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女孩剛寫完一個“寒”字,停下筆來仔細審視着自己的“作品”時,突然感到彷彿背後有一雙眼睛正在悄悄的盯着自己,她下意識的回過頭,果然,之前躺在輪椅上的寒依已經不知何時坐了起來,正在目不轉睛的注視着桌子上面,甚至眼前的人突然挪動了一下也完完全全的沒有意識到。
看得出來,寒依的眼中閃爍着一絲獨特的光芒,那是對知識的渴望與企圖改變現實希冀的光芒。對她來說,如此體態嬌好的方塊字,就像是一副藝術品,一個明燈,在自己苦苦徘徊於迷途中時照亮了前行的路。
過了一會兒,寒依回過神來,見女孩的臉上正掛着明媚的笑容在看着自己,一時間,那種熟悉而且溫暖到融化身體的感覺瞬間將其包裹在裡面,然後一抹難以自抑的微笑漸漸的開始凝結。
“你寫的實在太好了,看我寫的,歪歪扭扭的,太難看了。”寒依在胸前比劃了幾下,臉上露出了一抹羞澀的緋色。
“沒有啊,姐姐,你剛開始練,一定不要對自己失去信心,說實話,剛開始的時候我寫得還沒有你好呢。”程雪安慰着女孩。
“那以後還得請你多教教我。”
“好的,只要有時間,我一定會的!”程雪目光堅定的看着姐姐。說完女孩又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鉛筆,專心致志的將剩下的那個“依”字寫完。這是女孩第一次如此用心的寫完一個人的名字,以前小的時候,沒學什麼東西,只知道單純的重複着別人的名字,根本就沒有想過其中所蘊含的意思。隨着年齡的增長,心裡就積攢了一定的墨水,看到東西之後,腦中總會玩味一番,其實這也是思想成熟的一種體現。
“寒”字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講,總是給人一種不好的感覺,甚至當程雪在寫這個字的時候,都能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寒氣從指尖慢慢的爬滿軀體;“依”本來是一個讓人不會有太多感覺的字,但是與“寒”字放在一起,就表現出完全不同的意味。程雪想到這裡,腦中盡是塞滿了各種各樣的謎團:別人給自家孩子起名字的時候,都是按照吉祥的的意思而定,即便不是如此,也不至於
反過來吧;她也聽母親說過一些寒依的事情,但畢竟時間久了,早已只剩下零零散散的碎片,真的很難想象,一個和哥哥一般大小的女孩究竟有過怎樣刻骨銘心的過往。程雪不經意間用眼睛在寒依身上掃了一遍,空蕩蕩的褲腿,修補了一次又一次的輪椅,看到這些,突然第一次讓女孩產生了深深的痛覺,或許是同情吧……她的雙眼不經意間就變得溼潤了起來。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寒依認真的比劃着雪兒留在桌子上的範本,寫完一個字的時候,剛擡起頭來想要其點評一番,剛好看到了女孩十分異常得表情,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焦急的問道。
“沒什麼,只是很長時間沒有像這樣在一起了,有點激動,不用擔心。”程雪的眼睛使勁向上翻了一會兒,平靜了一下心情,轉而微笑的看着一臉擔憂的女孩。
“真是個傻瓜,明明自己是最應該讓人擔心的,還老是替別人着想,真受不了你了!”程雪心想。
“來,我給你多寫幾個字吧。”程雪說完,四處掃了一會兒,剛好在右手邊距離不遠的地方就放着當初高老師拿來的那本教習手語的書籍,女孩眼前一亮,一把摸了過來,滿心歡喜的翻來泛黃的書頁,從前面開始教寒依寫了起來。當初高和教書中這些東西的時候,一家人費了好多功夫纔將各個手勢所表達的意思印在了女孩的心裡,但是對於字的認知,幾乎很少涉及。何家夫婦也是如此,本來就不認識幾個字,讓他們再去教女兒真是難上加難。至於寒依突然對字感興趣的原因,可不單單只是好奇這麼簡單,說到底,有一個逃脫不了干係,那個人每次不在的時候,都會將想說的話寫到紙上,送到她的面前,然後由程雪解釋給她聽。她也時時刻刻幻想着,能夠在將來的某一天能夠獨立自主的讀懂那個人的來信,甚至親手寫一份能夠傳達自己心意的書信交到他的手中而不是依靠別人代筆。這是女孩第一次有了一個如此明確的目標。終於,因爲雪兒,寒依總算第一次如此清楚的知道自己所比劃的動作究竟如何變成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她又離自己的夢想更近了一步。
兩個大人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注視着孩子們這邊的情況,看了一會兒,也乾脆湊合了過去。畢竟兩個大人從小也沒有接受過完整的教育,漢字對他們來說更是神聖遙不可及的東西,他們也十分渴望能有機會多認識幾個字,因此,當這種機會就出現在身邊的時候,兩位大人又怎麼會有抵抗力呢?
“你看,人家雪兒寫的這幾個字多好看呢,像繡花一樣…”梅姨仔細的觀賞着誕生在女孩筆下的作品,就像是一個心靈手巧的的玉匠在專心致志地雕磨着華美的工藝。
“這叫那個什麼來着,什麼筆什麼花來着…”旁邊,目瞪口呆的長根也用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詞語隨聲附和着妻子。
“唉,你就別在人家學生面前賣弄了,真不夠丟人的…”梅姨一臉嘻笑的打趣着丈夫,長根也有些不好意思,說完特意看了雪兒一眼。
夫妻二人似乎表現出了強烈的興趣,每寫完一個字,程雪剛給寒依解釋一遍,他們就會饒有興致的再問一遍,有時候一遍解釋不清楚還得多解釋幾遍。即使如此,女孩仍然不知疲倦,她也知道,這一次即使姐姐沒有學會,但必須讓他們學會,當時學手語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並且卓有成效。畢竟,能夠長時間陪伴在寒依身邊的還是他們,再說多認識幾個字也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知識沒有嫌多一說,如此一舉兩得豈不美哉。
當我們專心致志的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再多的時間也是感覺不夠的。
就這樣,幾個人在一起樂此不疲的教授着新鮮的事物,恍惚間就到了中午。對於三個幾乎零基礎的人來說,識字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就像我們剛開始接觸算數的時候,簡簡單單的小九九背過來學過去,到頭來還是擺脫不了數手指。對新事物的接觸,每一個人都會有一個緩衝區,天才不是人人都可以學得來。最終,何家三口根本就沒有有模有樣的掌握了幾個字。
程雪要離開的時候,梅姨再三邀請還是沒能打動女孩,對何家人來說,雪兒爲他們所做的一切實在太多太多了,根本是無法用多少字就可以形容的,但是女孩可從來沒有這樣認爲,她不覺得幫助自己心儀的人是一種恩惠,或者在雪兒心中,他們就像是自己身上的某個部件,已經完美的契合在一起。
女孩剛從何家出來,突然一陣清風吹過,讓女孩感到腦中一片空白,對!她忘記了一件尤爲重要的事情。於是程雪站在原地,絞盡腦汁的思索着,思索着那件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還記得一清二楚的大事。
“咦,到底是什麼事情來着,我居然忘記了,不可能啊,難道是今天中午太努力了…想什麼呢,才這種強度難道會出問題嗎?!”雪兒望着放佛近在咫尺的山頭,一簇簇幽綠的松柏像漫山遍野的士兵,似有排山倒海之勢,威武而不可抵擋。
還好雪兒激靈,剛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來伸出兩個手臂在褲兜裡摸索了一番,要不還得跑一趟。
“哎呀,原來是這件事啊,哥啊哥,我要是忘了,你還不得罵死我啊。怎麼成這副模樣了,昨天放在身上被汗水浸的嗎?”程雪望着手中滿是褶皺的指條,悻悻的自言自語着。女孩說完就急急忙忙的折了回去。
剛剛兩個大人還在院子裡邊忙邊不停的誇獎着雪兒,這不還沒說幾句話,女孩就突然出現了,正是讓人又驚又喜。
“怎麼了,雪兒出什麼事情了嗎?”梅姨關切的問道。
“沒有呢,阿姨~我忘了一點事情~”,雪兒邊回答邊跑進了屋內,畢竟這些事情,他們是真心不想讓大人們摻合進來。
見雪兒神色慌張的,梅姨也沒有過分追問,只是疑惑的看了一眼便忙着收拾飯菜去了。
雪兒剛進屋就看到還在埋頭苦練的寒依,她二話沒說就跑了過去,輕輕拍了兩下女孩的肩膀,等女孩轉過身來,便立即急不可待的打着手勢:“姐姐,出來一下,我有事情對你說。”
“什麼事情,在這裡說不可以嗎?”寒依一臉驚訝的望着面前神秘兮兮的小女孩。
當程雪緩緩地拿出紙條的時候,寒依一切都明白了過來。
“去外面那個柳樹林吧。”寒依伸直了手臂指了指外面。看的出來,女孩很激動,自從那個人上高中以來,寒依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等待着他的來信,對她來說,這就像是行走在乾枯炙烤的沙漠中時,在乾渴絕望之際,突然出現了一個清澈而又陰涼的綠洲。瞬間,幫她注滿了無窮無盡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