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七日,南京郊外湯山皇家溫泉山莊。
尋常庭院裡,桃花纔剛剛結了花苞,而溫泉山莊地域溫暖,到了二月中旬桃花就盛開了。
太子站在遠處視野頗佳一座山上的涼亭處,用西洋進貢的單筒望遠鏡看着遠處桃花林曲水流觴的勝景。
但見春光和煦,桃花盛開,桃樹下設下座椅,江南名門淑女七十餘人散坐其中,燕環肥瘦,各有千秋,或高貴矜持、或親切溫和,或坐或立,或托腮吟詩做賦,或焚香彈奏絃琴,腳下的溝渠流淌着溫熱的泉水,水霧繚繞,整個場景猶如仙境般,而且這些少女們在此景的襯托下,猶如人間仙子似的。
太子頻頻頓首,對身後的大鬍子說道:“久聞順平侯夫人聰慧明理,心思巧妙,如今看來,果然是名不虛傳,你果然是好福氣啊。”
許三郎忙謙虛道:“拙荊愚鈍,不過是替太子妃辦一個小宴會而已,太子謬讚了。”
“於細微處見精神,這宴會看似隨意,卻極有章法。”太子笑道:“難怪你自從成親後就很少出去喝酒賞花了,家裡有這樣的賢內助,百鍊鋼也化作纏指柔囉!”
此花非彼花,許三郎心領神會,呵呵笑而不語。
太子拿起望遠鏡繼續看,驀地停留在一處,用後肘示意許三郎走近些,說道:“你瞧瞧這個女子,年紀看起來不小了,可相貌和氣韻頗佳,奇怪,她怎麼總是站着,難道是被周圍的閨秀排擠出去了?來,你過來瞧瞧。”
許三郎躬身接過太子手裡的望遠鏡,按照剛纔的方位看過去,問道:“那位女子可是穿着藍衫,發間簪着蘭花?”
“正是。”
許三郎放下望遠鏡,神色有些尷尬,說道:“此女並非待選的淑女,而是拙荊從孃家帶來的侍女。”
太子哈哈大笑,他也明白,民間妻子從孃家帶來的顏色好的侍婢是用來給夫婿暖牀的,他雖然風流,但絕對不會碰大臣們的姬妾。
所以太子拍了拍許三郎的肩膀,爽朗大笑道:“三郎果然好豔福,如此嬌妻美妾,怪不得連春意鬧的紅牌都不正眼瞧了,也是,家中有明珠在,何必瞧外頭的魚眼珠子呢。”
添衣並不是自己的女人,許三郎明知太子誤會了,可這會子依舊默然的跟着嘿嘿笑,他明白,若此時不認下,萬一太子提出要添衣進宮,或者安置成外室怎麼辦?他是沒臉再向睡蓮張口的。
兩年前威武伯就瞧中了這丫頭,開口向他討要,他回去和睡蓮才一張口就碰了一鼻子灰,最後他買了一個絕色的豔姬送給好戰友威武伯了結此事。
誰知此事平息了兩年,添衣又被太子看中了,果然是紅顏禍水,回去得和睡蓮說一說,給這丫頭找一門親事嫁出去。
且說太子正端着望遠鏡偷窺這些女子,我們經常說,你站在橋頭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看你,就在另一個山頭的樓閣裡,太子妃顏如玉也正舉着望遠鏡看過來,鏡頭落在了太子身上,顏如玉嘴角扯出一抹諷刺的笑意,然後繼續觀察桃花林曲水流觴處的少女。
宮廷瞽樂師琴聲響起,幾盞桃花燈順着溫泉水在蜿蜒的溝渠裡漂流着,少女們或矜持、或期盼的看着桃花燈,希望燈流在自己腳下時琴聲停歇。
只是雙眼已盲的樂師那裡看得到這些少女的表情呢,瞽者沉醉在自己的音樂世界裡,人世間的名利紛爭與她無關。
有一盞桃花燈停在溪邊一塊突出的石頭處踟躕不前,位置安排在此處的穿着湘妃色裙衫的少女羞紅了臉,用帕子遮攔了半個臉,周圍的少女或豔羨、或嫉妒的看着她,可是就在琴聲剛要停歇之時,桃花燈卻在原地打了個旋兒,然後擦着這塊突出的石頭流走了!
少女啞然變色,周圍看熱鬧的少女或幸災樂禍,或面不改色,不過人們很快就轉移了視線,因爲此時琴聲停住,五盞桃花燈都名花有主了,衆人紛紛注目看是那幾位得了頭籌。
五個少女,四位選擇作詩,單出的那一位恰好是寧壁的小姑子王嬙,她提出彈奏古琴,琴聲傳來時,卻是一首魏晉文人孤高不羈風骨的《酒狂》。
王嬙久居武昌,所以在場的女孩幾乎沒有人認識她。衆女紛紛側目,在這種場合彈奏酒狂似乎有些不合時宜,這個有些面生的女孩膽子好大啊。
琴聲傳到躲在山頭涼亭處的太子耳邊,太子饒有興致的舉起望遠鏡細瞧彈琴人,琴聲停歇時,有小火者從山下跑上來回道:“是湖廣佈政司布政使王大人的女兒,閨名叫做王嬙。”
太子對着涼亭處分茶的絕色青年說道:“此女彈琴的技藝是足夠了,只是意境相差甚遠,落玉你精通音律,以爲何?”
卸下戲妝的落玉面若皓月,面目雌雄莫辯,卻無絲毫脂粉氣,目光清冷,但是隻要一登上戲臺,他的眼神頃刻間可以柔情似水、可以纏綿迷亂,演什麼像什麼。
此刻他穿着半舊的湖藍色道袍,頭戴玄色**帽落玉看都沒看太子,只是盯着翻滾的茶水,淡淡道:“酒狂是竹林七賢的嵇康所創,若不是經歷種種苦難,理想和現實相差懸殊,平生鬱郁不得志,最後徹底放棄抱負,縱情于山水,終日借酒消愁的人,如何彈得出其中的意境來?”
太子也不氣惱,笑道:“你說的很是,深處閨閣的女子怎會有如此體會呢?所以縱使她琴藝精湛,也只能彈出皮毛,換成是落玉你,恐怕要好她十倍。”
落玉也不理會太子拍的馬屁,凝神分了兩杯茶,一杯給太子,另一杯給了許三郎。
太子問道:“你自己怎麼不喝?”
“草民晚上還要唱戲,不敢喝茶水。”落玉淡淡道:“酒狂是古樂清雅之曲,草民那裡會彈這種陽春白雪?草民是個唱戲的,只懂得下里巴人的小調。”
太子連連被噎了兩次,卻越噎越歡喜,反而腆着臉纏着落玉繼續說話,落玉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話,許三郎是個有眼色的,忙喝完落玉給自己分的那杯茶,悄悄退了下去。
剛纔落玉清冷的表情和言語下,讓許三郎想起自家老婆的音容笑貌,睡蓮貌似對自己也甚少曲意迎奉,該發怒的時候就怒了,甚至自己覺得沒有什麼時,她有時也冷起臉來不理自己,這女人心真是難懂,他怎麼也猜不透。
不過還好,比起幾年前拿着黑洞洞的槍口對準自己時的態度,這會子好多了。
許三郎覺得心裡癢癢的難受,乾脆掏出懷裡的小型圓筒望遠鏡,對準遠處瞧起來,慢慢調整着焦距,他終於找到了被一羣貴婦簇擁在中間的睡蓮,腫麼看都覺得還是自家媳婦最順眼。
睡蓮梳着牡丹髻,戴着鳳凰展翅口銜明珠步搖簪,因懷孕初期有些害喜,氣色不太好,臉上略施脂粉,溫泉山莊很暖和,她還是披着一件紫貂大氅,以防着涼。
此刻,睡蓮根本不知道她正在被自家丈夫火辣辣的偷窺着,她和忠貞夫人姚知芳、魏國公夫人等等南京貴婦傳看剛纔四位閨秀所做的詩詞。
別人不知方纔彈奏古琴的少女是誰,魏國公夫人這種人精心裡是明白的,所以她看了看詩詞,然後笑道,“這四位的詩詞難分高下,不過那位彈琴的女子倒是技藝不凡。”
魏國公夫人是南京城一呼百應的貴婦,她一開口,諸位陪坐的貴婦也都頷首附和,睡蓮明白這是魏國公夫人做了個順水人情給自己,讓王嬙順理成章的上位。
所以她給遠處的添炭使了個眼色,兩次曲水流觴之後,荷花燈“很巧”的停在了魏國公府十小姐徐淮的腳下。
話說今天徐淮出現在桃花林時,好多閨秀都很失望——因爲傳言說這位第一個拿到請帖的小姐崴了腳,怕是不能來了,結果今天一瞧,徐淮步履穩健輕快,穿着一套頗有古風的煙霞色廣袖長裙,行走時衣帶當風如凌風起舞般,神色倨傲,冷豔動人,那裡有半點受傷的影子?
徐淮聽王嬙的琴聲受到好評,心下不服氣,周圍幾個南京本地的閨秀也跟着起鬨道:“我們金陵的閨秀豈能被那外地來的壓下去?你是我們這裡彈琴最拔尖的,乾脆一展身手,還以顏色瞧瞧。”
可沒等徐淮張口應下,身後的丫頭使了個眼色過去,徐淮藉口離席,那丫頭低聲道:“夫人吩咐說,做什麼都不要彈琴,古箏也不行,還有,千萬不要和剛纔彈琴的小姐交惡,那位是有來頭的。”
準備送進宮的女子都不傻,徐淮默然應下,回到席面後,找了託辭改填新詞。諸女不以爲異,唯有一兩個極聰明的看出苗頭了,再也不出言諷刺王嬙。
第三輪曲水流觴時,荷花燈增加到了七盞,這樣展現才藝的機會就更多了。
這一切顏如玉都瞧在眼裡,桃花林曲水流觴處伺候茶水的宮人都是她的眼線,慢慢的,顏如玉對東宮人選有了個大概。
中午午宴就擺在桃花林的暖帳裡,盤子下面有熱水保暖,食物都是宮廷御廚的手藝,不過這些閨秀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們私底下議論着太子妃是否真的在酒宴上出現,可惜直到酒宴結束,都不見太子妃蹤影,心下頓時動搖起來。
所以酒宴完畢,陸續有十來個閨秀提前辭行,睡蓮微微笑着應下送別,其實她也在等顏如玉出現,宴會早點結束,她也能早一刻休息,這麼多閨秀在桃花裡,萬一真出了什麼事,她就真的麻煩了,從早上到現在,她的心就一直懸着。
足足到了下午吃點心稍歇的時候,太子妃終於出現,諸位貴婦和閨秀們紛紛行跪拜大禮。睡蓮將今日閨秀們所做的詩詞抄錄成卷送上,太子妃逐一瞧了,卻沒有排出個優劣來,只是挑了幾首讚了幾句,命內侍送給留在桃花林的閨秀們一人一支內造的簪子,手面很是大方。
到了月底,禮部和宗人府將候選名單送到東宮,東宮將最終的名單定下,連夜送到燕京給太后和曹貴妃過目,太后和曹貴妃都往裡頭加了一個人,很快冊封的聖旨和金冊都送到了南京。
東宮一共擴充了二十二人,其中正三品的良娣兩人,正四品良媛兩人,正六品承微四人,正七品詔訓六人,九品奉儀十人。
徐淮和太后塞進去的孃家人宋氏都是良娣,王嬙是良媛。
作者有話要說:關鍵時刻,王嬙的良娣位份被太后搶走了,只要做良媛~~~~(>_<)~~~~ 。
舟先給大家道個歉,舟前文說東宮選側妃和良娣,後來舟查了資料,發現東宮是不存在側妃這個名稱。
太子妃下面直接就是正三品的良娣,正四品良媛,正六品承微,正七品詔訓,最低是九品奉儀。
圖爲明朝一家人的畫像,一共是七代同堂!哈哈,大家還記得舟說的俄羅斯套娃麼?舟說的就是這樣的,很像套娃趕腳。
大家仔細看看,裡面有幾個寡婦,男女分開並列,一對一對的,少了的就是寡婦或者死了老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