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靖海王

昌珉公主從車上下來,遠遠掃了明樂一眼就從容的移開視線。

明樂也只當看不見她,轉身上了軟轎,吩咐往姜太后的寢宮行去。

因爲小皇帝年幼,對很多的事情都沒有經驗,所以宋灝下午的時候就已經進宮來了。

明樂吩咐了趙毅去告訴他自己的行蹤,然後就徑自去了姜太后那裡。

到了萬壽宮的門口,剛巧和從另一個方向過來的四王妃張氏不期而遇。

“四嫂!”明樂含笑點頭致意。

宋子韻已經一隻卯足了力氣的小炮仗一樣撲了過來,一下子抱住她的大腿,聲音軟軟糯糯的笑道,“小嬸嬸。”

“哎!”張氏一驚,連忙快走兩步上來將她給拽開,輕聲叱道:“不是跟你說了嘛,你小嬸嬸現如今的身子金貴,叫你不要莽撞的。”

宋子韻聞言也只是一知半解的,咬着手指頭歪着腦袋左右打量了明樂好幾遍,也未能看出自己母親口中所謂的異樣的,不禁奇怪的眨巴着眼睛盯着她的腹部瞧,皺眉道,“母妃你騙我,你說小嬸嬸的肚子裡有小弟弟了,哪裡有嗎?”

四個多月,其實已經能辨認出些微的跡象來了,只是明樂也刻意穿了稍微寬鬆一些的衣物,倒還是難辨端倪。

張氏也知道和女兒說不通這樣的道理,索性就直接忽略了她的問題,走過來握住明樂的手笑道:“這幾日好些了嗎?”

“嗯,沒什麼大的妨礙了。”明樂笑笑,擡眸往她身後的方向看了眼,不禁奇怪,“黎兒呢?怎麼沒一起過來?”

“昨兒個半夜踢被子染了風寒,我就讓他留在府裡休息了。”張氏道,笑容之間都是滿足的嗔道,“那個孩子最近是越發鬧騰了,這回可是能老實兩天了。”

初春時節,天氣還一直沒有完全回暖,感染生寒也是常事。

“宣太醫了嗎?”明樂問道,“小孩子的身子弱,不比大人,千萬別馬虎。”

“府裡的大夫看過了,說吃兩服藥就又會生龍活虎了。”張氏道,目光下移落到她的腹部,“這孩子折騰的你不輕,想來也是頑皮的,可有叫太醫看看,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明樂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微微露出一個笑容:“太醫說目前月份還早,暫時還不好推斷,可能還得要再過一兩個月吧。”

張氏瞭然,她也間或的聽宋沛提起過,說宋灝似乎並沒有納妾的打算,可雖然說是這樣說的,誰又能知道日後的事情會是怎樣發展?所以在張氏的概念裡,還是要先生一個兒子傍身才是比較穩妥的。

不過這話她卻是不能當着明樂的面說出來的,兩人又說了兩句話就攜手進了萬壽宮。

這段時間,姜太后已經對整個徹底放權,交給了榮妃打理,自己深居萬壽宮這一隅之內,吃齋唸佛,閉門不出。

明樂和張氏進去的時候剛好趕上她做完早課從佛堂出來,見到兩人過來,臉上也不見多少欣喜之色,淡淡吩咐兩人落座。

“這段時間母后的氣色也好了許多,身子當是沒有大礙了吧?”張氏關切的詢問。

“人老了,總會有些這樣那樣的毛病,沒什麼事。”姜太后道,見到宋子韻正揪着張氏的袖子眨巴着一雙眼睛看過來,就招了招手,“韻兒到皇祖母這裡來,讓皇祖母看看!”

姜太后是個十分嚴肅的人,平時大多數的時候都是不假辭色,但是很奇怪的,就是這樣一個不苟言笑的人,在幾個孩子面前卻是很有人緣的。

宋子韻咧嘴一笑,噔噔噔的跑過去,伏在她的膝頭笑,“祖母,母妃說你生病了,好幾個月不讓我進宮來看你,你病好了嗎?”

“難爲你這孩子還記掛着祖母。”姜太后道,臉上的表情不變,眼底的顏色卻跟着柔和了幾分,道,“你哥哥呢?怎麼今兒個倒是不見他來?”

“哥哥生病了,母妃讓她休息。”宋子韻道,拉着姜太后的手賣乖。

明樂其實也覺得奇怪,姜太后這樣給嚴肅的一個人,任憑是什麼人見了都不敢隨意親近,宋子韻平時也不個膽子大的,在她面前卻從不拘謹。

回頭想想,也許真的是他們這些人總把這世界想象的太過複雜,而唯獨對孩子而言,她們能夠感受到的纔是一個人最爲淳樸和真實的東西。

只從當初姜太后不顧一切對宋子昇的維護上看,就足以看出她是個一個外冷內熱的人。

明樂想着,不覺的微微失神,就聽姜太后突然對她說道:“你這身子也有四個月了吧?前些天聽玲瓏說是吐的特別厲害,現如今可是好些了?”

“多謝母后掛懷,已經好多了。”明樂急忙收攝心神,回道。

不敢宋灝和姜太后之間到底怎樣,反倒是她,和自己的這位婆婆之間怎麼都無法真正的親近起來。

冥冥之中,總覺得姜太后的是個心事十分沉重的人。

而在本質上,她自己也是這樣人。

也許正是因爲在這一點上的雷同,才叫兩個人一靠近就本能的防備和疏離。

這會兒明樂倒是慶幸姜太后是這樣冷淡的性子,否則如果她一味的示好,自己只怕計就更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了。

“哀家近來身子不適,也顧不上你們,你自己多注意着點。”姜太后點頭,簡單的囑咐了兩句話。

“母后放心吧,五弟妹那裡兒媳也有經常的走動,我會幫忙照看着的。”張氏接口道,隱隱也能感覺到明樂和姜太后之間的疏離。

她原來是覺得,她和姜太后之間的婆媳關係到底是隔了一重,維持一個表面也就算了。

可宋灝是姜太后的親生兒子,明樂又曾在她的宮裡住過一段時間,關係至少應該更爲親厚一些的。

可是不曾想,兩人之間竟然也是這樣維持着一種禮貌的過場。

張氏的心裡奇怪,面上也不顯露。

姜太后和她們之間的話題不多,也就是偶爾囑咐兩句她們各自負債之內的事情,倒是宋子韻初生牛犢,十分樂意於和姜太后談天,拉着她問這問那,殿中的氣氛倒也其樂融融。

明樂和張氏兩個陪坐在側,也不急着走,橫豎去了前面也是和那些命婦寒暄,倒不如留在這裡躲清閒了。

**

御書房。

宋子昇換好了衣服從外面進來,見到宋灝已經等在那裡,立刻就露出笑容,快步走過去。

“皇上!”明樂起身行禮,卻被他擡手攔下。

六歲大的孩子,竭力的維持一種老成的姿態道,“皇叔不必多禮,坐吧。”

隨後揮揮手,是以順心等人退下。

待到衆人退下,他才如釋重負的長出一口氣,坐到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吐着氣。

宋灝見他這孩子氣的模樣不禁莞爾,道:“這纔不過半天,就裝不下去了?”

“連着三個時辰了,那些大臣輪翻的求見請安,又沒幾句真心話,朕看着都累。”宋子昇抱怨,不過臉上倒沒有露出太過明顯的厭倦情緒,指了指桌角堆着的一打奏摺道,“這些摺子,皇叔都替朕看過了嗎?不知道朕處理的可都還好?”

爲了培養他的自理能力,宋灝說是攝政王,代替他暫時掌管朝政,但事實上那些要緊的摺子都會搬到他的跟前來讓他先看,然後給出相應的對策來,然後再從旁指點,指出其中謬誤的地方,算是個從實戰出發的課程。

“嗯,都看過了。”宋灝點頭,起身走過去他的桌案前面。

那桌上一共放了五份摺子,宋灝逐一的展開來和他談了。

不得不說,宋子昇其實是個十分聰慧的孩子,雖然其中離不開蘇相的教導,但他自己舉一反三的領悟力也是相當高的。

思路清晰,在政事上時而也會有自己獨到的見解,雖然在處事手段上還略顯稚嫩,但不失爲一個可教之才。

宋灝講解的仔細,宋子昇也聽的認真。

四份摺子點評過去,拿到最後一封的時候,宋灝的神色就不覺的沉了三分,道:“兵部的摺子,要請皇上賜封秦嘯爲鎮國將軍,並且授以駐守東南海域的二十萬兵權?”

朝廷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每次出征的主帥皇帝可以封爲主帥將軍,但卻只是臨時的,待到戰爭結束回朝之後,之前的封號和兵權都要收回來。

而唯有冊封爵位,纔可承襲下去,並且永享尊榮。

並且朝廷的兵權也是分散在功勳世家的老臣之中把持的。

現在兵部提議冊封秦嘯,便是將他加官進爵,有意將他拉攏到朝廷政權核心的位置上來。

“秦將軍在東南海域屢戰告捷,軍功顯赫。之前皇叔曾經對朕說過,秦將軍英勇善戰有勇有謀,是難得的將帥之才。批閱這份摺子之前朕還特意請教的太傅,太傅也說以秦將軍這樣的軍功,升了他的爵位當屬合情合理,不會惹人非議的。”宋子昇道,可是看着宋灝的神色就知道,他是並不贊成這件事的。

“太傅所言,是升爵一事符合祖制?”宋灝問道。

“太傅是這麼說的!”宋子昇納悶的點點頭,心道自己方纔明明已經說的十分清楚明白了,皇叔爲什麼還會多此一問。

“所以啊,皇上想想,太傅說的只是賜予秦嘯爵位一事符合祖制,不會惹人非議,但他可曾說過,授予兵權此時也可取呢?”宋灝道,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宋子昇想了想,這才恍然察覺此事裡面的確是有些出入的。

“當時朕只是問他,憑藉秦將軍立下的戰功,冊封他爲鎮國將軍可有不妥,軍權的事,倒是忘了提了。”宋子昇道,神色之間還是不甚明瞭的看着宋灝,等他給一個解釋。

“軍權一事纔是重中之重,我說這話並不是叫皇上懷疑秦嘯的衷心程度,而是在軍政大權一事上,你必須隨時警惕。”宋灝說道,把摺子合上扔回桌上,語氣平淡,“如今太平盛世,你登上帝位,要守住這座江山,靠的是文臣的韜略和出類拔萃的治國手段。可是無論是在亂世你還是在眼下,兵權一事都不可小覷。不是皇叔危言聳聽的嚇唬你,在這朝堂之上,是個文臣加起來的分量都遠不及一個手握兵權的武將更值得忌憚的。一個文人,他不不服從你統治的時候,至多也就是寫幾篇算文章,散播一些動搖社稷的言辭出來,這樣的小動作,要滅絕和制止都不是難事。可是對於一個手握重兵的武將而言,就大不一樣了。他們想要反對你,手上的軍隊就是最強硬的資本,只需要調轉槍頭,立刻就能給你造成巨大的威脅。遠的不說,你說海域那裡的亂黨如何敢於對大鄴王朝的統治生出不臣之心?還不是因爲他們手上積蓄了強大的武力資本。”

“皇叔是說,就算秦將軍現在衷心於朕,朕也要防範於他?不能給他兵權嗎?”宋子昇懵懵懂懂,先然還不能完全參透其間玄機。

“爲人君者,不是要時刻防範着誰,而是你要有足夠的信心和資本,能夠控制和掌握你的每一個臣子。”宋灝搖頭,耐着性子繼續說給他聽,“秦嘯是可用之才,你若是一味的防範,做的太過,反而會叫朝臣心寒,如果你不能給他足夠和他建立的工業匹配的榮寵,試問有了這個前車之鑑,以後的朝臣們又有誰會全心全意爲你賣命?”

宋子昇這一回是真的被困惑住了,小眉頭皺的死緊,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

“這麼說吧,秦嘯在這一次的戰事中的確是功不可沒首屈一指,可越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在軍隊中的威望就會越高。如果你順水推舟把鎮守海域的二十萬兵權給了他,那麼憑藉着他在軍中的威信和地位,那些官兵只會尊他爲主,對他越發的推崇和敬仰,久而久之,反而是你這個隱在幕後的皇帝就不那麼受重視了。”宋灝道,“我不反對你把兵權分散出去給得力的人掌控,可是有一點,不管你把軍隊給了誰,但必須要有足夠的信心叫他們知道,不管直接統帥他們的人是誰,卻只有你纔是天下之主,也唯有你纔是他們主子,他們真正孝宗的唯可以是你一個人。”

自古以來,武將功高震主的例子比比皆是,遠的不說,只就宋灝自己統治南疆軍隊的十幾年間就把那部分隊伍牢牢的握在了手中,那些人,說是朝廷的軍隊,但實際上卻早就忘記了孝宗這個一國之君,反而爲他一人把持和調配,也成了他最後逼宮迫死孝宗的最有力的籌碼。

爲人君者,不可過分多疑,但卻不能不隨時戒備,最重要的是得有掌控一切的能力。

宋子昇想了好一會兒才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這件事的確是朕考慮的不夠周到,那麼以皇叔之見,這份摺子應當如何批閱?”

“以你的名義,犒賞三軍,再趁着現在東南那邊的戰況穩定,暫時把秦嘯留在京中幾個月,另外再派得力的將領過去,暫代主帥一職。”宋灝說道。

“那這樣一來,秦將軍那裡——”宋子昇皺眉,雖然他對很多事情的概念都不十分明確,但還是覺得這事兒怎麼會有些過河拆橋之嫌。

“你該給予秦嘯的爵位和冊封,依照朝廷的祖制儘管給他就是。”宋灝莞爾,微微露出一個笑容,“而且秦嘯的確是將帥之才,他的才能自然不能埋沒,這段時間江北大營的兵權已經撤了下來,而虎威大營重新整頓之後還沒能完全進入正軌,正好可以趁這次的機會,想把秦嘯留在京城用一陣。”

宋灝說着一頓,見宋子昇還是一副並不十分明瞭的神色,就又繼續說道,“記住了,下一個再派去東南海域接替秦嘯的將領,能力一定不能輸給他,要一個同樣是出類拔萃的人選,這樣一來,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分化那些士兵對秦嘯這幾個月來豎立起來的唯一領袖地位。讓那些士兵有所權衡和區分,進而在對比當中就會不知不覺的注意到你這個在背後掌控一切,知人善用的皇帝了。”

武將在軍中一人獨大的場面的確不好控制,所以必須防患於未然。

不僅僅是東南海域新增的部分兵力,包括北疆駐守多年,已經根深蒂固的駐軍日後都要逐漸的重新收服。

宋灝一次性說了很多話,宋子昇很難完全消化。

小眉頭皺的死緊,老半天沒出聲。

宋灝見他這樣一副神情,心裡不忍的嘆了口氣,走過去彎身揉平了他的眉頭,道,“這些道理,以後太傅都會慢慢的教你,你也不用這麼費心思量,我現在和你說了,是讓你心裡提早能有個認識,知道兵權的重要性,至於旁的,以後慢慢來就好,我們有的是時間。”

若是放在以往,哪怕是心裡並不排斥這個孩子,在行動上宋灝也很難會這樣平和的主動接近他。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從明樂懷孕以後,他的心理就在跟着發生明顯的變化,表面上雖然不漏痕跡,但事實上背地裡卻總是十分的緊張——

因爲,很怕到時候等孩子生出來,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同他相處。

他自幼就是個清冷而內斂的個性,而後來遇到明樂,也得虧是明樂與他的性情相近,都不是那樣凡事流於表面的性情,沒有過多的甜言蜜語,也不必太過費心去討得她的歡心,兩人之間總有那麼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凡事都是水到渠成。

可是對於他將來的孩子,他是萬不能讓孩子也養成他們夫妻這樣的性格的。

孩子,就應該像宋子韻那樣,無憂無慮,歡快活潑的。

所以這段時間,有事沒事他就主動往禮王府跑,宋沛不明所以還很的納悶了一陣子。

而如今,再見宋子昇和宋子黎宋子韻這幾個侄子侄女,宋灝也就儘量的換一種方式試着和他們相處,雖然——

這種改變,讓他自己本身就極不自在。

不過宋子昇倒是沒什麼感覺,很感激的點頭應下,吩咐內侍給兩人上了茶。

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從桌子另一邊堆着的一堆皺着下頭抽出來一本推到宋灝面前道,“對了皇叔,這一份是今天一早東南海域那裡八百里加急遞送進京的,說是盤踞海域的逆黨呈上來的。”

那就是說,這東西來自於彭修了?

宋灝抿抿脣,接了那摺子在手,摩挲着黃綢的表面,神情玩味不知道在想什麼。

宋子昇並沒有注意他的神情,繼續說道,“之前皇叔不就和朕說過,那些亂黨野心很大,可能會有自理爲政的打算嗎?現在真是一語成箴了。”

關於這件事,在戰事最爲激烈的時候,宋灝就提前召集百官給宋子昇打了預防針。

彭修的野心不小,他既然把後路計劃的那樣周全長遠,又沒有投奔大興,那麼日後自成一國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這件事,按理說對大鄴的政權而言,是一次實打實的侮辱。

不過因爲數百年來,大鄴的統治者對海域之地都沒什麼興趣,也沒有多費心力去整頓統治,如今被彭修佔了——

雖然說出去不好聽,實際上並沒有什麼大的損失。

滿朝文武也就是口頭上氣氛,實際上反應倒也不是那般激烈。

“那人自封了靖海王,在東南的閩州境內立了府衙,但迷信上說,實際上他卻是在海上的一座島嶼上面開闢了府第的。”宋子昇道,皺眉看着宋灝手裡的那份摺子,道,“可是這人是不是太過有恃無恐了些?他這是在示威嗎?按理說海域那裡雖然不得重視,他所佔的到底也是我大鄴的國土,自立爲王也就罷了,居然還特體送了國書上來,請咱們朝廷派人去參加大殿?皇叔,他這是不是欺人太甚?”

彭修不會爲了自立門戶而藏頭露尾的隱姓埋名,所以這幾個月來他的名字也傳開了,只是所有人都只當是個巧合,並沒有敢把海域作亂的賊寇之首和曾經朝中軍功赫赫的平陽侯聯繫到一起。

哪怕彭修的死亡和所謂“靖海王”出現的時間那樣吻合——

畢竟,誰也想不到一個養尊處優的臣子會在暗地裡做下這樣周密而完整的部署。

說的多了,反而就成了危言聳聽。

而彭修的底,宋灝卻是對宋子昇透露過的,這便是叔侄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靖海王?”宋灝手裡拿着摺子,玩味的笑。

其實他心裡一直都有一個困惑,那就是彭修走就走了,他要稱王稱霸都是他自己的事,當時爲什麼還要冒險試圖劫持明樂?如果只是爲了兩家之間的宿怨,不是直接下殺手才更能永絕後患嗎?

而現在他遞了這份國書過來的意圖又是什麼?

難不成是覺得明樂會舍不下這口氣,特意千里迢迢的跑過去,再和他一決生死嗎?

宋子昇對這事兒卻沒多大興趣,喝了兩口茶,剛好外面順心走進來稟報道:“皇上,皇貴太妃身邊的婢女來請您過去一趟。”

“哦!”宋子昇點頭,放下茶碗從高大的椅子上滑下來,整理了一下衣袍,一本真經對宋灝道,“這份摺子還是皇叔處理吧,朕先去皇貴太妃那裡一趟。”

“嗯!”宋灝回過神來,略一點頭。

宋子昇整理好衣袍,小大人一樣步履穩健的帶着順心先出了御書房。

等在旁邊的柳揚這才上前一步道,“王爺,和彭子楚怕是沒安好心吧?”

“他自然不會安什麼好心的。”宋灝冷哼一聲,臉上表情不知何時已經凝結成霜雪,目光深遠的看着前面某個未知的地方。

柳揚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開口道:“那這事兒要不要告訴王妃知道?”

宋灝想都沒想的把那封摺子遞給他,“這個送去給王妃過目吧。”

“是!”柳揚接了帖子,並沒有多問,宋灝的眼底有一縷明亮的光影閃過,冷笑道,“回府之後你讓周管家準備一份禮物,叫人送去給靖海王,就說本王賀他的禮物,可是王妃有了身孕,就沒有辦法親自前去道賀了。”

彭修既然自立爲王,打的就是大爺朝天的臉面,哪怕是他的帖子送到了,朝廷也不會假以顏色的。

所以宋灝送禮,用的是他個人的名義。

雖然他也不想和彭修之間有什麼牽扯,但是依着那人和明樂之間的深仇大恨,日後總還得要再見面的,也不在乎多一筆少一筆了。

柳揚似乎是有些明白他的想法,馬上就領命去了。

**

萬壽宮裡,明樂陪着姜太后等人坐着,看宋子韻在屋子裡跑來跑去玩的歡快,倒也不覺得無聊。

過了一會兒她無意中擡了下頭,忽見門外長平遙遙的衝她眨了下眼睛。

明樂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垂眸又喝了口水,然後放下杯子對姜太后道:“母后,前些日子我不舒服,小皇姑還特意叫人去府上探望過,今兒個進宮我還不曾得空去向她道謝,這便先行一步了。”

“嗯!”姜太后點頭,並不挽留。

張氏有意想要陪着一起去,可是以爲宋子韻在姜太后這裡不想走也只能留下,就對明樂歉疚的笑了笑,“韻兒這丫頭沒輕沒重的,我怕她擾了太皇太后,我得在這看着,就不陪你去了。”

“小皇姑就住在旁邊的仁壽殿裡,就兩步路,四嫂你隨意就好,我自己過去行了。”明樂道,和她略一頷首就先行一步起身告辭。

采薇上前攙扶了明樂的手臂,隨着她往外走。

長平等人不聲不響的在後面跟着,一直到出了萬壽宮的大門明樂才止了步子,回頭看向長平道:“什麼事?”

“王爺叫柳揚送來的。”長平從袖子裡掏出那份摺子遞過去,“請王妃過目。”

前朝的事,宋灝用不着和她打招呼的。

明樂心裡狐疑,打開來看了,臉上表情沒有多少變化,眼中卻慢慢的浮起一層冷諷的笑容來。

現如今朝中大局在握,幾個丫頭都許久沒有見她露出這樣的神色來了,都是不禁奇怪。

“王妃,怎麼了?這摺子——”雪雁試着開口問道。

長平幾個也不敢掉以輕心,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她。

“呵——”明樂啪的一聲把那摺子合上,遞給長平,目光清冷道,“彭子楚在海上稱王,已經給朝廷下了國書了!”

自成一國?這樣的事情百年難得一遇,居然還真就被他們遇到了。

“這平陽侯,當真是個不簡單的。”采薇下意識的脫口感慨,兩外幾個丫頭也都是各自神色凝重。

“以後這世上再沒有平陽侯了,是靖海王!”明樂糾正,一字一頓,尤其最後三個字,咬音極重,諷刺的厲害。

幾個丫頭心裡唏噓,都是沉默不語。

好一會兒還是長平最先反應過來,打開那摺子看了眼,不解道:“王妃,那他呈送這份國書上來又是什麼意思?是在向咱們示威嗎?”

“誰知道!”明樂冷冷一笑,又睨了一眼那道摺子,心裡飛快的略一權衡,道,“你把摺子送回去吧,然後告訴殿下,沒有必要讓昌珉出現在今日的晚宴上了。”

長平一愣,隨即瞭然,謹慎的點點頭就收了那摺子快步離開。

昌珉公主註定不能掀起什麼大的風浪來,明樂和宋灝之前合計出來的結果是叫她當衆把狐狸尾巴露出來,然後名正言順的處理掉。

可是這會兒,彭修自立爲王的消息既然已經到了盛京,想來不日就會在市井之中散開。

宋子昇繼位纔剛剛半年時間,各方面的根基都不十分穩固,實在不宜讓昌珉公主在這個時候當衆鬧事了,免得讓朝臣好百姓動搖。

只是這樣就可惜了原本會有的一場好戲。

“采薇,你去前面告訴禮王一聲,就說我有些不舒服,在小皇姑這裡休息,一會兒的宴會可能要晚些時候才能到。”重新調整了情緒,明樂冷靜的吩咐。

采薇深深的看她一眼,瞧見她脣角一點若有似無的笑容心中就是明瞭,點頭道:“是,奴婢這就去!”

顯然,明樂是想要用這個藉口把昌珉公主引過來。

“王妃是要引昌珉公主來這裡嗎?”雪晴還有點沒有想透徹,不解道,“王妃不是說她的局設在了今天的晚宴上嗎?她會來嗎?”

“會的!”明樂莞爾,篤定道,“她的局做的再精美漂亮,若是少了我這個觀衆,對她而言都是個忍受不了的敗筆,所以如果我不出席晚宴,她就一定會找過來。只不過我原來還一直以爲她在初一的國宴上就會動手的,可是沒想到這一次她竟然耐性驚人,生生的又忍足了兩個月,這一次應該是跑不掉了!”

“可是昌珉公主她到底會做什麼?”雪晴思忖着,神色凝重。

按照昌珉公主的性子,她不可能會隱忍這麼久的,可是這麼久以來她都不顯山不露水的,明擺着就是在背地裡謀劃什麼的。

可是以她的手段,她又到底會做什麼呢?

“謀劃了這麼久,總不可能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吧。”明樂仰天呼出一口氣,神色之間卻是頗有幾分期待。

昌珉公主到底會做什麼呢?

從明面上看,她好像只是因爲彭修的事情而怨恨了自己,可事實上真的就只是這麼一回事嗎?

她和彭修之間,明樂可不覺得會有什麼了不得的真感情,哪怕是最初她對彭修可能會有些傾慕之意,可是經過後面的一連串事情之後,翻臉之後不成仇也就不錯了。

現如今彭修死了,她也只是得了個寡婦公主的頭銜罷了,仍是錦衣玉食,風光無限,誰也不曾苛待了她。

雖然在大鄴的上層社會中,十分排斥女子喪夫另嫁的行爲,但這一條對皇室之女堂堂公主卻是沒有要求的。

若是她想再加,最多就是等個三年彭修的喪期滿了,就可以另謀出路了。

之前她跟着彭修過的也不如意,原本也就是個順水推舟的事,可是這個女人簡直就是吃飽了撐的,沒事盡是瞎折騰。

“走吧,我們先進去和小皇姑打個招呼。”明樂道,繼續往前走去。

慶膤公主的寢宮裡面十分的情景,總共只有一個嬤嬤和兩個宮女負責打掃和她日常的起居飲食。

而事實上她在廣月庵修行多年,對這些瑣事早就做的得心應手,只是如今搬回了宮裡,總要在表面上維持着身爲一個主子的排場罷了。

明樂過去和她打了招呼,有段時間沒見了,所說的話題也無非是圍着她的肚子打轉兒。

不過明樂和慶膤公主倒是十分投緣,相處起來也融洽很多。

因爲有事,明樂就並沒有在她這裡呆的太久,坐了一會兒就告辭出來。

慶膤公主是不參加宮裡的宴會的,也就沒有跟出來。

明樂從慶膤公主那裡出來的時候長平和采薇也分別辦妥了事情回來覆命。

“王妃!”長平先迎上前去,對明樂重重的點頭道,“王爺說一切都按王妃的意思辦,那邊的事情他會處理好,這裡也叫王妃小心些。”

說話間明樂已經看到跟着她一起回來的柳揚和趙毅等人。

說起來宋灝對她還是不十分放心的,所以把身邊最得力的人手都送到她這裡來了。

其實昌珉公主能有什麼威脅性?只不過既然是宋灝是一番心意,哪怕是爲了叫她安心,明樂也不能決絕。

“王妃,昌珉公主過來了!”就在這時,旁邊的雪雁機警的小聲提醒。

“柳揚,你們先去附近走一走吧,回頭有事我會招呼你們的!”明樂道。

若是叫昌珉公主看到她這裡嚴陣以待的情形,難免就會起疑心的。

“是,王妃!”柳揚等人領命,順從的先行閃開了。

明樂這才擡眸看去,果然就見昌珉公主帶着一衆的丫鬟僕婦從御道一側快步行來。

明樂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等着,一直看着她走近。

昌珉公主看見她,不覺的加快了步子迎上來。

“昌珉是來探望母后的嗎?”明樂對着她遙遙的露出一個笑容。

“本宮只是許久不曾進宮了,隨便走走,”昌珉公主道,說着就調起眼皮打量起她來,“母后不是病這麼?我可不敢打擾。怎麼,聽說你不舒服?”

“怎麼會?這是謠傳吧!”明樂微微一笑,笑容和煦。

昌珉公主皺眉,也是發現她的神色異常的好,心裡奇怪之餘突然就明白了什麼——

這個女人,是故意引她來這裡的?

“既然遇上了,我們就單獨說兩句話吧?”明樂看着她道。

昌珉公主猶豫了一下,遲疑着沒有開口。

“雪雁雪晴,你們兩個在這裡等着,我和昌珉去旁邊的園子裡散散步。”明樂道,說着就率先一步扶着采薇的手往旁邊的花園走去。

長平跟上。

昌珉公主猶豫了一下,還是難以壓制好奇心,也跟了去。

走了兩步,把後面的人甩開了,昌珉公主就迫不及待道:“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我可沒心情和你散步。”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有一件事,思前想後我還的覺得應該讓你知道。”明樂止了步子,皺眉看着她,輕緩的吐出一口氣。

昌珉公主看着她臉上嚴肅的神情,下意識的警覺起來,脫口道:“什麼?”

“我聽說這幾個月公主心心念念很是記掛着平陽侯,可是你知道平陽侯現在人在何處嗎?”明樂莞爾,突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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