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爭端初起

“哼!這筆賬我遲早要找他算。”韓嶽冷聲哼道。

花滿樓搖了搖頭,笑道:“他已經公然表明自己不會娶周郡主爲妻,並向皇上表明心跡,說自己愛慕大公主,想要與公主締結良緣。所以這筆賬以後還真是不好算咯!”

“他想娶就娶嗎?那也要鈺願意才行……”韓嶽說到後面,自己也沒了底氣。李鈺那個樣子……想想真是心塞!

花滿樓看着韓嶽鬱卒的樣子,默默地嘆了口氣——公主啊,屬下爲了您可真是操碎了心了。

幾天之後李鈺像是緩過勁兒來了,臉上有了笑容,話也多了。每天不再吃飽就睡,睡醒就吃,閒暇時候除了看書還能找韓嶽過幾招。

當然,她的拳腳功夫連花拳繡腿都算不上,韓嶽跟她過招實在是痛苦,力道一個拿捏不準就能傷了她,所以韓嶽提議陪她練箭法。

船頭的甲板上綁起了臨時的箭靶子,李鈺一手端着小巧精緻的精鋼弩對準靶心,在韓嶽的指導下手指扣動機關連連發射。嗖嗖嗖,小而鋒利的箭弩釘在靶子上,發出邦邦的聲響。而李鈺的笑聲也隨着這沉着有力的聲響而明朗了許多。

“唉!終於雨過天晴嘍!”花滿樓抱着雙臂靠在船舷上,無奈的笑着。

“真的雨過天晴嗎?”龍辰不以爲然的搖搖頭,“只怕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吧。”

花滿樓看了一眼旁邊的漢子,蹙眉道:“辰哥,你就這麼唯恐天下不亂?”

龍辰搖了搖頭,嘆道:“她還不知道西南王公然抗旨拒婚的事情呢,若是知道了,還能笑得這麼開心嗎?”

“說不定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呢,這種事情我們也插不上嘴。”花滿樓嘆道。

“我真是搞不懂皇上爲什麼不答應他們的婚事,細想想,他們兩個聯姻對南北統一有極大的催動作用。能省下多少事端?”龍辰低聲說道。

“哪兒那麼簡單?”花滿樓警惕的看了看周圍,壓低了聲音說道:“如果公主只是一個尋常的女子,養在深閨,三從四德,皇上肯定早就答應了。”

龍辰頓悟。像他們這些人一向只忠君事,從來都不願參與政事和黨派的紛爭,但這幾年看得多了一些事也無師自通。

皇上這是忌憚公主跟西南王強強聯合,將來必定削弱君權。

現在皇上在位可能還好,西南王會顧念他跟公主的父女情份而隱忍,可將來皇上百年之後,以新君的力量怎麼可能跟深不可測的西南王和能力超羣的大公主相抗衡?試想一下,若是讓西南王臣服在大皇子李鐸腳下……龍辰立刻無奈的搖搖頭,這事兒連他都不相信啊。

官船北上十二天,終於在帝都城東雲天河碼頭停靠在岸。

碼頭上早有公主鑾駕在等候迎接,李鈺着一件白色繡綠萼梅花曲裾配翠綠色百褶裙嫋嫋婷婷的下船,吸引了官船上下以及碼頭上所有人的目光。

大公主好像跟之前不一樣了!

之前的公主古怪精靈一包的鬼心眼兒,可她再有心機再有手段,看上去都是個孩子,一臉青澀稚氣。

可現在看她的模樣,精明還在,靈氣也未減,只是舉手投足都多了一份優雅和沉着。明明還是素顏朝天,身上的衣服也不見華貴,卻隱隱然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氣勢,叫人不敢多看一眼。

“臣韓胄迎接公主回京!”韓胄和楊時昀在李鈺從船上走下來的那一刻率先跪拜下去。隨之,碼頭上的護衛儀仗等人也全部傾身跪拜。

“都起來吧。”李鈺擡了擡手,目光從韓胄楊時昀身上掠過,輕笑道:“怎麼勞煩兩位大人親自來接?”

韓胄沒敢起身,藉着叩頭回道:“臣上次在奉縣未能保護好公主,致使公主被歹人劫持,本是死罪。陛下雖然開恩未曾降罪,然臣心中愧疚萬分,聽聞公主回京,特請了旨意前來迎接,以贖重罪之萬一。”

“你乃一介文臣,這不是你的責任。都起來吧。”李鈺淡笑道。

“謝公主大恩。”韓胄叩頭之後,才緩緩地站起身來。

“楊大人也來迎接本宮,想必是有急事要說?我們邊走邊說吧。”李鈺說完,擡腳往那輛翠蓋朱輪四駟大馬車跟前走去。

楊時昀和韓胄忙應了一聲,亦步亦趨送李鈺上車,耳後他們二人則跟在馬車旁邊,靠着車窗向李鈺回話。

李鈺離開的這段時間裡,櫻井和樑建朝已經把通州碼頭擴修的圖紙以及用料預算等都遞交到了工部。擴修一事,雖然是他們出銀子,但爲了節約資本,用料,用工都需在當地採買僱傭。

楊時昀接到這些之後整理成奏摺遞交給皇上,熟料皇上大致看了幾眼後就冷着臉把奏摺給他甩了回來,說是不滿意,讓他再去跟公主商量。於是楊大人只好盼着公主趕緊的回來,趕緊的把這事兒定下來。

“東西呢?”李鈺從車窗裡伸出手來。

楊時昀忙從袖子裡取出一本厚厚的奏摺雙手遞上:“公主辛苦了。”

李鈺接過那本奏摺後打開來粗略的看了一遍,便收起來放在一旁,又問韓胄:“韓大人那邊關於皇家銀行的事情怎麼樣了?”

韓胄忙回道:“臣已經寫成奏摺,只是還沒敢交給陛下,也想請公主過目給臣修正之後再遞上去。”

“拿來吧。”李鈺微笑道。

“有勞公主了。”韓胄也從袖子裡取出奏摺,雙手奉上。

李鈺接過之後也是粗略看了一遍,方揉着額頭對二人說道:“現在也沒辦法細說,等我回宮後細細看過之後再找你們二人商議。”

“是。”韓胄拱手應道

“下官靜候公主的消息。”楊時昀也拱手。

李鈺回宮,自然要先去紫宸宮跟她皇爹報到。

皇帝正在看着一份奏摺,忽然聽見太監說大公主回來了,忙叫快進來。

李鈺笑盈盈的走到他跟前徐徐下拜時,皇帝頓時驚愕瞪大了眼睛——這是自己的女兒嗎?怎麼……像是變了個人?!那個嬉皮笑臉沒正經的瘋丫頭呢?

“咦?父皇您這是怎麼了?”李鈺起身後嫣然一笑,上前去挽住了皇帝的手臂。

“嗯!正常了。”皇帝把她拉到面前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又嘆道:“還是不一樣了。是不是吃了不少苦頭?告訴爹,爹給你出氣。”

“我已經出過氣了。”李鈺笑着一錯身,坐在龍椅的扶手上給皇帝捏着肩膀。

“出過氣了?怎麼出氣?難道你還能你把雲啓給殺了?”皇帝側臉問。

李鈺笑道:“殺了多沒勁,我把他吃了。”

“吃……了?”皇帝完全不理解這是怎麼個意思。

“還把他的一家鋪子給砸了。”李鈺沒做過多的解釋,搖着皇帝的肩膀,笑道:“父皇,這事兒以後就別提了,好嗎?”

“嗯。你能平安回來就好。”皇帝拍拍女兒的手,嘆道,“瘦了許多,這幾日別到處亂跑了,我跟你母后說,叫御膳房每天頓補湯給你。”

“那女兒就謝謝父皇啦。”李鈺笑着站起身來,又福了一福,“父皇忙着,女兒就不打擾了,這就去拜見母后。”

“去吧。”皇帝笑眯眯的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口的亮光中,不由得深深地嘆了口氣,真是女大十八變啊,這丫頭不鬧騰的話,跟她娘可真是一模一樣啊。

記憶力那個美麗的女子,是天承帝陛下終其一生最溫暖的回憶。她的溫婉柔情永遠刻在他的記憶裡,經過漫長的歲月洗禮,洗盡所有的塵垢與不美好,只留下芳華無限。

去翊坤宮見皇后之前,李鈺先回了一趟菁華館。一來是要梳洗更衣,二來她也有些餓了,另外她還想知道不在宮裡的這段日子後宮現在是個什麼狀況。

“皇后娘娘爲陛下選了六個美人,現在都在毓秀宮學規矩呢。據說這六位美人個個都是沉魚落雁之貌呢。”蓮霧一邊給李鈺梳頭一邊說道。

“嗯,才六個啊?不算多啊。”李鈺用筷子夾了一個蝦餃丟件嘴裡大口的吃着。

“這可是經過三層篩選才留下來的呢。當初進宮待選的足有二百六十個美人。公主想一想,二百六十個人裡面挑六個,那可不是樣樣都拔了尖兒的?”蓮霧拿了一根赤金鳳釵簪到李鈺的鬢間,對着鏡子認真的調整着角度。

“這話說的有理。”李鈺笑着點頭。

蓮霧把鳳釵戴好,又拿轉身從旁邊的花盆上剪下一支名曰‘素心’的蘭花簪在李鈺的鬢間。

“喲,這蘭花不是挺難得嗎?你就這麼剪了?”李鈺看着一向惜花如命的蓮霧,驚訝的問。

“公主不知道,這次選進來的一個美人的父親是禮部的員外郎,她相貌倒還再其次,但卻尤其會打扮,三選那日恰好在御花園裡,她鬢間又帶了幾朵桃花,卻引得蝴蝶在她身邊飛舞,於是陛下十分喜歡,就親自點了她的名字。如今這後宮之中,人人都喜歡帶鮮花呢。”

“人人都戴鮮花,我也戴,這不是隨波逐流了嗎?”李鈺笑問。

“但這素心卻只有咱們菁華館裡有,是兩日前靖安王爺叫人送進來的。當時被蓮妃娘娘見了,說給陛下想要,陛下只說讓人去尋,還沒尋來呢。”蓮霧說完,又悄聲笑道:“所以奴婢乾脆給公主簪在鬢間,省的被人惦記着去吹枕頭風。”

李鈺聞言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這死丫頭,弄這麼一支蘭花,要給我招多少記恨?”

“誰敢記恨?公主去陛下跟前撒個嬌,許就整個後宮都只能公主這裡有這‘素心蘭’呢。”

“這話怎麼說?”李鈺看着笑彎了眉眼的蓮霧,納悶的問。

“因爲公主的表字啊。誰還敢跟您爭這個字啊?那日有個待選的美人名字裡有個‘素’字,然後作了一首詩用了‘素卿’兩個字,被皇后娘娘給指正了,說此乃大公主的表字,以後你們各自的名字都避諱了去,不準跟大公主重了字。”

“這麼講究?”李鈺恨事詫異,殷皇后這樣做是不是有點過了?

蓮霧理所當然的說道:“皇上也沒有異議呀,所以那個叫‘素紈’的美人就改了名字,叫‘青婉’了。”

“如此說來,皇后娘娘可真是夠維護我的。”李鈺這會兒已經想明白了其中的緣故。

“是的呀。奴婢也這樣以爲。”蓮霧開心的笑道。

李鈺卻擡手把鬢間的蘭花摘了下來,轉手插進梳妝檯上的一個寶藍描金圓肚細頸花瓶裡,吩咐道:“注滿了水,這蘭花若是開不夠七日就枯萎了,我就罰你去花房去侍弄花草。”

“啊?”蓮霧詫異的長大了嘴巴。

李鈺卻已經起身往外邊走去。

翊坤宮裡比之前更加熱鬧。不但挺着大肚子的蓮妃娘娘一集楊心怡兩個人在,還有新近選上來的六個美人有五個也在,其中一個據說是夜裡吹了風,有些發熱,正在毓秀宮休息。

李鈺進來後先給殷皇后行禮請安,然後又坐在皇后的身側接受五個美人的參拜。

繁瑣的禮儀之後,宮女奉上香茶。

殷皇后方仔細打量着李鈺,輕聲嘆道:“瞧着你這臉色還不錯,這一趟沒吃什麼苦頭吧?”

“沒有。”李鈺輕笑道,“他們知道我的身份,又沒有劫持撕票的心思,自然不會苛待我。”

“說起來這個西南王也真是的。他既然傾慕咱們公主,就應該大大方方的向陛下提親麼?怎麼居然玩起劫持這一套來?真真不知道他打得什麼主意。”蓮妃一邊吹着茶,一邊嘆息。

李鈺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剛要說話,就被皇后壓了下去:“小孩子家家的,有點小摩擦小矛盾的就喜歡瞎折騰。這回你們都長了教訓了吧?”

一場劫持綁架被殷皇后說成小孩子鬧脾氣,說起息事寧人來恐怕真的無人能敵。李鈺只得笑了笑把給蓮妃的諷刺壓了回去,心想本公主大度些,就不跟你一個孕婦計較了。

“大公主回來了,叫御膳房今晚上多做幾個菜色,我們一家子吃個團圓飯給大公主壓壓驚。”殷皇后又朝着坐在下手的幾個美人說道:“你們若有好的主意儘管說出來,咱們這頓晚飯要熱鬧些纔好。”

五個美人忙一起站起來,福身應道:“謹遵皇后娘娘懿旨。”

李鈺當即就笑了:“其實給我壓驚什麼的倒是小事,關鍵是要父皇開心就行。”

殷皇后笑道:“難得你如此有孝心,一心想着你父皇。你不在的這些日子,你父皇難得有個笑臉,可是苦了她們幾個剛進宮的了。”

李鈺歉然的笑了笑:“如此說來,還是我累大家受苦了。”

“這可不敢當,公主是陛下的心頭肉,陛下擔心公主也是人之常情。”五個美人之中的一個嫣然笑道,“如今公主回來了,我等沒有什麼可表示的,唯有下廚做兩個菜餚來表表心意了。”

李鈺立刻拍手:“喲,這個好,我正想着好吃的呢。”

皇后笑道:“既然這樣,蘭美人你就下去準備吧,我們也嚐嚐你的手藝。”

那美人便朝着殷皇后和李鈺福了福身,柔聲細語的說道:“如此,臣妾這就去準備。”

蘭美人一走,美人青婉也起身說要做兩樣家傳的點心向皇后告辭。殷皇后點頭準了。剩下的三個美人都笑着說自己不善廚藝,只得以琴藝歌舞助興了。

李鈺懶得理會這些人藉着給自己接風壓驚的由頭去想盡辦法討皇上歡心,只轉身對殷皇后說道:“母后,兒臣還想去瞧瞧太傅。”

殷皇后點頭道:“太傅這些日子也着實記掛你。你去吧,不過要早些回來,可別辜負了她們的一番心意。”

李鈺答應着起身告辭,又朝着衆人笑了笑,方離了翊坤宮往上書苑去。

蓮妃看着李鈺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方輕聲嘆道:“咱們大公主真是隨性灑脫呢。我看着她出去這一遭,經了這樣的事情,也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樣子,好像沒事兒人一樣。”

殷皇后淡淡的笑道:“她從小就是這樣的性子,從不肯吃虧。這回雖然說是被西南王給劫了去,但卻說不定是誰欺負了誰呢。妹妹是不瞭解她,所以才這樣說。日子久了你及知道了。”

“但不管怎麼說,身爲公主,出了這樣的事情也着實叫人擔心。西南王已經公然抗旨拒婚了,以後還要鬧出多少笑話來?皇室的臉面可還要不要呢?那些大臣們素來牙尖嘴利的,這回又有話說了。”楊心怡憂心沖沖的嘆息着。

蓮妃立刻笑了:“你這話可說錯了。自從她年前弄了八十多萬石上等大米來給官員們補發俸祿,朝中那些大臣們十有六七都贊着大公主的好呢。”

“可是一碼歸一碼呀。公主有才華能幫陛下排憂解難並不能說她就可以不顧名譽出去……亂來呀。”楊心怡無辜的看向殷皇后。

“好了,這事兒陛下還沒說什麼,你們就不要多嘴了。”殷皇后擺擺手,嘆了口氣,又道:“我有些累了,你們且散了吧。晚上再過來一起聚。”

蓮妃扶着腰緩緩地站了起來,楊心怡立刻上前攙扶着她的手臂,二人朝皇后淺淺的福了福身,帶着其他三位美人一起告退出去。

等到跟前清淨了,殷皇后方揉了揉眉心,吩咐身邊的周嬤嬤:“去把櫥櫃第三格里的那個紅匣子給我拿過來。”

周嬤嬤應了一聲走到裡間,沒多會兒果然捧了個紅匣子出來。

殷皇后接過匣子打開,從裡面拿出一本青藍色封皮的書本來,緩緩地翻開,認真仔細的看着書頁上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

“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後察之;見不可焉,然後去之。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後察之;見可殺焉,然後殺之。故曰,國人殺之也。如此,然後可以爲民父母。”

“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

殷皇后認真的讀着這些之前她讀《孟子》時從未見過的句子,額角上隱隱的滲出汗來。這些從來不曾出現在私塾學堂中那本《孟子》裡的話,如今讀來卻是字字驚心。

前些日子,殷皇后曾裝作無意間路過上書苑,然後進去聽太傅講書。

那日燕北邙不在,上書苑當值的是另一位老學究,當然這也是殷氏早就打聽好了的,燕北邙在李家只看重李鈺,她心裡明鏡兒似的。所以有關李鈺的事情,她必須避開燕北邙。

那日,她問上書苑的陸太傅:《孟子》一書爲何有兩個版本,是否流傳於世的那本是不完整的。

陸太傅聞言立刻震驚,甚至忘了君臣禮儀規矩,直視着她問:皇后何出此言。

殷皇后便把自己手裡的這本《孟子》交給他看,陸太傅翻開幾頁之後便雙手顫抖,連聲嘆息:罪過罪過!這樣的書居然能夠流進皇宮內苑,真是罪過!

後來殷皇后一再細問,才知道目前私塾學堂裡流傳的《孟子》果然是刪節版本,這要拜兩百年前大雲開國皇帝所賜。據說大雲朝的聖祖爺讀書不多,是個粗人。

這位聖祖爺非常不喜歡孔孟之道,但卻又不得不借助儒家學說來維護自己的統治——身爲皇上可以沒文化,但卻不能不用讀書人來幫着他治理天下。所以他偶然翻閱《孟子》一書時,發現裡面有太多的言論諸如‘民貴君輕’以及‘土芥寇仇’等此類的言論時,便勃然大怒,直接命人把這些言論給刪了,並且還下旨罷免孟子配享孔廟。

陸太傅翻閱着那本殷皇后帶去的《孟子》把裡面那些被刪除的言辭一一指給皇后看,並做詳細的解說。

之後,陸太傅做總結陳詞:“皇后娘娘也知道,天下讀書人最講的便是‘風骨’二字,尤其是言官,沒事還要雞蛋裡挑骨頭,若是這些言論深入人心,那些學子士子們整天鬧着民貴君輕,喊着‘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那麼,君王顏面將於何地?何爲君?何爲父?所以,這個版本的《孟子》在大雲朝一直是**,一經查出誰家藏有此書,便是抄家的大罪。啊——對了,咱們翰林院的上官大人的祖父就是因此獲罪滿門抄斬的,這是前朝舊事,知道的人怕是不多了。老臣斗膽在娘娘面前多嘴,還請娘娘恕罪。”

暖暖的春日裡,殷皇后被陸太傅的這番話給說出一身的冷汗來。汗水浸透了裡衣,被風一吹,脊背生涼,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然殷皇后藏在袖子裡的手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平和的微笑,問陸太傅:“那麼,若是有人把這樣的書給大皇子讀,太傅覺得她是何居心呢?”

陸太傅一愣,半天沒敢應聲。

殷皇后淡笑着寬慰道:“太傅只管直言,今日你我的談話,絕不會傳到第三個人的耳朵裡。”

陸太傅這才拱了拱手說道:“臣不知是誰把這本書送給了大皇子,但臣忽然想起外邊傳的幾句閒話,臣姑且言之,請娘娘姑且聽之,也不可全信。”

“你說。”殷皇后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放鬆了緊繃的神經,擡了擡麻木的雙腿換了個姿勢坐着。

“前陣子,臣在外邊風聞有人說大公主有亞聖之風。說她提倡‘君與士農工商共天下’,說內閣要由士農工商各層次的人選出代表出仕入閣,代表天下人與天子一起治理江山。還說,國家應有一定的法制,君主也要在法制的約束下治理國家,這個叫……叫什麼君主立憲制。”

“什麼?!”殷皇后頓時覺得天旋地轉,連坐都坐不住了。

陸太傅看殷皇后的臉色瞬間蠟黃,忙一撩袍角跪了下去,顫聲道:“微臣胡言亂語,微臣死罪。這些都是那些讀書人風言風語,着實做不得準。皇后娘娘聽過就罷了,全然不可當真。”

殷皇后沉默了良久才緩過那口氣來,一邊站起身來一邊說道:“行了,本宮找你也不過是問問這書裡究竟有什麼與衆不同。其他的事情本宮也沒心思追究。你起來吧。”

“臣,謝皇后娘娘恩典。”陸太傅起身的時候殷皇后已經走了,他站在春風裡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剛剛跪在地上的那一刻,他都準備好了迎接皇后的暴怒了,想不到皇后聽了這話卻也只是風輕雲淡一語帶過。看來皇后娘娘是真的不喜歡大公主呢!這個靠山算不算試探過了呢?

翊坤宮裡,殷皇后一字一句的看那本《孟子》足足看了一個時辰,直到殿內的光線漸漸地暗了下來才把書拿開,擡手揉了揉太陽穴,問旁邊的周嬤嬤:“什麼時辰了?”

“回娘娘,就要申時了。”周嬤嬤躬身回道。

周皇后把書放回紅匣子裡,擡手把匣子合上交給周嬤嬤,又問:“晚上的宴會準備的怎麼樣了?”

“張公公帶着人在御花園的煙波渚料理呢,這會子也應是差不多了。”

“走,咱們去瞧瞧。”殷皇后緩緩地站起身來,彈了彈衣袖上華美的龍紋刺繡,又吩咐一旁的宮女:“你去紫宸殿傳個話兒,說本宮在煙波渚設宴給大公主接風並壓驚。皇上若是有空過來,就請直接過去煙波渚吧。”

宮女答應着去通信,殷皇后扶着周嬤嬤的手臂慢慢地出了翊坤宮往御花園去。

李鈺去上書苑找燕北邙的時候,燕北邙並不在書房裡,而是在書房後面的一個小小的蓮池旁邊。

此時才陽春三月,蓮池裡枯敗的荷葉早被清理乾淨,新荷還沒長出來,只有一潭明淨的清水。燕北邙坐在池邊,手裡握着一隻魚竿眯着眼睛曬太陽。李鈺悄悄地摸過去,偷笑着張開雙手蒙上他的眼睛,壓着嗓子問:“猜猜我是誰?”

“若是別人,可能近我的身?”燕北邙笑道。

“師傅你一點浪漫細胞都沒有啊。”李鈺意興闌珊的放開燕北邙的眼睛,轉身挨着他坐在水池旁的石頭上。

“回來了?”燕北邙轉頭看她,目光有慈愛變得閃爍,臉上的笑容微微僵住,蹙起了眉頭。

“啊。”李鈺點了點頭,看着燕北邙漸漸地變了臉色,不解的問:“怎麼了啊?你生氣了?”

燕北邙冷了臉,手指不經意的用力,手裡的魚竿‘啪’的一聲折斷被他一把甩進水池裡,低聲罵道:“這混賬東西!”

“誰啊?”李鈺尚且不知燕太傅爲何忽然如此生氣。

“雲啓!”燕北邙氣得站起身來,原地踱了幾步,又飛起一腳把一塊石頭踢進水池裡去。

“師傅!”李鈺忙上前挽住燕北邙的手臂,“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嘛!”

“他準備什麼時候娶你?!”燕北邙忽然問。

“啊?”李鈺傻傻的看着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們都……”燕北邙指着李鈺的鼻子,話到嘴邊到底還是說不出來,又氣憤的甩了一下手,怒道:“我去找陛下說!”

“師傅!不是你想的那樣啦!”李鈺頓時明白了燕北邙爲何生氣,至於他是如何知道具體細節的是花滿樓他們查明白了告了密還是其他什麼原因,總之師傅肯定是因爲那件事兒生氣了,以爲雲啓吃幹抹淨不負責任所以才大發雷霆。

“那是哪樣?你告訴我!”燕北邙氣憤的瞪着李鈺。

“就是……”李鈺被他看得有些心虛,忽然間覺的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但做了就是做了,她也不是那種縮頭烏龜的性格,於是鼓了鼓勇氣,說道:“就是想要個結束嘛。反正我不能白白的喜歡了他一場。”

“你!”燕北邙指着李鈺的鼻子,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師傅!”李鈺又湊上去挽住燕北邙的手臂,低聲撒嬌:“真的不關他的事啦!是我想這樣的嘛。”

“你……你真是要氣死我了!”燕北邙狠狠地點了一下李鈺的腦門。

李鈺不服氣的哼道:“誰讓我爹下旨賜婚的。他明明知道我喜歡他的,卻把別的女人賜婚給他。”

“他還不是爲了讓你趕緊的回來?!他是爲了逼你這樣嗎?!”燕北邙怒聲罵道,“真不知道你的腦袋裡面裝的是什麼!蠢東西!”

“他如果早答應我,我還至於這樣嗎?”李鈺生氣的哼道,“明明知道我喜歡他,卻爲了收服安逸州,爲了什麼請君入甕的計策答應賜婚還昭告天下!我辛辛苦苦爲了他的江山東奔西走的,就算是個普通的臣子,他也不該這樣對我嘛。”

“你是普通臣子嗎?你是他的女兒!”

“反正已經這樣了,難道你們還因爲這事兒不要我了?要把我怎麼樣?逐出家門?還是浸豬籠?”李鈺索性耍起了無賴,轉過身去背對着燕北邙。

燕北邙長長的嘆了口氣,穩了穩心裡的暴躁,伸手把李鈺拉過來,問:“那他打算怎麼辦?什麼時候向皇上提親?他求親的奏摺到了,我就去跟皇上說,讓你們儘快成婚。”

“算了啦!”李鈺搖頭,“我暫時沒打算嫁給他。”

“你這又是唱的哪一齣啊?你跟他……難道不是要逼你父皇答應你們的婚事?!”燕北邙剛壓下去的暴躁再次被挑起來。

“父皇不會答應的。至少現在不能答應。”李鈺扁了扁嘴巴,幽幽的嘆了口氣,“我跟他,不過就是爲了表明一下我的態度。我要告訴大家我喜歡他,喜歡到可以跟他做任何事。但是父皇賜婚的旨意已經昭告天下,絕不可能這麼快就反悔。君無戲言,大周立國未穩,開國皇帝怎麼可能出爾反爾?”

“所以你是想就這樣結束?以後你跟雲啓再無瓜葛?”燕北邙這會兒真的很想砸開李鈺的小孬蛋看看她到底在想什麼。

“怎麼可能。”李鈺輕笑,“我看中的東西,只能是我的。誰也別想搶走。”

“雲啓不是東西。”燕北邙好心的提醒。

“是啊,他的確不是東西!”李鈺嫣然笑道,“所以師傅你就別爲此事着急啦。”

燕北邙愣了一會兒,又跺腳道:“不行!我去跟你父皇說。”

“唉——師傅!”李鈺想要拉住他,無奈燕大俠身形如風,在她伸手之際已經出去了六七步遠。

李鈺無奈的坐在石頭上長長的嘆了口氣,心想師傅啊師傅,你知不知道有個詞叫關心則亂?

燕北邙是在皇上想要出紫宸殿往後花園去的時候把人堵在了殿門口。

“你們都先下去,我跟陛下有秘事要談。”燕北邙冷冷的開口,喝退旁邊的太監宮女。

總管太監看了一眼皇上,皇上擺了擺手示意大家都退下。

衆人悄沒聲息的退了下去,皇上轉身回了殿內,燕北邙擡手把殿門關上方跟着皇上往裡面走。

“鈺兒的事情陛下都清楚了吧?”燕北邙開門見山的問。

“什麼事?”皇帝蹙眉問。

燕北邙壓在怒氣,看人的目光裡也蹦着火星:“她跟雲啓的事情。”

“你是說……”皇帝恍然大悟,卻又一臉的不可思議:“不可能吧?他能有這麼大的膽子?!”

“別人有沒有那個膽子我不敢說,但鈺兒有沒有那個膽子,陛下這個當爹的難道不知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皇帝頓時怒了,“鈺兒是個女孩子!”

燕北邙無奈的苦笑:“她從小到大做的出格的事情還少嗎?”

皇帝怒視着燕北邙,低聲吼道:“我不許你這樣說她!”

燕北邙揉了揉眉心,側身抵在龍案上,低聲說道:“剛我問過她了,她自己承認了。本來我也只是懷疑,所以詐了她一下,然後她自己都承認了。”

“你怎麼可以……”皇帝的怒火對着燕北邙開噴,但噴了一半兒又覺得不對,於是轉身把龍案上的一方端硯給撥到了地上,怒聲罵道:“混賬東西!朕要殺了他!”

“你殺了他,是想讓鈺兒這輩子都恨你嗎?”燕北邙冷笑道。

“我是她爹!她憑什麼恨我?”

“憑你殺了她的心上人。你別告訴我鈺兒不會恨你。她的性格跟她娘可不一樣。”

“你……你!你胡說!”皇帝氣得鼻孔冒煙,卻也不得不承認燕北邙說的都對。

“撤銷賜婚的聖旨,若是西南王來求娶公主,你就應了吧。”

“不可能!”李闖怒道,“鈺兒決不能嫁個他!”

“爲什麼?難道憑他的相貌人品你覺得他配不上鈺兒?”

“這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問題。若是鈺兒嫁給他……鐸兒……”皇帝咬了咬牙,痛苦而緩慢的說下去,“鐸兒估計會死無葬身之地。”

“不至於吧?”燕北邙先是詫異,然後一顆心也慢慢地冷了下來。

他知道,皇帝說的是實情。

若是雲啓娶了李鈺,以他的勢力加上李鈺的身份和才幹,等皇帝百年之後奪取江山絕對不費吹灰之力。而到那時,李鐸可不一定能跟前朝廢帝一樣做個閒散王爺混日子。

因爲到那時,李鐸已經不是三五歲的小孩子了,而且殷皇后也絕不會輕易讓步。

到那時,一場血腥宮變將不可避免。

皇帝看着燕北邙眼神的變幻,便知道他已經把事情想清楚,於是沉聲說道:“此事無須再提,我要在五年之內一統江山。而鈺兒的終身之事,我也會妥善安排。”

“可是,你就不怕鈺兒會懷上他的孩子?”燕北邙低聲問。

“叫御醫隨時注意她的身體,若真的有了……就打掉。”皇帝說着,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決不能。”燕北邙咬牙道,“我決不允許你這樣做!”

“她是我的女兒!”皇帝情急之下連‘朕’的自稱都忘了。

“她不是你一個人的女兒!”

“可跟你沒關係!”

“我替她娘守護她!若是她娘還在人世,會同意你這樣做嗎?!你爲了兒子,可以傷她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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