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長鸞緊抿着嘴笑着,眼睛卻睜得比平日裡大一些,眼神中一陣反調侃。
“在平陽見到穆提婆的時候我已經知道你們都被免職的事情,所以見到他從鄴城回到平陽的時候難免有些驚訝。”
臉上開玩笑的笑意漸漸地斂去,小憐擡頭靜靜的看着他,眼神有些替他感到無奈:“你倒是能忍得住他能回到平陽而你卻不能?不過陸令萱讓穆提婆回去平陽也是爲了替他在謀一次事,卻沒想到她的這個兒子到頭來竟然成了她自刎的原因。”
“你替她抱不平?”
沒有回答她口中被免職的事情,韓長鸞難得的從她口中聽到了似是對陸令萱惋惜的話語,好奇道:“我還以爲,這件事情除了天下的百姓,當屬你覺得心意最快樂了。”
“倒不是抱不平。”
小憐知道他是在變相阿諛,卻還是被戳中的內心最深處的認知,輕嘆了口氣:“說抱不平,倒不如說是唏噓。其實她這麼多年的所作所爲定然有許多人對她恨之入骨,可是比起讓她繩之於法的死,她這樣的自刎肯定是讓人覺得唏噓的。我在隆基堂的時候知道這件事情也一時間沒能很好的反應過來,等知道是陸令萱死的時候,又要做出第二次反應覺得她的死法太過可悲。”頓了頓,她淺淺的吸了一口氣:“你不覺得嗎?以前與她爭鋒相對的時候曾說過她會不得好死,可是她這樣得到親人的背叛而自刎,我卻沒有什麼高興的情緒,心底倒真的是滿滿的唏噓。我覺着啊,這世間的人應該也不是像說的那樣殘忍的,我會爲陸令萱的死感到唏噓,這宮中也有很多大臣也對她的死感到唏噓。其實人死了,一輩子該了結的事情也就了結了,你看,還有人會爲她感到唏噓,那麼她生前做的那些事情其實也許也沒有那麼的惡毒。”
“我怎麼覺得這話聽着讓人覺得想笑呢?”
雖是這麼說着,韓長鸞也沒能憋住笑意,雖然笑容不是特別的明顯,笑聲卻清清楚楚的鑽入了小憐的耳中:“你這些說法像是出家的人一樣,勘破紅塵了麼?不管你的心裡是怎麼想的,但我心裡對陸令萱的死還是覺得大快人心的。你從平陽、晉陽一路再回到鄴城,你也應該知道大齊變成現在這幅狀況是爲了什麼。其實我並無心與你去當什麼‘叛國’的人,我也從不覺着我是叛國的人,但他們母子二人設計害死了斛律光,又對蘭陵王的死起了不少推動的作用,若是他們這兩員猛將如今……哪怕只有一個人還活在世上,大齊任何一處的城門都不會這樣任由周國的放肆攻打。我雖然是個武將,但也不是個傻子,我知道自己在軍事方面的造詣比不上他們二人,也不覺着自己領兵能夠阻攔住周軍的腳步。我放棄了,也是不想再讓本就身處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還要跟着我們這種多餘的作法繼續過日子。像民間所說的一樣,宇文邕治理周國確實治理的很好,對於百姓來說他是個好皇帝。而大齊這些年的這幾任皇帝幾乎就一個樣,既然沒我什麼事,我也不需要拿自己的命去賭些什麼。”
小憐咧嘴一笑:“以前覺得你不是這麼謙虛的人,今次聽到倒真是讓我覺得好驚訝。”
兩人相談甚歡,明明是關乎國家存亡的事情,在他們的話語間卻顯得像是平日裡能在客棧這樣的大庭廣衆下拿到飯桌上議論的事情一樣平淡。
高緯站在城樓上,手中捏着斛律孝卿替他準備好的稿子,雙眼迥然的望着密集的人羣外最顯眼的地方。
小憐和韓長鸞還在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臉上總是浮現着淡淡的笑意,看在高緯的眼中卻像是被什麼直直的刺入眼中一樣,連帶着胸口都覺得壓抑得喘不過氣。
自從他們將小憐身份的事情揭穿後,他再沒有見過她這樣的笑容。原本他還在心中對她在隆基堂那些日子的笑容心存僥倖,覺得她在隆基堂的日子也是快樂的,即便她在這之後的日子裡再沒有對他笑過,他也只覺得這是因爲兩個人的情緒有了變化,他不開心,她也不開心,這樣沉重的事情當然不會再有心情去與旁人笑樂。
可是,他錯了。
斛律孝卿已經扯着自己的嗓喉向圍在城樓下的士兵大喊了幾句,除了振奮軍心外,接下來就是高緯親自發言再做最後的激勵。
高緯一直沉默着。
斛律孝卿心思並不細膩,擡頭瞥了一眼高緯也不知道他的眼神究竟拋到了什麼地方,只是看到自己準備好的陳情稿被他捏的快要變成了一團,終於忍不住皺着厚重的眉頭上前,沉聲道:“皇上!您在做什麼?”
聽到斛律孝卿略顯粗重的聲音,高緯身子猛地一陣輕顫,下意識的看向站在自己的身側的人。
“將士們都在等你發言呢!”
斛律孝卿咬牙輕聲道,臉上微微有些慍怒:“這是最後的機會了!這裡的將士都是做着殊死一搏的打算的,你……”
“哀兵必勝嗎?”
高緯忽然悽楚一笑,眼眶微微泛紅,將手中的陳情稿提到了斛律孝卿的面前:“你說要我慷慨激昂的發表這些長篇大論,可有誰會聽?”
斛律孝卿錯愕的瞪大了雙眼,有些呆滯的看着舉到自己面前由自己親手撰寫的稿子,有些遲疑的開口:“聽你的話……這……這自然是這十數萬將士都會聽的呀!”
“可這大齊對我來說還有什麼價值?”
高緯將稿子丟到斛律孝卿的臉上,等到稿子順着斛律孝卿的臉頰在空中飄落到地上的時候,纔再次開口:“不是都覺得我是昏君嗎?朕?這個彆扭又好笑的字我早就不想說了!我就是我,我從來都想着輕輕鬆鬆的過一輩子,可我爲什麼要揹着這些沉重的事情?啊?哈……哈哈……哈哈哈!”
高緯猛地在城樓上笑開了!
他的笑聲爽朗,如同雷鳴一般似的在整個鄴城傳開,遠遠地傳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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