秋說的好。
採秋搖頭:“奴婢不知,路上偶遇到,她便與奴婢這般深入的談心了。”
杜青寧與杜青雨對視了一番,大概都覺得這絲芯很奇怪。
但佔據杜青寧心中最大的,還是那種愧對於裴延的感覺。好在隨着深入的接觸,她越發覺得裴延真如她爹說的,並不簡單。
所以他倒也不見得真會任人擺佈。
杜青雨握住杜青寧的手:“要不我們知會下二公子?免得到定親了,他卻還矇在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