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無風。
夜色中,兩騎快馬從武安侯府的方向駛出,勢如奔雷,飛快涌入夜色之中。
“小姐,後面有人跟着。”馬背上,長安錯後半個馬身緊緊護衛在明樂身後,警覺的注意這四周的動靜。
“有多少人?”明樂目不斜視,稍稍側目看了他一眼。
“最多不超過三人。”長安道,頓了一下又試着道,“要不要屬下去引開他們?”
話雖是這樣說,這個時候他卻也是不放心留明樂一個人在街上的。
“不用了,隨他們去。”明樂道,心裡卻在暗暗思忖着這些人的來歷——
卻不知道是自己出宮之後就被盯上的,還是彭修後來安排的人。
“至少在輕功上,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被他們窮追不捨的跟上,萬一殷王殿下那裡的事情暴露——”長安擔憂道。
“就是要他們知道。”明樂冷笑,連着狠抽了好幾下馬股,飛快奔馳於夜色之內。
長安不解,想了想卻也沒有多問。
主僕倆,快馬加鞭,一路往殷王府方向疾馳而去。
小半個時辰之後,兩人在荊王府的後巷外面下馬。
“小姐在這裡稍後片刻,我去叫門。”長安收了繮繩,找了處隱蔽的大樹下頭把馬拴好。
“不用了,你跟我一起去。”明瞭擺擺手,說着已經徑自舉步進了巷子。
長安不好違揹她的意思,急忙定了定神快步跟上,搶先一步去敲門。
開門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家人,朦朧着一雙睡眼,十分不耐煩,“你們找誰?”
長安不語,往旁邊讓了讓。
明樂上前一步走上臺階,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銀錠子遞過去,“麻煩老漢通傳一聲,我有事求見府上週管家。”
宋灝那樣的身份,說是見他,保不準離開就要撞一鼻子灰。
反而周管家,不大不小是個人物,說出來又不會太惹眼。
那老漢被手裡銀錠子晃的瞬時完全清醒過來,眼睛一亮,同時卻也起了很深的戒備之意,上下打量着明樂道,“敢問這位小姐貴姓?”
“老漢儘管替我通傳一聲就是,見與不見,都憑周管家做主。”明樂笑道,語氣平和而大度。
那老漢掂量着手裡銀子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點頭,“那好,請小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說着砰的一聲合上大門。
吃了閉門羹,明樂也不介意,微微一笑側身從臺階上退下來。
長安伸手過去扶了她一把。
明樂頷首微笑,鳳目斜飛,看似不經意的目光微微一瞥,低聲道,“他們跟過來了?”
“是!”長安回道,也是不動聲色,把她扶着往門檐旁邊挪了挪,“人沒進巷子,應該沒有惡意,不過咱們的行蹤肯定是暴露了。”
“沒關係!”明樂莞爾,不甚在意的露出一個笑容,繼而沉默下去,不再多置一詞。
那看門老漢去了半刻,不多時就聽見門內重新傳來腳步身。
“來了,是兩個人!”長安心神一凜,急忙戒備着握緊手中長劍。
片刻之後,大門被人從裡面拉開,明樂上前一步,剛要說話,卻意外發現裡面探頭出來的竟是宋灝的貼身侍衛趙榮。
“趙侍衛?”明樂微微詫異,愕然張了張嘴。
“見過姑娘!”趙榮恭敬的拱手一禮,二話不說把門拉開,讓了路出來,“姑娘請進。”
“嗯!”既然是趙榮親自過來,就還省了從周管家處通傳一遍的麻煩,明樂也不矯情,略一點頭就帶着長安跨進門去。
趙榮並沒有馬上關門,而是謹慎的探頭要往外看。
“有兩條尾巴,一路跟我們到這。”長安擡手攔了他一下,如實相告,“小姐沒讓動他們。”
因爲不知道對方的身份,趙榮忍不住心頭一緊。
不過他卻也沒多說什麼,只和長安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後關了門,引着明樂往裡院子走,“姑娘快請吧!”
守門的老頭看着趙榮的熱絡勁兒,心裡疑竇叢生卻不多事,一邊暗暗揣測着明樂的身份,一邊搖着頭轉身進了門房。
趙榮引着明樂主僕快步穿過花園往宋灝住的院子走去。
“怎麼是你過來了?你家主子知道我今晚會過來?”明樂一邊漫不經心的打量着四周景色一邊問道。
“是,王爺聽聞姑娘下午隨易老夫人入宮了,入夜就安排下來,讓屬下注意着門房的動靜了。”趙榮回道,腳下不停,急匆匆的往前走。
這樣說來,宋灝應該也是料到刺客她被人盯上了,所以才按兵不動,沒有主動去侯府找她了?
明樂心裡默默權衡,又把之前心裡的猜測多定了三分下來。
趙榮取了捷徑,引着明樂主僕一路前行去了宋灝的住處。
明樂在院子外頭駐足,仰頭瞧了眼拱門上方“柳月軒”三個大字。
趙榮回頭看着她臉上狐疑之色,心中瞭然,便是主動解釋道,“上次的事情之後,王爺就從原來的院子搬出來了。”
原來是這樣!
不過就是因爲紀紅紗用了他的屋子罷了,這男人——
還真是彆扭!
明樂玩味一笑,遂也不再追問什麼,“走吧!”
“王爺就在書房,之前關照過了不必通稟,姑娘進去即可。”趙榮道,側身把她往院子讓。
“那好吧,麻煩趙侍衛了。”明樂略一頷首。
“屬下的分內事,姑娘客氣了。”趙榮推諉,緊跟着拱手一禮道,“院子今晚是趙毅當差,姑娘有事喚他就行,屬下還有點別的事情,先行告退。”
“好,我知道了!”明樂點頭。
趙榮遂是不再多言,急匆匆的轉身離開——
想必,是去確認跟蹤她的那些人的身份了。
明樂並不過問,收回目光,對長安道,“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吧,我去去就來。”
“是,小姐。”長安垂首應下。
明樂提了一角裙襬快步進了院子。
剛進門,就剛好趕上趙毅從宋灝的書房裡躬身退出來。
聽聞身後的腳步聲,趙毅回頭見到是她,就順理成章的讓到一邊,“王爺候您多時了,姑娘請進。”
“嗯!”明樂笑笑,款步跨進門去。
宋灝的書房佈置十分簡單,外間一張大的書案,挨着牆角幾個巨大的書架,滿滿當當擺着許多的書籍。
然後再就是一些精緻的花架,擺着長青的灌木,盆景。
一眼看去,這整間屋子,簡陋古樸之下又顯得蔥鬱而清新。
完全不合適宋灝這人的性格。
明樂心裡暗笑一聲,隨手帶上門。
案後宋灝正埋頭於桌前看執筆疾書在寫着什麼,聽聞動靜,稍稍擡眸看了一眼。
見到是明樂,他也沒有多少意外,手裡握着筆隨意一指旁邊一張檀木鏤空雕刻而成的屏風道,“裡面有桌椅,你先進去坐會兒。”
說完也不等明樂答應就又兀自低頭繼續做他自己的事情。
明樂從他面前走過的時候略略側目瞟了一眼,確認他應當是在回覆南疆過來的戰報那一類的東西。
他處理公務的樣子十分專心,一張猶若冰玉雕刻而成的俊美臉龐看上去就更像是一尊完全不然塵世喧囂的雕塑,精美絕倫,跟拒人於千里之外,不容褻瀆。
這個男人,當狠的時候狠,偏生生了這麼張顛倒衆生的面孔來迷惑世人——
當真是暴殄天物!
明樂心中感喟,面上卻是不顯,徑自繞開那扇屏風進了裡面的內室。
內室的佈置和外間的書房屬於同一種風格,十分的簡單。
當中一套圓桌木椅,靠牆的位置擺放着一張黃花梨木雕花的大牀,和房裡幔帳同色的米黃色牀帳用銀鉤掛於牀頭,被褥疊放的整整齊齊。
正對面的窗子半開,夜風灌進來,撫着窗前兩株大葉灌木的枝椏,晚風送進來的氣息,就隱隱帶了幾分青草的香氣。
如果忽略了外室那個渾身都透着危險氣息的男人,置身於這麼一片天地之間,倒是不讓人討厭。
明樂繞開桌子走到窗前,擡手細細的撫摸那植物寬厚肥嫩的葉片,心裡隱約回憶着——
上一次,他在宋灝之前用過的那間臥房裡,見到的似乎也是這一類色調的紗幔等物。
正在失神,身後突然傳來杯盞的磕碰聲。
明樂急忙收攝心神。
轉身,卻發現宋灝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進來,正坐在圓桌旁邊取了杯子斟茶。
“白天的事情,失手了?”宋灝道,頭也不擡,脣角勾勒出來的一絲笑容,沒有慣常的冰冷,卻怎麼看都帶着幸災樂禍的表情。
“也不算,雖說不盡如人意,但至少也不算完全的無功而返。”明樂抿抿脣,隨手播弄了那盆景兩下,然後擡頭一邊慢條斯理的打量着這間屋子,一邊道,“今天隨祖母一起進宮去見了太后,我才發現,殿下您和太后在喜好上原來如此相似,太后宮裡的帳子,也都是這般顏色的。”
因爲宋灝常年領兵在外,所以他和姜太后的關係並不十分熱絡,難得親近,這一點不算什麼秘密。
自古最是無情帝王家,以前明樂也未曾多想。
可是這段時間裡,她卻開始沒來由的忖度起這件事來。
那一次在萬壽宮的佛堂,宋灝特意避開姜太后不見,當時不覺得怎樣,現在想來——
他卻很有可能是有意爲之。
明樂承認她是刻意提起姜太后來試探宋灝的,但是宋灝的表情卻很平靜,波瀾不驚的端起杯子飲了口茶。
那表情,完全像是在聽關於一個陌生人的故事。
明樂的眉心不覺皺了皺,提了裙子挪回桌旁在他對面坐下。
宋灝這才擡眸,認認真真的看她。
“怎麼?又在我面前玩這種試探人的把戲?”他笑,優美的脣線揚起一個淺淡的弧度,不深不淺,剛剛好,又是那種邪肆而冷魅的味道。
說是蠱惑人,更多的——
還是冰冷的脅迫。
明樂心裡無奈,在這人面前,她想要完完全全的佔據上風,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怎麼會?我怎麼敢在殿下面前班門弄斧?”深吸一口氣穩定情緒,明樂擡手從他手邊提過茶壺倒水,一邊正色道,“只不過昨天在殿下你在馬車上和我說的話,我覺得似乎已經應驗了,爲了防止死的不明不白,不得已,今天我過來,就是想要個殿下你開誠佈公的談一談的。”
“哦!”宋灝淡淡的應了聲,又若無其事的垂眸呷了口茶。
明樂倒了茶卻不喝,捧在手裡,目不轉睛盯着他露在她面前長長的兩排羽睫道,“你昨天說會有事情要連累我,指的應該就是太后吧?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今天我從宮裡出來之後那些尾隨我的人,應該就是太后娘娘的眼線了,對不對?”
宋灝莞爾,埋頭看着手裡杯盞卻是不答反問,“明知道有人跟蹤,你還有恃無恐的過來?存心要託我下水?”
果然是姜太后!
“也不盡然!”明樂笑笑,眼睛裡卻沒有笑意,“現在我需要殿下回答我,太后她——爲什麼會對我感興趣?”
宋灝抿抿脣。
明樂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也不知道是難以啓齒還是覺得荒唐,半天之後他纔是冷不防自嘲的舒一口氣笑了出來道,“其實也沒什麼,因爲一個誤會。”
“什麼誤會?”明樂目色一沉,脫口追問。
“因爲——”宋灝隔着桌子正視她的面孔,墨黑如玉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明亮的笑意。
他這樣一拖再拖,明樂已經明顯的不耐煩,眉心皺起了好大一個疙瘩。
宋灝隔着桌子盯着她的臉,左看右看,似乎是要從她臉上看出朵花兒來。
雖然明樂心裡篤定,他對自己不可能存有旖思,卻還是被他看出了幾分不自在,略略往旁邊別過眼去。
宋灝見她惱了,這纔有所收斂,神色突然一黯,慢慢說道,“她以爲,你是我的人!”
明樂怔愣片刻,因爲這曖昧不明的幾個字,臉頰竟然不覺爬上一層紅暈來。
姜太后以爲,她是宋灝的人?
這是什麼意思?
她知道自己和宋灝之間的往來?還是知道在紀紅紗和蕭澄的事上,兩人私底下合力做的小動作?
等等!
姜太后是宋灝的親生母親,即使知道她和宋灝之間有過合作——
哪怕是愛屋及烏,也萬沒有理由來爲難自己的。
“這是什麼意思?”明樂冷臉,幾乎是全神戒備的望着桌子對面的宋灝,“是因爲蕭澄的事惹惱了她?”
“不是!”宋灝微垂了眼眸,脣角一點笑容恰到好處,讓人拿捏不住真實的情緒,“因爲之前我做的一些事情讓她產生了錯覺,她以爲——”
宋灝說着,突然一頓,片刻之後再擡頭。
兩個人,四目相對,明樂心神一凜,下意識的酒香迴避。
然則還是晚了一步,緊跟着就聽見宋灝似笑非笑的聲音飄了過來,“若果你做了殷王妃,那麼她握住你,手裡就相當於有了掣肘我的籌碼了!”
明樂如遭雷擊,全身的血液凝固,腦子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她遠以爲宋灝所謂“你是我的人”是有另一層更深的含義的,卻不曾想,他真的就是這個意思。
這——
簡直荒唐!
“呵——”明樂左右看了看,她覺得好笑,想着就真的忍不住笑出聲音。
然則自己兀自笑了兩聲之後又更覺得滑稽,胸口隱隱的有些堵得慌。
宋灝也是難得見她這樣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
他本來也正因爲這事兒心生鬱結,卻不想,見她這幅表情,自己胸中的鬱結之氣卻是一掃而空。
“這段時間,老大一直不斷的在找藉口意圖拖延我返回南疆的行程,並且不斷在我軍中動作,意圖趁機找人取代我,進而收回南疆守軍的兵權。”宋灝說道,“但是南疆那裡蠻夷作亂,一直都不安定,現在紀浩淵的人馬一經離開,他再要強留我在京城,理由就未免顯得牽強了——”
“所以呢?”明樂忍不住出言打斷他的話,“因爲你和我之間有過交往,所以他們突發奇想,異想天開的想要用我來牽制你的舉動?或者拖延你返回南疆的行期?”
“南疆人最近頻頻生事,保不住馬上就要有大的動作,這一次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有理由再把我拖在盛京的。最遲也就半個月吧,我便要離京。”宋灝搖頭,低頭把玩着手裡杯子勾了勾脣角,“如果你真的是我心裡屬意的王妃人選,那麼就只需要雙方定下婚約,然後他們便可藉口你尚未及笄,將你強留在盛京。”
宋灝的話沒有說的太明白,明樂心裡已經瞭然。
如果她是宋灝的軟肋的話,那麼孝宗拿捏住她在手裡,宋灝就怎麼都不能逃出掌控之外了。
只可惜這些人的這個算盤卻是白打了。
宋灝這人,到底有沒有軟肋,她不好說,但再怎麼說也不能是她!
“那你準備怎麼辦?將計就計?”明樂心裡冷笑,漠然面對宋灝。
這人陰損的很,孝宗的這個如意算盤明擺着是要打空,對他不會有任何的影響,可一旦自己被捲入局中——
那才當真是我無妄之災!
“就算我想要將計就計,也先得要保證你會聽話不是?”宋灝在她虎視眈眈的目光逼迫之下,忍不住輕聲一笑,“我本來是想等你自己府裡的事處理好了再跟你說這事兒的,只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今天你竟然誤打誤撞的先進了宮去。既然已經被盯上了,索性就說個明白吧,我想先聽聽你的意思。”
她的意思?這種單方面吃虧受累的事,當然是不肯做的。
可是跟孝宗那人,又有什麼道理可講?
“殿下,您該不是故意讓人誤會,要拿我做擋箭牌的吧?”明樂胸中鬱結,再看宋灝的時候從神情到語氣就都透着犀利。
“我要選也會選一枚聽話的棋子,把你推出去,對我有什麼好處?”宋灝冷嗤一聲,卻也不會她的懷疑而生氣。
明樂心裡千頭萬緒——
姜太后和孝宗那些人,怎麼都不是她能直覺應付的。
這件事,當真是相當的棘手。
“那你有什麼打算?”束手無策之下,明樂只能暫時放平了心態。
所謂閨譽聲名什麼的,她統統不在乎,但是被捲進皇室爭鬥的旋舞核心裡,這纔是最讓人頭疼的一件事。
“辦法是有一個,但你肯定不同意。”宋灝道。
“什麼辦法?”明樂蹙眉,心裡卻已經涼了半截——
宋灝說行不通的,必定就真是行不通。
“先發制人!”宋灝道,“趁着現在,他們還沒有采取動作之前,由我出面先把事情挑明,然後,你隨我一起去南疆!”
“去南疆?”
“對,去南疆!”宋灝重複,神色認真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說道,“我知道你在這裡還有心願未了,可我最多可以承諾你一個三年之期,最遲三年,我送你回到這裡,給你權勢滔天,來完成你未了的心願。”
三年?她已經等了一個三年,難道還要再等三年嗎?
而且如果她走了,明爵又該怎麼辦?
明樂緊繃着脣角一語不發。
宋灝看她這副表情,便是露出瞭然的神色,略略吐出一口氣道,“這件事我也始料未及,但在目前爲止,也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可以想了。”
明樂不置可否,捧着手裡茶碗長久的沉默。
半晌之後,她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擡頭看向宋灝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今天你給我一個明白吧。”
“嗯?”宋灝微微詫異,眉峰一挑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是太后娘娘!”明樂直白的開口,目光灼灼逼視他的臉孔,“你跟太后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是親母子,爲什麼我看在眼裡的卻是你們母子形同陌路?別跟我說帝王之家本該如此,如果她只是和你關係疏離並不親厚,現在也斷輪不着她派人來監視我。你說孝宗在算計你手裡的兵權,那麼太后呢?她正在算計的又是什麼?”
宋灝是先帝唯一的嫡子,按理說他才應該是皇朝儲君的不二人選。
但奈何姜太后懷她的時候先帝年事已高,並且早就立了皇長子也就是現在的孝宗爲太子。
宋灝五歲那年,先帝駕崩。
當時朝中曾經因爲大位的歸屬而起了內亂,有一部分臣子極力擁護擁有嫡系血統的宋灝,並且趁着宋灝年幼無知劫持了他,想要強行將他推上帝位,進而引發了十四年前的那一場內亂。
據說當時是姜太后站出來,力挽狂瀾,以國母之威震懾朝臣輔佐了孝宗繼承大統,從而平定了這一場內亂。
也正是因爲這樣,孝宗纔對這位不是她生母是太后感激不盡,禮讓尊敬,從而奠定了今時今日姜太后在後宮之中的地位。
而在那一場內亂之後,僅有五歲的宋灝就被送離京城,跟着她外公在南疆軍中歷練。
一去十數年,就算是逢年過節他都極少回京。
金尊玉貴的皇子,一個年僅五歲養尊處優的孩子,被迫背井離鄉去到瘴氣橫生的荒蠻之地,可想而知,宋灝他能平安成長到了今天是何其不易。
只是在當初送他走的時候,孝宗等人誰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還有機會長成,並且憑一己之力在軍中立威,承繼他外公驃騎大將軍之職,成爲手握重兵,人人敬畏的一朝親王。
大約還是忌憚着當年的那件事,所以孝宗對他一直都有忌諱,這一點無可厚非。
但是時隔多年——
爲什麼姜太后還會那麼堅定不移的站在孝宗的立場,幫着他打壓自己的兒子?
要知道,以孝宗的爲人,若不是宋灝手裡有南疆的軍權讓他有所顧忌——
對於這個眼中釘的弟弟,他怕是一日也容不下的。
虎毒不食子!
姜太后這般,卻是萬萬說不過去的。
“橫豎她也不是站在我這一方的也就是了。”宋灝避重就輕的勾了勾脣角,從桌旁起身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到明樂身邊,居高臨下,以一種審視的姿態看着她。
明樂脣角揚起一絲笑容,仰着頭不避不讓的回望他,“那王爺的心到底是有多大?能逼的太后娘娘不顧骨肉親情,與你倒戈相向?”
“這個不重要。”宋灝一笑,緊跟着卻是話鋒一轉,以指尖勾起她的下巴直直的望進她璀璨如星的眼眸當中,“要不要試一試,和我走一樣的路?與其在別人的打壓下求得一線生機,何不進一步,站到一個任何人都無法企及的高度去俯視他們?”
那是這天底下唯一最爲迫近自由的位置!
爲了擺脫眼下的束縛,那是最好的出路。
兩個人,四目相對,那是第一次,明樂覺得她是真實的望進了那個男人的心裡去了,看到了那裡浩瀚無邊,波瀾壯闊的風景。
她的暗暗的心驚,驚悸之餘,心裡又似是有一種難言的悸動。
原來,這個人才是宋灝!
那冷傲狂狷的男子,掩蓋於這副冰雪皮囊之下,如此決絕而堅定的一顆心!
“不!”最初的悸動過後,明樂淡然隔開他的手臂,神情冰冷的拒絕。
她起身,錯開他身邊決絕而堅定的往外走。
宋灝站在原地未動,手指還保留着那個姿勢留在空氣裡,指尖上似乎還存留着那種滑膩而馨香的觸感。
明樂一步一步的往外走,走到門口,開門之前突然又突然頓住,聲音淡漠的傳來,“我不能和你走一樣的路,我要的一切,都不許要別人來施捨,或許有一天,我會站在與你對等的位置平行的看你,但是,你跟我的路,終究是不同的。”
說完,頭也不回的推門走了出去。
平陽侯府。
彭修一夜未眠,從京兆府大牢裡回來之後就把自己關在書房,靠在案後寬大的座椅上閉目養神。
黎明時分,院外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彭修眉心一跳,猛地睜開眼。
天色朦朧,有些氤氳不明。
不一會兒門外就傳來陳立的敲門聲,“侯爺,您在裡面嗎?”
“嗯!”彭修淡淡的應了聲,“進來吧!”
“侯爺!”陳立推開門,神色凝重的快步走進來。
“怎麼?”彭修見他這副表情也是微微詫異,隨即脣角微揚,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來,“把人跟丟了?”
因爲斷定了明樂背後一定有一隻幕後黑手操控,所以從宮裡一出來,他就從蜂探裡面選出兩名頂尖高手,安排去跟蹤明樂,想着順藤摸瓜,等到明樂去和人接頭的時候把人揪出來。
也正是因爲這樣,所以對牢裡的唐明和錢文山兩人他沒多花心思。
“不是!”陳立道,說着臉色便顯得難看,他像是十分難以啓齒的模樣,猶豫片刻才沉痛的開口道,“安排在易九小姐那裡的兩個人,被殺了!”
“什麼?”彭修一驚,着是性格再怎麼沉穩,這一刻他也難免失態,猛地繃直了身子坐好,“什麼時候的事?”
“具體不是很清楚,應該就在剛剛夜裡。”陳立道,唏噓之餘一籌莫展,“因爲整個晚上一直沒有消息傳回來,丁六覺得奇怪,過去看時才發現的,兩個人全死了,應該是被人偷襲狙殺,對方的身手極爲利落,皆是一刀斃命。”
那兩人的身手彭修再清楚不過。
即使是暗襲,能在一招之內結果兩人的,對方的實力都不可小覷。
“是她身邊那個護衛做的?”彭修問,手指敲着桌面,心裡卻已經暗暗否決了這一點猜測。
他知道長安的身手了得,卻也不覺得僅憑長安一人,就能無聲無息的把他精心訓練出來的蜂探精英斬殺,甚至不給他們傳信出來的機會。
“有可能,不過就算是他,那他一定還有幫手。”陳立道。
“怎麼?”彭修沉吟一聲,擡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易小姐身邊的那個侍衛用的是劍,但咱們損失的兩個人裡,只有一人受的是劍傷,另一個人身上的致命傷應該是短刀一類的武器所致。”陳立回道,試着提醒,“屍體丁六已經帶回來了,侯爺要不要親自過目?”
“不用了。你看着處理乾淨吧!”彭修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沉默片刻才又重新擡頭,“屍體是在哪裡發現的?”
“在武安侯府的後巷。”陳立道,說着眉頭不覺皺的更緊,“丁六說他去時,屍體就扔在巷子裡,也沒人處理,這一點很反常。”
怎麼說也是盛京之內,天子腳下。
即使是殺人滅口,也當然要毀屍滅跡的。
否則屍體就那麼堂而皇之的仍在侯府後巷,官府追查起來,肯定是要牽連到易家的。
易明樂很照顧老夫人的心思,這事兒——
卻不像是她會做的。
“這樣看來,的確是有些說不通的,難不成是那個丫頭要藉此向我示威的?”彭修沉吟一聲,從案後起身挪到旁邊的多寶格錢輕敲了兩下上面擺着的一對做工精緻的青瓷花瓶。
陳立跟過去,從旁邊觀察着他的臉色等他進一步的吩咐。
彭修沉默了一陣,然後緩緩的吐出一口氣,玩味一笑,“兩具屍體,都在同一處發現的。”
陳立倒抽一口涼氣,突然有種如夢初醒時候的驚懼緊張敢。
“是屬下疏忽了。”他上前一步,神情很有幾分惶然,“他們兩個都是老手,按理說,應該一個守在前門,一個守在後巷的。”
“所以說,昨天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才把他們一起引到後巷去的。”彭修道,目光冷凝之下,脣角那個翹起的弧度卻越發的張揚起來,一下一下慢慢敲着指下花瓶,“到底是什麼事?”
是明樂發現了他安排的人而有意爲之,還是昨晚易明樂有過異常的舉動才把這兩人一起引到了後巷?
如果是後者,昨夜那丫頭從後巷出現過——
又是去見那個人了?
好好的一條線索,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功虧一簣?
彭修心裡突然憑空起了幾分煩躁之意。
“侯爺,武安侯府那裡,要不要重新安排人——”陳立試着開口與他商量。
“不必了!”彭修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神色幽遠的舒出一口氣,“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現在他們一旦起了防備,就後更不會再給我們可乘之機,何必做這些無謂的犧牲?”
“那——”陳立摸不準他的心思,還是猶豫,“就這麼不管了嗎?”
“敵暗我明,此時形勢,要硬碰硬,本來就是對我們不利。”彭修道,一甩袖重新走回案後靠在太師椅上坐下,正色道,“京兆府地牢裡那兩個人處理好了?”
“是!一切都按照侯爺的吩咐做了。”陳立道,“那錢文山的屍首已經秘密送去了化人場,還有那個叫做唐明的混混的底細也查清了,土生土長的盛京人,就是個普通的混混,偷雞摸狗的事情是做了不少,但沒有有價值的線索留下來。”
若是別人,想要找到錢文山這麼個人來配合着做戲可能難如登天。
但八方賭場之內,最不缺的就是達官貴人之間形形色色的隱秘,昌珉公主宮裡發生的事情,自然也不例外。
“找出這麼兩個人來,真是煞費苦心了!”彭修冷笑。
一個失心瘋什麼都不知道的錢文山,一個背景複雜卻一無是處的市井混混,再利用了一把昌珉公主急於息事寧人的心態把人滅口——
好一個天衣無縫!
陳立心裡更是唏噓不已,還要再說什麼的時候,外面丁六就急匆匆的闖了進來,道,“侯爺,京兆府的地牢那邊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