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兩面夾擊出奇制勝,世子妃捅破陳年事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桃花開放,又是一年春,因住在揚州的顏府大房大小姐寧壁二月初九要出嫁,顏府從正月起就盼着京杭大運河的冰面早日化開,過了正月十五,天氣漸漸轉暖,冰層薄了些,卻依舊不能行船。
正月二十那天,運河各個沒有化開的河段照舊用炸藥強行炸開了一條航道出來,供南方的運糧船在通州口碼頭靠岸卸糧食。
前年都城從南京遷到燕京,這也是一次人口大遷徙,大量官民加上十幾萬軍隊往北遷移,北方的糧食根本養不起這些人。
於是糧食就成了個大問題,入了臘月,運河冰封,南方的糧食運不過來,京城的物價飛漲,平民百姓怨聲載道,而從海運以及陸地運來的糧食只是杯水車薪,根本無法遏制飛漲的物價。
所以這條貫通南北的大運河的作用尤其重要,大炮炸開河面後,來自南方無數運糧船衝開河面的浮冰,往天津通州港方向而去,港口日夜不停的卸糧,以解京城百姓和駐守京郊軍隊的糧食危機。
比起熱鬧非凡的靠岸港口,從京城南下的大船就少多了。
正月二十四的中午,兩艘大官船一前一後從天津通州港碼頭出發,朝着目的地揚州駛去。
前面是顏府親家東平郡王府的船,寧壁是東平郡王的外孫女,嫁入的夫家家門也算顯赫,於是東平郡王府派出了東平郡王世子和世子妃去揚州給外孫女賀喜添妝。
東平郡王世子妃廖氏是德慶侯府的嫡長女,前年朝廷遷都燕京時,皇上命魏國公還有德慶侯世代鎮守應天府南京,君命如天,廖氏因此與孃家分隔南北兩地。
換到從前,驕傲如許的郡王世子妃很難給庶出的小姑姬氏這個面子,但考慮到自己可以借這個機會南下一趟,回南京孃家看看,橫豎揚州離南京不遠,等送完外甥女出嫁,她就帶着孩子回孃家暫住幾日再回燕京。
南北相隔實在太遠,天知道此生還沒有機會回家,孩子們與舅家太久不見面,這關係也會生分了。
緊跟其後的大官船都是顏府的女眷,顏老太太帶着王素兒、睡蓮、玫兒三個女孩兒,九夫人帶着琪蓮和康哥兒這對金童玉女。
其實九夫人沈氏興師動衆帶着一雙兒女去揚州的目的和東平郡王世子妃差不多,一來是給大侄女寧壁添妝,二來她嫡親大哥是魏國公麾下軍官,也跟着鎮守南京,所以沈氏順道帶着琪蓮寧康去南京瞧瞧一年多未見的沈大舅和沈大舅母。
五房楊氏是當家主母,脫不開身,她本來打算要慧蓮跟着顏老太太去揚州,可是顏老太太卻只帶睡蓮一個,楊氏氣了一場,也無可奈何。
七房柳氏是個寡婦,不方便參加喜事,膝下又沒有女兒,所以將寧壁的添妝以及賀禮託顏老太太一齊帶到南京。
本來莫夫人也打算跟來,可惜品蓮婚事一直沒有着落,再說從燕京到揚州往返單是路程就至少半個月,她實在不安心,而且她也沒打算從外地給品蓮找女婿,便留在顏府。
就這樣,東平郡王府和顏府相約同時出發,一路上好歹也有個照應。
入夜,兩艘大官船緩緩行駛在京杭大運河上,天幕呈現夢幻般的藍色,羣星鬧如沸,整個夜空似乎要被閃爍的羣星弄的沸騰起來。
睡蓮擁被斜倚在暖烘烘的熏籠上,看着天上繁星,身體和身心都徹底放鬆下來:這個世界終於清靜了!
自打顏老太太發話要兩個嬤嬤輔佐她打理田莊鋪子等產業,她的日子就變得很不好過了。
容嬤嬤是顏老太太的人,竇嬤嬤是父親顏五爺的親信,這兩個嬤嬤素來不和,時隔多年再度共事,更是水火不容,通常都是你往東,我偏要往西。
劉媽媽不敢向這兩位資深嬤嬤叫板,睡蓮夾在中間苦不堪言,只能充當苦逼和稀泥的角色。
比如去年臘月,京郊田莊的扈莊頭進城來送些野物年貨,並順便請示一下過年給田莊的家奴和佃戶打賞的章程。
睡蓮對這些完全沒有經驗,當然不敢託大,虛心請教問道:“不知兩位嬤嬤是什麼意見?”
竇嬤嬤說:“以前是什麼樣子,今年就是什麼樣子就是。”
容嬤嬤道:“這話有些不妥,這九年來都是魏大舅母打理,現在轉到咱們小姐手裡,這頭一年自是要好好籠絡纔是,過年的打賞要比往年豐厚些,橫豎也多花不了幾個銀子,把人心安撫好了,來年幹活多出力氣,也就賺回來了。”
竇嬤嬤冷哼一聲,說:“人心不足蛇吞象,容妹妹久居京城,那裡知道田莊的都是欺軟怕硬,得寸進尺的?今年開了新例,打賞的手面大一些,也確實多花不了多少錢,可是明年呢?明年是循去年舊例,還是隨今年的新例?”
“若循舊例,那些莊戶人還不得鬧翻了天,說怎麼比去年少?若繼續隨今年的新例,那每年的打賞開支都要增加,一年一年算起來,也不是個小數目。”
容嬤嬤立刻反駁說:“老姐姐說的不無道理,只是妹妹我也翻看田莊歷年的打賞,並不是每年都一樣,收成好的年份,打賞就多些,收成一般或者差的年份,打賞就按照十五年前田莊剛起的那年舊例。”
“老姐姐,今年田莊收成比去年多出了五百兩銀子,瓜果、雞鴨、禽蛋還不計算在內,既然如此,今年的打賞就應該多些,沒得寒了下頭人的心!”
竇嬤嬤慢騰騰喝着茶,道:“雖說今年比往年多交了五百兩銀子,可老妹子可知這是什麼緣由?一來呢,今年風調雨順,田莊的出產自然就多些,這二來呢——。”
竇嬤嬤頓了頓,繼續道:“去年都城遷到了燕京,燕京城內外人口驟然增多,田地卻只有這些,每到臘月大運河冰封,或者開春青黃不接的時候,糧食價格就飛漲。”
“魏大舅母是個精明的,她要那扈莊頭將收上來的糧食分三批賣,第一批在秋收的時候賣,第二和第三批在糧食價格飛漲的臘月和春天賣,就這樣,今年多了五百兩銀子的出息。”
“至於那些瓜果、雞鴨、禽蛋這些沒有在賬面的東西,這八年都是送到魏府,而不是咱們顏府,憑什麼咱們要反過來掏自己的銀子打賞他們,白白給魏家做人情……?”
兩個老嬤嬤你來我往,脣槍舌戰,各有道理,睡蓮夾在中間左右爲難,睡蓮很清楚,兩位嬤嬤的意見相左,絕對不是爲自己這個正經主子考慮,而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行事。
竇嬤嬤主張隨舊例行事,是因爲她討厭魏家!討厭扈莊頭!討厭莊子裡沒有把顏家尊爲主子的莊戶!
當年顏大小姐死後,竇嬤嬤和顏五爺一樣傷心欲絕,須知竇嬤嬤是跟隨原配吳氏嫁入顏府的,主僕感情頗深,竇嬤嬤看着顏大小姐長大,才貌皆佳,出落成爲“金陵十八釵”之首,內心深爲已故的吳氏驕傲,結果大小姐卻青春早逝。
竇嬤嬤恨魏家坐視不理,一想到這九年的額外好處都被魏家沾了,心裡自然不快,那裡肯多打賞給莊子裡的人!
而容嬤嬤呢,她是顏老太太的心腹,因五爺在原配魏氏的嫁妝上寸步不讓,一點便宜都不讓老太太沾,在最後清算時,還把竇嬤嬤搬出來壓着她。
容嬤嬤心裡有氣,但這股氣她不能朝主子撒,只得鬱結着,老太太派她幫着睡蓮打理田莊鋪子等產業,容嬤嬤便有了消極怠工的意思:橫豎打賞是花九小姐的嫁妝銀子,只要別傷了根本,你們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我吹吹風,添一把火,九小姐多出點血,以解我心頭的鬱悶。
就這樣,容嬤嬤和竇嬤嬤爲了多出的三十多兩的打賞銀子爭了半個時辰,誰也不服誰,把簡單的問題說得比亂麻還要複雜!
可扈莊頭不能久等,他急着在外院等準話,一莊子人眼巴巴等過年打賞呢。
當扈莊頭第二次打發人來催時,兩個嬤嬤意識到還有個小主子在,於是停止舌戰,轉首問脖子都快僵掉的睡蓮:“九小姐覺得應該如何呢?”
言罷,容嬤嬤和竇嬤嬤氣場驟然增強,都逼向睡蓮,看那架勢,都勢在必得啊!
睡蓮急得直想撓頭,她強作鎮定,喝了半口已經冰冷的茶水,腦子驀地清晰起來,暗想,就這麼辦吧,若總這樣舉棋不定,兩個嬤嬤定會覺得自己沒有主見,以後事情就更難辦了!
睡蓮對着兩個嬤嬤點點頭,先是自謙一番,而後把兩個嬤嬤狠狠的誇讚一通,說道:“我年紀小,也沒經歷過這些事,方纔聽了兩位嬤嬤的談論,自覺增長了不少見識,也深深覺得理家不易,打理產業更是不易,絕非看懂賬本就能上手的,兩位嬤嬤這些年肯定很辛苦。”
這話說的着實好聽,即掩飾了兩個嬤嬤爭辯的事實,還不着痕跡的拍了馬屁,並且委婉表示自
己通過兩位嬤嬤的對話,也懂得田莊過年打賞的來龍去脈。
接下來,就是進入題了,睡蓮說道:“今年田莊多了五百兩銀子,從人情上看,多打賞一些不無道理。”
此話一出,容嬤嬤面有得色,竇嬤嬤則冷冷的看着睡蓮。
睡蓮話題一轉,說道:“只是,田莊裡家生奴也好,僱傭的長工或者租田的佃戶也罷,都是我們付出在先,收穫在後。”
“家生奴一家老小我們要花錢養着,還要按月給月錢;長工我們是給了工錢,他們纔給我們幹活;佃戶是事先談好租子,他們交了糧食,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該給他們的,我們一文不少,不該給的,比如過年的格外打賞,我們也每年都在賬面上支銀子送人情。”
“京郊各大田莊過年時都有打賞,咱們若不給,就落了個小氣的名聲,莊裡的人心散了,必定會影響來年的收成。”
“都說人情再大,也大不過一個理字。”睡蓮繼續道:“咱們今年多出三十兩銀子的打賞錢,這也需要師出有名,沒得弄的他們得寸進尺,覺得理所當然。”
“兩位嬤嬤,你們看這樣行不行,這莊子也有十幾年的年頭了,家生子、長工、佃農裡頭肯定有不少人家家裡是有老人小孩的。”
“今年過年除了循舊年的舊例打賞外,再從賬上支三十兩銀子,咱們以敬老愛幼的名義,每個老人和小孩子給十斤肉、二十斤麥子、兩套厚棉襖,並柴炭五十斤取暖用。若還能剩下銀子,便要扈莊頭修補或者增加農具用,確保來年的收成。”
睡蓮陪着笑,看着兩位嬤嬤,說:“不知這樣可否?”
敬老愛幼?這倒是個不錯的藉口,容嬤嬤和竇嬤嬤都老了,尤其是前面敬老二字聽得甚是舒服,想來九小姐確實把自己這幅老骨頭放在心裡。
也罷也罷,就這麼辦吧,兩位嬤嬤終於齊齊點頭,這事算是了結了。
但睡蓮很清楚,這只是開始,以後只要議事,兩個嬤嬤照樣變起法子來開掐!
怎麼辦呢?睡蓮左思右想不得章法,等到開春,田莊又是一堆事,睡蓮想想都頭大,恰好這時顏老太太要帶着自己去揚州,睡蓮感動的都要哭了:反正自己不在,兩個嬤嬤再怎麼爭吵,終究要給扈莊頭一個準話,否則耽誤農時,她們可當擔不起。
嗚嗚,終於逃過一劫,等三月份從揚州回來,田莊的事情已經結束,自己坐等秋收,哈哈,天要助我。
所以此時坐在官船上斜倚熏籠、愜意看着滿天繁星的睡蓮,心情是無比的好!
都說人有悲歡離合,此時前面的官船就一片愁雲慘淡。
東平郡王世子妃一把奪過世子手裡的書卷,啪的一聲砸向板壁。
東平郡王世子從回憶中驀然醒來,低吼道:“我在看書,你又發什麼瘋?!”
“看書?你書都拿倒了,看什麼書?”世子妃諷刺一笑道:“別是在憶舊相好罷?”
世子一怔,“你——簡直不可理喻!”
“別裝蒜了,自打你今日見了那九丫頭的模樣,便一直魂不守舍!你能騙得了別人,怎麼能騙的了我這個枕邊人?!”世子妃忿忿道:
“你別以爲我不知道,當初你跪了整整一晚,求王妃去顏府提親,想娶那位譽滿京華的‘十八釵’之首做你的世子妃!你沒良心!我給你生兒育女,給你爭來世子的位置,而你現在心心念唸的,還是那位死了幾十年的顏家大小姐!”
作者有話要說:呵呵,此章是第四捲開頭,來個勁爆往事。
圖1爲京杭大運河途徑城市地圖,這條運河的打通,使得遷都後的北方糧食得到保障。
圖2是睡蓮看到的繁星,很美很美,圖片太大,大家慢慢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