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毅一聲不吭的掀開簾子走了出去,轉眼連腳步聲都消失在小憐的耳邊。
小憐握着茶杯的手緊了幾分,雖然知道沒有可能,她卻還是想要徒手將這個茶杯捏碎,以發泄心中的怒氣。
噗通——
在張毅離開後,小荷忽然跪在了地上。
二層不同於一層,這一層每一個席位都有簾子遮擋分隔着,桌椅的質量也比一層的要好一些,價格自然要高於一層。這個時候二層除了小憐外還沒有其他人,而雖然有簾子遮擋住,但簾子末端離地面卻有半條腿的長度,小荷這一跪下整個動作都能夠被外頭的人看見。
小憐平日很介意身旁的人向她行這樣的大禮,但此時小荷跪在地上她卻置若罔聞,只是握着茶杯的手鬆了一些。
“馮姐姐,你不要生氣!”
小荷急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一雙眼睛撲閃撲閃的泛着淚珠:“搬到王府後我也消息閉塞,還是前段時間才知道這件事情的。王爺交代過這件事情若是能瞞着你就瞞着你,但王爺並不是懷着什麼壞心思想要瞞着你的,只是覺得你念舊,如果知道這件事情也許會難過。而且在王府的這段時間裡大家都過得戰戰兢兢的,王爺也常常忙碌,不在府上的時候又怕你被欺負,所以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憐暗自眼下一口氣,瞥開眼不再看向小荷的方向。
宇文達的心思她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只是,他既然這麼瞭解她,就應該知道這些事情不管她在知道之後會有怎樣的情緒,她都是覺得必須知情的。如今,高緯不知道已經離世多久,她更不知道高延宗他們這些牽扯入這件事情的人是否都一同離開了人世。不管她再如何的“深明大義”知道這是兩國之間自己無法插手的事情,但這樣被瞞着的感覺真的是不好受的。
她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就算知道他是爲了她着想,現在卻不知道他當初說的斛律雅榕和李憐都安然在世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目光隨意的轉了幾圈,小憐正巧見到張毅從後臺走了出來,他的身後還跟着茶坊的老闆,一臉恭敬的連連點頭應允着什麼。
知道自己今天應該是聽不到關於高緯的故事了,小憐站起身子,也不叫起還跪在一旁的小荷便往階梯的方向走去。走下階梯,階梯口就在茶坊大門的旁側,她也不等小荷和張毅便自行走了出去,離開了茶坊。
走出茶坊,小憐的腳步很快,沒有回頭的一直往前走去,在人羣中與無數的人擦肩而過,又拐過了兩個轉角才停了下來。
她知道張毅來不及跟上,更知道小荷唯唯諾諾的跪在茶坊中肯定不會第一時間站起身來追她。
心緒有些凌亂,她靠着牆冷靜了半晌才重新站直身子走出了巷子外。這個時辰還早,若非張毅因爲她的那句話而去拜託茶坊掌櫃的讓說書先生改了今日要說的段子,她也不會在街頭晃盪。她不擔心張毅會不會擔心她四處找她,也不擔心小荷會不會因爲擔憂她而急的落淚,今天的她似乎將這些日子沉積在內心的不甘和委屈都吐了出來。
停下腳步,小憐看着眼前兩旁的攤販,忽然傻傻的笑開了。
和宇文達在一起雖然讓她感覺到人生新的定義,但就像宇文達說的那樣,她最該得到的是自由,可是現在她最難得到的也是自由。她大大咧咧的說她能夠接受這樣的生活,可是到王府住了這段時間才感覺到其實她的內心是不願的。王府是好,是奢華,可是比起那個簡樸的私宅卻是一文不值的。在王府,只有宇文達,其他的一切新事物都不是她喜歡的,也不是她想要去接受的。
她是個誠實的人,是個從小就不喜歡拐彎抹角的人。她能接受的事物就擺在那裡,不能接受的事物也擺在那裡,可是走到今天她竟然發現無法回頭,比起在鄴城的時候更感覺到無法回頭,好像她的身後沒有救她的人,只有深不見底的深淵。
她想過的日子何其簡單,連死都曾經感同身受的想要接受過,卻從未覺得原來活着也這麼難。
高緯在她的心中雖有諸多不是,但是那些都不是加諸在她身上的事情。高緯身爲一個皇帝,他身上所有的錯誤都是在這個位子而沒能好好做到的事情,不管是不夠有主見順了陸令萱的意讓高儼、斛律光和高肅這些忠臣死去,還是在與周國的交戰中臨陣脫逃。可是,如果是站在私人情面上來說,她不喜歡他,卻也能夠感覺到他身後的愛意。
他對她是好的,至少身爲一個皇帝來說,她得到的絕對是許多妃嬪窮盡一生都得不到的,也是許多皇后都無法得到的。除了身份,她還得到了一個帝王真真切切的感情,她名利雙收絕對是鄴城皇宮裡最大的贏家,即便她從來不爲這一點而沾沾自喜卻無法抹掉這個事實。
高緯再不濟,終究是對她好過的人,即便他們之間有着深仇,他卻沒有在她身份揭穿的同時賜死她,這已經是非常大的恩賜了。
難道,這真的就是命?
屬於皇室無法逃避的命?
忽然,小憐被一股蠻力扯着手臂帶着走,她完全無法反應過來,甚至連眼前快速晃過的場景都收不進腦中。
“你怎麼在這裡?”
耳邊是有些重的喘息聲,似乎是在路上狂奔了許久的樣子,呼吸不暢:“不過,總算是見到你了。”
小憐怔了怔。
她的眼前還沒能完全的恢復清明過來,只是搞清楚拽着自己走的人是個男子,聲音有些耳熟。被驚嚇着拖了一路,她的呼吸也有些紊亂,兩個人就這麼藏在細窄的小巷裡呼吸交疊着,各含心事。
“你聽不到我講話?”
稍微安靜了一些,小憐的思緒又被神不知鬼不覺的牽回到高緯的身上。被這麼一吼,她嚇得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背脊也下意識的挺直,終於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