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母推開門,孔醫生正在給辛子默扎針,他眉頭皺了皺,終是一聲不吭。孔醫生收拾好東西,勸誡辛子默道:“少爺,這兩天你都不要勞累費心了,也不要到處亂跑了,等燒全退了才行。”
“嗯。”辛子默沒有反對,點點頭。
“子默,你怎麼又跑去公司了?不是說了不要亂跑嗎?”辛母心疼道。
“公司有點事,我回去處理一下。”
“公司的事能和你身體比嗎?那些事交給孫平去做就綽綽有餘了!”辛母道。
“我知道了,以後不會了。”辛子默對辛母微微一笑,示意她放心。
“小雪的店鋪後天開業,你在家多休息休息,就不用去了,小雪那邊也會理解的。”
“這怎麼行,店鋪可是小雪回國後最看重的,她也一直希望我能幫她剪綵。”
“你就乖乖在家呆着,哪也不許去!”
辛子默知道拗不過辛母,也沒有再反駁,只稍稍點點頭。
辛母和辛子默說了會兒話後就不再打擾辛子默休息,徑直下了樓去。雖然她還是沒有弄清辛子默爲何會發燒,可她現在已經不想去弄清了。
從子默對小雪的態度看,他明顯已經開始重視小雪,大概過多的事端,還是因爲杜安然的癡心妄想……
害人之心她是不再有了,不過防人之心卻是要時刻都準備着的。
杜安然從辛氏離開後就接到了白茹雲的電話,她說杜淵同回來了。
杜安然一刻不停地就趕了回去,這麼長時間,她叔叔究竟去哪了,讓她們母女很擔心。她很想知道,現在的叔叔究竟變成了什麼模樣。
趕到石門巷的時候,叔叔杜淵同正坐在院子裡的紫藤樹下。風一吹,僅有的幾片紫藤葉也唰唰往下落,落在杜淵同的身上,他動也不動。
他的發間多了不少白髮,臉色蠟黃而憔悴,整個人只剩下一層皮包着,瘦得讓杜安然都吃了一驚。
“叔叔!”杜安然跑上前去,這時候杜淵同才擡了擡眼。
杜安然痛心地蹲在他的面前:“叔叔,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
“我一直在戒毒所裡。”杜淵同有氣無力道。
“你過得還好嗎?”杜安然忍住眼淚。
“好……”杜淵同眼神空洞,目光無力,“在裡面,至少不用被人追得滿街跑。”
杜安然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十指掩面,一個人背過身子哭了好一會兒。
“安然,你還好嗎?”杜淵同道。
杜安然使勁點點頭:“我都好,什麼都好。”
“那些人有沒有找你麻煩?他們有沒有對你們母女倆怎麼樣?他們有沒有逼你們母女倆還錢?”杜淵同關切道。
“沒有,沒有人找我們麻煩,沒有人逼我們還錢,我們過得很好。現在您回來了,您也不要再出去賭博吸毒了,好嗎?”
“我已經全戒了,不過杜家已經回不到從前了,我是杜家的罪人,我對不起大哥!”杜淵同突然痛苦地低下頭,老淚縱橫。
“叔叔,您別自責了,這麼多年您對杜家忠心耿耿、兢兢業業,都是有目共睹的,這一次失足也是有人故意而爲,您不用怪自己,也沒有人會怪你的。”杜安然扶起他,她不忍心看叔叔這一把年紀還傷心落淚。
“安然,謝謝你能原諒我,我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們母女,大哥臨終前將你們託付給我,而我,根本沒有盡到叔叔的責任。”
“叔叔,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您爲了我們都不曾婚娶,是我們愧對您……”
“安然,叔叔這一生就毀在自己手裡了,你的路還很長,你要好好活下去。”杜淵同滿心悔恨。
“我會的,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去愛愛我的人。”
“我想再一個人坐一會兒,你進屋去照顧你母親吧。”
杜安然看着蒼老的杜淵同,這一段時間,他好像老了二十歲,再不是以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叔叔了。可她不恨他,他始終是那個寵她、疼愛她的叔叔,她最親的人之一。
紫藤樹下,垂掛的枝葉隨風飄動,風中,杜淵同閉眼坐着,宛如一座雕像,凝固不動。
杜安然嘆了口氣,轉身回了屋子。前塵往事,終歸化作一縷青煙,隨風散去。這人世間的是是非非,本就是一筆糊塗賬,你方唱罷我登場,偶爾做做戲子,偶爾做做看客。
白茹雲坐在客廳裡一聲不吭,只是靜靜地坐着,偶爾嘆口氣。杜安然走過去摟住她的肩膀,讓她不要太過擔心。
“媽,叔叔已經回來了,以後我們還像以前那樣,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他整個人瘦成了那樣,我怎麼向他哥哥交代……”白茹雲嘆道。
“現在叔叔已經戒了毒癮,身體也會慢慢好起來的。”杜安然勸白茹雲不用太擔心。
“他剛剛有沒有跟你說還債的事?”白茹雲問道。
“說了,叔叔只不過問我有沒有人追上門來向我們母女討債,我說沒有。”杜安然如實道,“其實除了欠辛子默的錢實在太多,別的,杜家也基本還清了……”
“你叔叔說,從他出來後就沒有一個人再追着他要債,而他明明欠了上千萬的債務,他還以爲是我們幫他還了……”
“是那些人覺得他還不起,也不要了吧!”杜安然搖搖頭。
“哪有不要的道理,錢不夠命來抵,我擔心的也正是這個。”
“他們不會真敢要叔叔的命吧?”杜安然感到了一絲恐懼。
“應該不會。哦,對了,今天你叔叔給了我這個,你說他怎麼還藏了這麼一大筆錢。”白茹雲從包裡拿出一隻信封,信封拆開後是一張顏色泛黃的支票。
杜安然好奇地接了過去,嚇了一跳,七百萬。這在今天都不是一個小數目,而這張支票卻是開在十年前。
“這筆錢足夠叔叔用來還債了,他怎麼一直沒用……”杜安然覺得奇怪。
“不知道。”白茹雲搖搖頭,“他也沒多說,只是說這是給我們母女的。”
“這是叔叔存了一輩子的錢嗎?”杜安然猜測道。
“可能吧……”白茹雲嘆息,“我留着它,日後再還給你叔叔。”
“嗯。”杜安然點點頭。
天色越來越晚,夜幕低垂時,夕陽一點點沉到了地平線下。風緩緩拂過大地,直到夜色將這座城市吞噬。
杜安然一直沒有去驚動杜淵同,等到吃晚飯的時候才喊了一聲:“叔叔,來吃晚飯了,飯做好了!”
屋外秋風裹挾着落葉,劃過地面,劃出“沙沙”的聲響,好像在迴應杜安然。有秋蟲開始鳴叫,一切是那樣安靜。
等到菜都放在了桌上,杜安然見杜淵同還沒有回來,只得自己去叫。
“叔叔,吃晚飯了,再不吃菜就涼了!”杜安然邊走邊道。
還是沒有任何迴應,杜安然的心突然就提了起來。
紫藤樹下,藤椅早就不動了,杜淵同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杜安然立即加快腳步跑了過去:“叔叔!”
但任由她怎麼哭喊,杜淵同都再也聽不見了。
“叔叔!你醒醒!”杜安然明白了怎麼回事,她使勁搖動着他的手臂,淚水順着臉頰流下……
她的叔叔自殺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想起了小時候,每當父親公務繁忙不能陪她時,總是叔叔帶着她去四處遊玩。她要什麼,叔叔就給什麼,連她的父親都看不過去,說他把她寵的無法無天了,而叔叔卻總是笑得很開心。
她記得,她出國的那一天,是叔叔大包小包幫她搬行李,送她上了飛機;又是叔叔,在她回國的那一剎,趕到她的眼前,給她買冰激凌、幫她運行李……
骨子裡都是割不斷的血脈親情,而現在,那個曾經喜歡逗她開心的叔叔,卻再不會回來了……
一直,都是他在照顧她,而她,還沒來得及回報他,他卻這樣安詳地走了。帶着他所有的遺憾走了……
世和是父親和叔叔的心血,前幾個月,叔叔還說過如有一天會讓世和東山再起,可就是這樣的誓言卻再無法實現。
“叔叔……”杜安然的手覆在了杜淵同早已冰涼的雙手上,默默地跪下了雙膝,淚水縱橫。
這雙手,曾經牽着她的小手走過A市的大街小巷,而如今,這雙骨瘦嶙峋的雙手卻再無法牽動她的手指。
秋風吹拂在杜安然的臉上,卻吹不走她的淚水,記憶盤旋在她的腦海,卻帶不來現世的安穩。
“叔叔,你不是說要我帶你去德國安享晚年嗎?你怎麼不理我……”杜安然哭道,“你這樣丟下我,我會生氣的,我會不理你。然後你怎麼哄我我都不理你,給我買娃娃也不管用,給我買吃的也不管用,我就是不理你……”
“叔叔,你不要丟下我……我還等你帶我出去放風箏呢……十五年前你就說帶我去田野裡放風箏,每一年風起的時候你都答應我……可十五年過去了,你還沒兌現諾言,你怎麼能走……你說話不算話,我不要理你了……”杜安然啜泣不止,哽咽着斷斷續續難以自持。
“叔叔,你醒醒,你回答我,你回答我……”杜安然淚如泉涌,她真得不相信,今日一見,竟是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