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麼?”彭修反問,“你不不覺得你這個開口的語氣有點太順理成章了一些嗎?”
“那又如何?侯爺你翻手之間做的都是天大的事情,何必與我計較這樣一點雞毛蒜皮?”蕭以薇彎起眼睛,露出一個笑容,“而且——你是知道的,我不會叫你白做的。
“那就等你把答應我的事情做到了再說吧!”彭修冷冷的一勾脣角,隨即一撩袍角轉身就走。
蕭以薇沒有想到他會說翻臉就翻臉,臉色一沉,眼底就跟着閃過一抹厲色,急忙追上去橫臂將他攔下,“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明明收好的——”
彭修垂眸看着她橫在他面前的那隻手,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
蕭以薇的心跳一滯,下一刻也說不上是出於恐懼還是出於本能,立刻就把手給收了回來,神色尷尬。
彭修看着他,整張臉上半點表情也沒有,“我們是說好了,而且我答應你的事情已經做了,讓你如願除掉了太子紀浩桀,再無後顧之患,我沒有違揹我們之前的約定。”
蕭以薇要滅紀浩桀的口但是苦於無計可施,那個佈局和主意顯然更不能是出於老皇帝之手,從頭到尾都是彭修在幕後策劃給她布的局。
先由蕭以薇主動到老皇帝面前哭訴太子對他存有覬覦之心,激起好皇帝的怒火,其實老皇帝也不是那麼糊塗的,會爲了一個女人的一兩句話就對自己的兒子下殺手,卻奈何紀浩桀本身太蠢,和蕭以薇往來的時候半點忌諱也沒有,情意綿綿訴衷腸的書信都留有不少,於是這就成了蕭以薇搬到皇帝面前的鐵證,讓皇帝不信都不信。
皇帝起了殺心以後,她就隱晦的提了那個盜竊玉璽構陷太子的法子。
畢竟紀浩桀也的確是做的太過分了,既然趕在老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覬覦他的女人,那麼就算是再說他對自己的皇位也存了覬覦之心他也是信的。
於是一不做二不休,兩人便設計了御書房裡的一場戲。
當然了,老皇帝之所以同意把明樂扯進來,那是因爲東宮的接風宴之後蕭以薇在老皇帝那裡又吹了枕邊風,說是那位攝政王妃目中無人又狂妄的對她不敬。老皇帝被她迷的神魂顛倒,自然深信不疑,於是順手牽羊,連帶着把明樂也一起算計進去了。
因爲紀浩桀那人沒什麼城府,彭修原本定的計劃也沒那麼複雜,只是讓蕭以薇提前買通那裡的守衛好方便他們把玉璽拿出來到時候交給周桐往太子東宮裡頭一放那也是個人贓並獲。
可是蕭以薇自己貪心不足,卻還想着要把雪雁弄過去,好一箭雙鵰。
最後反而被宋灝鑽了空子,利用老皇帝御書房裡密道很是折騰了一番,把事情無限擴大。
周桐是在外面等着接應玉璽的,後來過去的人給他送了金箭,又把臨時改變的計劃與他詳細說了,因爲後來的計劃更周密更詳盡,他也不曾懷疑,於是照單發展下去就成了最後呈現在人前的那個版本。
因爲這件事裡蕭以薇打了歪主意,所以這會兒面對彭修的時候她便很有幾分心虛。
彭修只是面無表情的看着她,目光嘲諷。
“你這麼看着我做什麼?”蕭以薇脫口道,話一出口就馬上察覺自己的欲蓋彌彰。
彭修眼底光線冰涼,半分的溫度也無,生的明明是一張英俊如山的面孔,卻叫人連半點欣賞的心思也無。
蕭以薇下意識的退後一步,然則卻是晚了,彭修突然出手,兩隻捏着她的喉嚨一卡就叫她險些一口氣背過去。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緩慢而沒有溫度的說道:“和我陽奉陰違的耍手段,你以爲這是大興,你以爲你現在大興皇帝的寵妃,我就不會動你了是嗎?”
蕭以薇的呼吸困難,她費力的要去拽開他的手,奈何兩者力量相差懸殊,根本就無法撼動。
她的臉色別的通紅,腳下用力的踢騰。
地面上陳年的灰塵揮灑起來,撲入鼻息就更是叫她被堵的難受,眼淚一下子就滾了出來。
她的確是沒有想到彭修會這麼直接的就對她出手,此時心裡驚懼不已,左右掙扎無辜就連忙以眼神示意,滿是乞求的看着她。
彭修看着他,那目光卻像是在看一隻卑賤的螻蟻。
蕭以薇從出生到現在,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會有這樣的眼神看她,哪怕當時蕭家落敗她跟着鋃鐺入獄的時候,那些獄卒看她的眼神猶且帶着不屑。
可是眼前,這個男人當真是半分感情也無,完全當她是個隨時可以消失的死物一樣。
灰塵揚起,落在她的眼角,在那兩行淚痕上印刻,讓她妝點的精緻的妝容顯得狼狽不堪。
就在蕭以薇的腦子裡逐漸空白一片,以爲自己就要這麼斷氣的時候,彭修才手指一鬆,放了她。
蕭以薇的身子一軟,直接落在地上。
她捂着喉嚨不住的咳嗽,幾乎是撕心裂肺,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的恢復了神智,仰頭朝彭修看去。
彭修長身而立,站在面前,一尊冷麪神一樣。
“你別以爲是我怕在這裡殺了你沒有辦法脫身,也別當是我對大興的朝廷有所忌憚,這一次,算是警告,你最好是知道我的底線在哪裡。”彭修冷冷說道,目光落在遠處,根本沒有去管她的反應,“你要做什麼,要把這裡攪和成什麼樣子都隨便你去,但是我要的,不准你動!”
蕭以薇按耐着心裡的躁動,努力的抑制呼吸,終究還是不甘心道:“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你已經貴爲一方霸主,手握一方軍政大權,你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非要捨近求遠來打那賤人的主意?那女人渾身是刺,可不是那麼好招惹的,你降不降的住她都還兩說,搞不好白惹一身腥!”
彭修的眉頭皺了一下,垂眸朝她看去。
蕭以薇的心頭緊,連忙別開視線爬起來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
她說着卻又無法自圓其說。
其實說白了,她就是嫉妒和不甘心。
易明樂那小賤人到底有什麼好的,居然值得這麼多人對她煞費苦心。
可是眼前明知道彭修在那明樂的主意,這話她又不敢隨便說。
彭修只看她一眼,隨後就冷笑出聲,往旁邊走過去兩步道,“難道你應該慶幸我會對她有興趣嗎?否則的話,你又以爲你是憑着什麼站在這裡和我談條件?”
蕭以薇一愣,卻是無言以對。
她其實也曾旁敲側擊的試探過,可是彭修對大興這裡的任何事情似乎都不感興趣,也不屑於得到這邊的聯盟或是支持,只就一門心思的在打那小賤人的主意。
之前她只覺得莫名其妙,這會兒卻從彭修的言辭之間聽出了明顯的警告意味,心裡頓時就起了幾分危機感。
蕭以薇的臉色片刻之間就變了數遍。
彭修看着她,“如何,想明白了嗎?覺得咱們的交易還有必要再繼續嗎?”
蕭以薇咬牙看着他,可是讓她放過易明樂那小賤人她又着實是不甘心。
“她畢竟是滅我蕭氏滿門的真兇,叫我就這樣罷手放過她——”蕭以薇沉吟,她也是看出了彭修的意志堅決,只想試着哄擡一下價碼。
“別跟我提蕭家,也別在我面前裝什麼孝子賢孫的嘴臉,你的心思別人不知道,難道我也不知道嗎?”彭修卻是不等她說完已經出口打斷,目光諷刺,居高臨下的斜睨她一眼。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的一條毒計害了蕭家滿門——”蕭以薇勃然變色,怒聲道。
“可是隨後你和易明峰之間的一場計較卻是讓你口中的蕭家一脈香菸盡斷。”彭修道,再次不留餘地的打斷她的話。
蕭以薇的臉色唰的一擺,不覺的往後退了一步,咬着嘴脣神情戒備的看着他。
“當時你是覺得蕭家毀了,你再也靠不上了,於是爲了長遠的打算,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藉着易明峰的手將那些可能拖你後腿的人全部除掉,這樣一來,你來了大興,哪怕將來再有機會返回盛京,也沒有人能夠站出來質疑你的身份了。這世上,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可既然敢做的事情,也你就要敢認。”彭修的面容冷峻,語氣也極爲平靜,沒有任何的感情摻雜其中,“你來大興的目的,你現在在謀劃的每一步棋的最終目的,我都瞭若指掌。在我面前,你也不必要裝清高了,你有你的目的,我有我的打算,你我之間所謀總歸是有一個契合點的不是嗎?我的目的達成,你的願望也就相當於圓了一半了;而你的目的達成,我也可以永絕後患再無後顧之憂。你真的以爲我在沒摸清你的底之前就會一頭扎進來和你計較這些有的沒的嗎?蕭以薇,別把我擺在和易明峰同樣的段數上,那後果——你承擔不起。”
蕭以薇啞口無言,嘴脣不住的抖動卻是半天都沒能說出話來。
她的心思,連易明峰都不知道,這全天底下誰也不會知道的,彭修居然看穿了?
這個男人的城府實在是太可怕了。
這一刻,她突然有些後悔會搭上了這麼一個人。
因爲她不喜歡這樣被人一把完全扯掉遮羞布的感覺,這樣的處境會讓她覺得無地自容。
彭修看着她臉上變換不定的表情,像是料中了她的心思一眼,繼續道:“你的閒事我才懶的去計較,我說這些,只是爲了讓你明白,以後在我面前就不要再自作聰明瞭。”
蕭以薇用一種畏懼而持續防備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她的側臉,心裡亂糟糟的努力試着整理他說過的那些話。
她自己的能力有限,要完全控制住大興朝中的局勢必須得要一個高手在背後幫他,彭修這個人雖然叫她忌憚,但是他越是深不可測,她將來成事時候的把握就會更大一點。
這——
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更何況,若是真的和這個男人翻臉,誰知道這人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好!”努力的定了定神,蕭以薇終於一咬牙,神色再次堅毅了起來,“我答應你,我們的合作繼續,之前的事,我向你道歉,是我一時岔了主意,以後絕對不會再有雷同的事情發生。”
彭修側目掃她一眼,冷嗤一聲。
蕭以薇頓了一頓,又道:“皇帝的壽宴沒幾天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黎貴妃母子應該會選在那一天有所行動,到時候宮中勢必大亂,那壽宴上就是動手的絕佳機會。如果皇帝在壽宴上遇刺,宮中勢必大亂,乃至於整個帝都都會大亂,到時候我來想辦法,給你製造機會,讓你帶她走!”
彭修不置可否,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蕭以薇皺眉,再次試探着開口:“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會做到,何況我也需要你的幫忙,否則我在這朝中孤力難支,只就皇帝的那些兒女就會把我吃了。”
彭修的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肚子上,對她的保證還是每當回事,只道:“在你的這個肚子瓜熟蒂落之前,老皇帝的命你一定會留着的,用不着拿些好聽話的來搪塞我,還不如務實一點。”
心事再次被他戳穿,蕭以薇的表情再度現出幾分尷尬,硬着頭皮道:“這也是不得已的事,我不能不爲我自己考慮,總要先留住安身立命的資本。”
“我說過,我不管你的事。”彭修道,“大興皇帝的壽宴之後,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宋灝應該也不會在這裡滯留,你說的對,那宴會上就是最好的時機。不過要怎麼做,你自己最好仔細的考慮清楚,畢竟想要成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蕭以薇皺眉,急切不安的上前一步:“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的計劃不是定在那一天?”
“我還可以等。”彭修的脣角揚起一個弧度,恍惚像是一個笑容,可是細看之下卻還是什麼情緒也沒有。
他的眸光幽暗而深沉,叫人半分的端倪也窺視不透。
蕭以薇不由的就慌亂幾分,“那怎麼行?如果沒有你出手幫我,我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成事根本就不可能,難道你想要坐收漁人之利嗎?”
因爲着急,她的聲音就帶了幾分尖銳。
彭修看她一眼,“你要穩固自己的地位,首要的就是先鋤掉黎貴妃母子,到時候你只管最好這件事就行了,至於其他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蕭以薇並不敢掉以輕心,狐疑的打量他好半天,最後才忍不住試探着開口道,“你心裡已經有計劃了?”
彭修但笑不語,“這不關你的事,總之不久的將來我會叫你如願就是。”
蕭以薇的心裡存了很大的困惑,但是這一番面對面的接觸下來她卻是將這個男人的脾氣看透了——
如果他不說,自己就算在逼迫也沒有用。
“那好!”咬咬牙,蕭以薇道,想了一下又補充,“宮裡的事,等我定完了計劃可能需要你幫忙參謀。”
彭修倒是沒有拒絕淡淡的點了下頭。
蕭以薇滿懷希翼的看着他,等了好一會兒彭修才道:“大興皇帝的壽宴我會名正言順的出席。”
蕭以薇聽了,這才如釋重負的出了口氣。
如果彭修會以靖海王的身份赴宴的話,那麼他的儀仗應該不用兩日就要抵京了,到時候她便知道該去哪裡找他了。
“好!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蕭以薇道。
“嗯!”彭修點頭,擡腳就要離開。
蕭以薇見他要走,心裡終究還是頗有幾分惱意,再次大着膽子開口道,“我之前說的事,你再幫我一把吧,我知道你手中有許多身手一流暗衛,殺一兩個人對你來說根本就是小事一樁。太子雖然死了,可那太子妃陳氏卻是個不省心的,如果不能一併將她除掉,恐怕會留有後患,影響我們後面的計劃。”
“一個女人而已,現在大興皇帝就在你的掌握之內,你要殺一個人又有多難?”彭修道。
他根本就不會直接出手去動太子妃,因爲他太清楚紀浩禹的想法了,爲了成全蕭以薇而和紀浩禹槓上?這樣的蠢事他如何會做?
更何況——
他根本也就沒打算蕭以薇能成事。
這個女人妄圖以她肚子裡的孩子做籌碼,全盤控制整個大興朝廷?這個想法比癡人說夢還不實際,因爲——
大興的真正控局者,永遠都是榮王紀千赫。
這個女人,根本就是異想天開,連做跳樑小醜的資格都不夠。
蕭以薇得了他的提點倒是獲益良多,皺眉略一思忖,脣角就揚起一個得意的笑容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彭修便再沒有多看她一眼,徑自走了出去。
院子裡他帶來的兩個隨從已經在等候,見他出來就對他略一點頭表示一切正常,三個人三條人影飛快的縱身一躍便翻過牆頭,沿着臨近的冷宮舊址出宮去了。
蕭以薇擦了臉上的污漬又拍打幹淨了身上的灰塵才從三清殿裡出來,外面等候的宮女一聲不吭的上前扶了她的手轉身回了寢宮。
一路上她都心不在焉的想着事情,可是到最後也還是一籌莫展的模樣,實在無計可施了就提筆寫了一張字條然後藉着去御花園裡散步的機會塞到了一處假山旁邊的石縫裡。
去往城外溫泉別院的馬車上,紀浩禹和宋灝相對而坐,煮酒品茶一團和氣,倒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
“以前聽到傳聞說是榮王的性情冷傲,很不容易相處,現在看來倒像是謠傳的可能性居多。”宋灝閒閒的靠在身後的車廂壁上,手中執一隻畫着墨色風荷的小杯眼前透過茶湯上生氣的嫋嫋霧氣看着桌子對面的紀浩禹。
紀浩禹挽了袖子,動作嫺熟的煮着茶,眉目之間還是掛着絢爛的笑容道,“此話怎講?”
“最起碼他對荊王殿下就足夠隨和,可以允你連招呼也不打就隨便帶着本王這個來者不善的客人登門。”宋灝道,玩味着勾了勾脣角。
紀浩禹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後才擡頭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道:“本王說過多少次了,攝政王你們兩口子這性格真是不討人喜歡,有什麼事都非得要一板一眼的拿到明面上來計較清楚,其實這都是多大的事兒啊?不過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嘛,難得糊塗的說法兒您還不明白?”
宋灝笑笑,不置可否。
紀浩禹撇撇嘴,只覺得無趣,聳聳肩道,“皇叔這個人,雖然不近人情的時候多,但是對於他真正感興趣的東西卻是永遠不會拒之門外的。不是他授意本王帶你來的,終於一會兒到底能不能進得他的莊園大門,就要看攝政王你的面子到底有多大了。”
紀浩禹既然會這麼做,那就說明他有絕對的把握,紀千赫一定不會把宋灝拒之門外。
畢竟這是他和宋灝之間談好的交易,既然昨天在宮裡宋灝已經順水推舟的送了他人情,那麼這會兒他答應替他解惑的事情也該兌現了。
和彭修之間他可以不守信,但是和宋灝——
卻不能。
宋灝自然也是知道這一點,遂就沒再多言。
他的神色很淡,但是隱約之間又顯得有幾分遼遠。
紀浩禹眨巴着睫毛看了兩眼,隨後就眼光鋥亮,突然傾身往前湊了幾分,興致勃勃道,“本王怎麼覺得——攝政王這是有心事要說予本王聽呢?”
他問,卻是個篤定的語氣,臉上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
宋灝的脣角勾起,看着眼前紅光滿面的一張臉,輕笑一聲,卻是突然開口問道,“本王只是奇怪你爲什麼三句話都不離她身上?真的覺得我們很像,是天生一對兒?”
紀浩禹眼中光影不易察覺的微微凝滯瞬間,隨即臉上的笑容卻是淡了幾分。
他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竟是個難得正襟危坐一本正經的模樣,也是透過眼前嫋嫋霧氣看着對面倚車微笑的男子,抿抿脣道:“你想說什麼?”
宋灝脣角微笑的表情保持不變,卻是破天荒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輕輕道:“你讓本王覺得,你對本王的王妃存了覬覦之心。”
這話實在是太過直白,直白到讓人覺得根本是不可能從宋灝口中被說出來的。
紀浩禹的眉頭挑了一下,卻是不答反問,“何以見得?”
“難道本王說錯了嗎?”宋灝道,說着就自嘲的兀自笑了一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實這也算不得什麼事情。”
紀浩禹十分清楚宋灝是脾氣,更知道他在對待和明樂有關的所有事情上的態度,所有這會兒他會用這樣的神情語氣和自己談論起這樣的事情,紀浩禹唯一的感覺就是——
對面那隻衣冠禽獸抽風了!
當然了,此時真正抽搐的卻是他自己的嘴角。
“你到底想說什麼?”紀浩禹道,這一刻也是一反常態,幾乎全神戒備。
宋灝的眉目之間帶着明朗的笑意,那表情卻怎麼看怎麼彆扭。
他看着對面的紀浩禹,過了一會兒又把目光移到窗外,慢慢的開口道,“你對大興這場奪嫡之爭的成算有幾分?”
紀浩禹一愣,一時半刻完全沒能跟上他思維轉圜的節奏,只就沉默下來。
宋灝也在意,又繼續問了另一個問題:“這個皇位,你是非要不可的是嗎?”
相對而言,這個問題要好回答的多。
“這皇位若不是我坐的話,總也不能輪的上攝政王你吧?”紀浩禹道,“你有什麼話直說就好,這麼拐彎抹角的倒不像是你的風格了。”
“呵——”宋灝笑了笑,還是那麼一副不慍不火的脾氣,他低頭看着杯中碧青色的茶水,道,“本王最近在權衡一些事情,在一些事情的取捨之間當局者迷,很難做出判斷,荊王你心懷天下,本王纔想要聽一聽你的意見,你應該不介意吧?”
宋灝找他談心事?
紀浩禹覺得自己的整個思維都扭曲了,臉上表情都彆扭的拿捏不準。
“你一心一意的想要這個皇位,到底是出於你自己本意還是——”宋灝道,說着噸了一下,然後才又語氣平和的繼續,“或者說你現在不惜一切在打着榮王的主意,到底是爲了皇位,還是爲了當初的殺母之仇?”
紀浩禹全力謀劃,意在奪位,紀千赫就是他在通往皇權路上的最大的絆腳石。
同時,紀千赫和他之間還夾雜着一個殺母之仇。
這兩者之間的主次之分很少有人會去計較,可是今天宋灝卻是叫了真。
紀浩禹是聽到這裡才終於明白了他的用意,這才重新露出一個笑容道,“對本王而言,這兩者之間沒有區別。我要拿皇位,那麼那個人就必須讓路,而同樣,如果我要和他清算舊仇,你覺得在我成事之後,這大興的皇位還會有另一個人比本王更合適去坐的嗎?所以抱歉了,攝政王,可能本王也幫不上你的忙了,因爲你我之間面臨的問題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也沒有任何的可比性,你的事存在取捨,可是本王沒有,對本王而言,兩者本就是一件事。”
宋灝眼底的神色慢慢清明瞭幾分,深深的看他一眼,突然就再次笑了:“讓你奪位,這應該是蘇皇后的遺願吧?”
紀浩禹聞言,不由的勃然變色。
幾乎是毫無徵兆的,他的雙手便是往那桌案上一壓。
小爐子裡沸騰的茶湯如同被人灌注了筋骨一般瞬間噴射而出,帶着瀰漫的強大的霧氣朝宋灝面上潑去。
宋灝的目光微微一凝,卻是桌下足尖輕輕一帶,原本固定在車箱底部的紅木方桌就直立而起形成一幅天然的屏障把熱氣滾滾的茶湯盡數擋了回去。
車廂裡熱霧彌散,帶起濃烈的茶香,把原本味道很重的薰香都壓了下去。
紀浩禹一擊不成,下一刻已經飛身撲了過去,手指彎曲成爪一掌穿過桌面,直朝着宋灝身上拍去。
宋灝的身形一側,泥鰍一般從他的掌下滑了出來,同時形如鬼魅般靈巧一繞,下一刻已經到了桌板的另一面一把扣住他的手臂。
紀浩禹的眸光一冷,眼中迸射出凌厲的殺氣,同時手腕一翻,另一隻手直擊宋灝的手肘,迫使他撤了手。
兩人各自後退半個身位,穩住身形之後就不約而同的齊齊出掌。
兩掌向抵,帶起周身強大的氣流,駕車的小廝只覺得整個馬車都跟着劇烈一震,下一刻車廂的華蓋就沖天而起,高高的飄到了天上。
馬車周圍隨行的侍衛立刻警覺起來,可是他們一路嚴防死守很確定沒有刺客靠近,所以也並沒有人敢貿然闖進去查看,所有人的手都按在刀鞘上,緊張的戒備着。
車廂裡,兩人對峙,那一掌也是旗鼓相當,兩個人各自都是震的手臂痠麻,手背上青筋暴起,臉色通紅,烏眼雞一樣死死的盯着對方。
車頂的滑落飛起,在空中略一停滯就又噗通一聲落了下來,再次合了個嚴實。
兩個人互相對望一眼。
宋灝的脣角勾了一下,紀浩禹則是冷哼一聲,便各自不甘的撤了手。
宋灝抖着袍子上佔的水珠坐回去。
外面的侍衛聽着裡頭再沒了動靜,終於有人大着膽子過來開門道:“王爺——”
紀浩禹心裡還窩着火,聞言還不等那侍衛探頭進來就擡腳把那張摔在旁邊的破桌子給踹了出去,怒聲道:“去換了!”
車廂裡那麼一個龐然大物飛出來,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但是聽着紀浩禹的聲音中氣十足也像又事的樣子便趕緊關了車門,繼續往前走。
宋灝靠在車相比上,看着對面臉色不善的紀浩禹,笑道:“荊王殿下的火氣是不是旺了點兒?”
紀浩禹冷哼一聲,竟是很有幾分孩子氣的別過臉去,“有話直說,有屁快放,本王不和你玩這種試探來試探去的把戲。”
他是真的動了氣了,說話半點忌諱也沒了。
宋灝聞言不過一笑置之,手指輕彈,把袍子下襬上沾着的一片茶葉抖掉,道:“我可能——需要你幫我照顧她一段時間。”
紀浩禹聞言卻是打出意料之外,霍的扭頭看過來,神色狐疑。
“只是單純的照顧,你當是知道,本王不會容許任何人打她的主意。”宋灝臉上的表情始終都是淡淡,他看向他,脣角笑意溫和,“當然了,荊王殿下你不是個正人君子,甚至可以和卑鄙小人掛邊兒,本王對你肯定是信不過的,可是這會兒卻能放心了。既然讓你奪位是蘇皇后的遺願,我想你的初衷就永遠都不會變更了。”
紀浩禹估摸着話裡話外的意思,終於再次失控,怒不可遏的大聲質問道,“宋灝,你今天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說過,我最近在權衡一些事情。”宋灝道,並不被他的脾氣感染,只是眉目平和的看着他,“如你所言,你的選擇,是在皇位和仇恨之間,並且兩者並不衝突,可是我,母后和樂兒我一個也不能放棄。現在讓我一次顧她們兩個,我的確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我現在必須做出讓步,好給自己一個迂迴的空間。”
紀浩禹沉着臉與他對視,卻沒有接他的話茬。
宋灝也不在意,只就繼續說道:“在母后的事情上,我和你的敵人還有目標都一致,我現在姑且可以將我們視爲盟友也不爲過。可是現在彭子楚人已經到了帝都,他的目的是什麼,你和我也都心知肚明,我不能讓樂兒落在他的手上,你能保證嗎?”
紀浩禹臉上的浮躁之氣褪去,目光卻是越沉越深,一點一點變得複雜難辨。
他已經明白了宋灝接下來的打算,他的用意不難揣測,可是依舊讓人難以接受,最起碼紀浩禹知道,在眼前的局勢之下,他是做不出這樣的讓步的。
他一直緊繃着脣角不置一詞,宋灝也不着急,只就安靜的等着他的答覆。
半晌,紀浩禹的脣角才又牽起,恢復了往常那般自在風流的笑容道:“你自己也都說了我的對她沒安好心,現在卻主動要把她交到我的手上,豈不是羊入虎口?你就不怕有去無回?”
“不試試誰會知道?”宋灝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卻是模棱兩可的並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說法來。
紀浩禹翹着二郎腿靠回軟榻上,吊着眼角看他:“可是目前帝都這裡的局勢我也不能完全把持在手,我也不是神仙,很多的事情可以在計劃之內,但真要發展起來,更有可能超出預料之外,一旦會有什麼閃失的話——”
他說着,頓了一頓,語氣卻沒有認真多少:“你知道,在等着我的死的人一抓一大把,萬一叫你的寶貝王妃給我陪葬了,回頭真要心疼起來的可是你自己。”
“在這裡,除了榮王的深淺我不知道,其他人全都不是她的對手。”宋灝輕笑一聲,那神情語氣之間都帶着明顯自負的情緒,“只是這裡不是盛京,我必須要借你的身份用用,你知道,很多事還是需要名真言順才行。”
紀浩禹想了想,最後卻是煩躁的皺了眉頭道:“就算我肯答應,她卻未必,到時候惹出事來,肯定到處都是麻煩。”
宋灝的手指輕輕的敲着膝蓋,不置一詞。
紀浩禹終究還是有點不耐煩了,翻身從榻上坐起來,笑眯眯的一揚下巴道:“哎!你真是不怕我趁虛而入?”
宋灝的目光瞬間轉冷朝他橫了過去:“你大可以試試看。”
說着又補充了一句道:“老皇帝的壽宴上肯定不會順利,這一局我還想分一杯羹呢,你可以等到壽宴結束之後再給我答覆。”
紀浩禹和他的視線微微一碰,這一次兩人倒是一拍即合,各自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來。
馬車裡,兩個人相對沉默,一路出城往榮王的溫泉別院行去。
如紀浩禹預料中的一樣,紀千赫並沒有拒絕這兩個招呼都沒打就私自登門的不速之客。
莊隨遠不在莊子上,守門的婢女通傳之後紀千赫竟然還給了兩人空前的禮遇,直接吩咐了莊園裡副管事如姬過來迎兩人進去。
“喲,如姬姑娘。”紀浩禹見到那婢女盈盈而來,臉上笑容瞬時就更加絢爛三分,靠在門框上調侃道,“本王進出這莊園多少回了,還是頭次得到這樣的待遇,竟然要如姬姑娘親自來給我們引路,可是皇叔這裡的下人不夠用?可需要本王幫着再給網羅幾個人才?”
那如姬已經是二十二歲了,算是個老大不小的年紀,樣貌生的不算是有多出色,但是氣質卻是極好,從容溫和又十分的鎮定知禮。
“王爺說笑了,淨是拿奴婢打趣兒。”如姬微微一笑,那笑容卻是純禮節性的,對着二人屈膝一禮道,“主子知道有貴客上門,特意差遣奴婢過來迎候,攝政王大駕有失遠迎,怠慢了。”
“是本王不請自來,唐突了。”宋灝是脣角牽起一個笑容。
如姬也不多言,再次屈膝一福就引着兩人進了門。
一路上花草繁茂,亭臺水榭交錯,風景十分的清新宜人。
因爲是紀千赫的地方,宋灝心裡早有準備,所以無論此時看到什麼樣的景緻也不覺得奇怪。
這座莊園不是很大,但也決計不小,如姬在前面引路,兩人在後面跟着,沿途只偶爾遇到一兩個下人,可是無論是園丁還是灑掃的雜役,無一例外全都是女子。
榮王的這座莊園裡,全部的僕從都是女子,這一點宋灝早就有所耳聞,只不過這卻是第一次看到。
那些女子個頂個的水靈清秀,其中亦是不乏美人胚子,但是婢女們的裝束卻是中規中矩,比一般富貴之家的丫頭都還要保守謹慎一些,倒是不會叫人生出別的心思來。
紀浩禹是這裡的常客,對着沿路的景緻早就見慣不怪,一路上都是笑眯眯的。
行至半路他突然緩了步子往宋灝身邊移了半步,抖開扇子衝他揚眉一笑道:“這一路走來的感覺如何?”
宋灝臉上的表情一直和平靜,可是細看之下卻能看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紀浩禹這個時候開口,他自然知道對方指的是什麼,聞言心裡竟是不自覺的起了幾分浮躁之氣——
這院子裡的所有僕從婢女,如果隨便挑出一兩個來還不覺得怎樣,可是逐一看過去的時候就很容易叫人浮想聯翩,把衆人的五官去其糟粕取其精華融合起來,就會形成一張他無比熟悉的面孔。
他自幼便和姜太后母子分離,所以在記憶裡對自己母親年輕時候的模樣已經十分的模糊,再加上如今的姜太后坐鎮東宮,妝容之上又過於刻板嚴肅了,他也不覺得這樣,可是現在被這院子裡的婢女們輪番在眼前一晃,記憶裡已經模糊了許多年的那張臉孔似乎又逐漸的清晰起來。
作爲上位者,面對一羣恍若是自己母親化身的婢女在眼前晃來晃去,那感覺絕對不會很愉悅。
但是更加顯而易見的是——
紀浩禹對此已經習以爲常了。
宋灝暗暗提了口氣,把胸口沉澱的鬱結之氣壓下去,然後才側目回望紀浩禹道:“荊王果然守信,才一進門就先把本王最大的疑惑給解了,以前倒是沒有在意,現在本王總算明白,戚夫人何故會對長平持有那麼深的敵意了。”
紀浩禹莞爾:“攝政王和大鄴太皇太后的母子關係並不親厚,您不曾注意這點微末之處也不奇怪,不過——你猜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自己會不會注意到?”
宋灝冷冷的看他一眼,卻是徑自問道:“長平兄妹的身世是和榮王有關吧?”
這些年長安一直都沒有放棄,而明裡暗裡的他和明樂也動用了不少的關係試着查訪,但是幾乎把整個大鄴王朝都翻了個遍就是沒有發現任何的蛛絲馬跡。
如果現在告訴他說,那個人實則是在大興,宋灝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
雖然說是這世上長相略有雷同的大有人在,記譬如榮王這座莊園裡的婢女們,可是直覺上,宋灝還是有他自己的判斷。
雖然——
所謂直覺真要說出來會叫人覺得無稽。
“我不知道!”紀浩禹聳聳肩,卻是一副坦率而直接的神情。
長平兄妹的身世,他曾經也叫人遠走西域去確認過,奈何長平的母親是他們那一房的獨女,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是獨居在外和本家的人基本都斷了來往,而她身邊的人也都相繼離世,否則長平兄妹也不至於要小小年紀就跋山涉水的遠走中土。
所以哪怕是紀浩禹心中也有懷疑,最終也是紙上談兵無跡可尋。
而他會看上長平的原因他卻沒有跟宋灝提,那是因爲——
長平的氣質和她母后口中的當年的姜清苑至少有七分相似,沉穩,內斂又處變不驚。
這世上容貌相似的人好找,但是氣質雷同的卻不好尋。
宋灝自是不知道他心裡打的這些小算盤,沉默了片刻還是出言警告:“你知道樂兒有多看重長平,所以不管你之前有沒有這方面的意思,都最好馬上歇了心思,否則——她會跟你拼命!”
紀浩禹咂舌,誇張的掏了掏耳朵:“那會兒在馬車上誰和本王說什麼窈窕淑女來着?難道是本王聽錯了?”
要論“淑女”這個稱呼,如果明樂敢認,那麼全天下只怕就沒有一個悍婦潑皮了。
動輒就何人拍板拼命的女人,而且每逢出手勢必見血,這樣的女人也算是一枝獨秀了。
紀浩禹是存了揶揄的心思,原來是想激宋灝變臉的,不曾想對方聞言倒是朗聲笑了出來,“你心裡知道就好!”
在家媳婦那脾氣,還真不是什麼人都扛得住的,這一點,怎麼都值得自豪。
紀浩禹調戲不成,便有些興致缺缺,於是就收了扇子避開他身邊各走各的。
如姬走在前面,隱約聽到了兩人在後面竊竊私語,不過全程都是目不斜視,連腳步都不曾頓過一下。
沿着小徑一路前行,最後當那排金碧輝煌的屋舍呈現眼前的時候宋灝的脣角就不覺的揚起一抹笑意很深的笑容——
這樣巨大的前後反差,這位榮王的確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不過這樣的人也註定了深藏不露,只怕叫人很難能從他的喜好當中窺透性格。
宋灝的目光飛快的從一排屋舍中間掃過。
如姬已經站在大門口對着裡面金碧輝煌卻一場空曠的大廳拜了一禮道:“主子,大鄴的攝政王殿下和荊王殿下到了!”
那廳中很空,金磚鋪地,每一樣擺設都奢華無比,一眼看去琳琅滿目金光閃閃,尤其是方纔從一片自然氣息的院子裡走過來,這樣前後絕大的反差很容易叫人產生幻覺。
“嗯!”廳中傳來男人低沉而輕緩的嗓音,淡淡的開口道,“請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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