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雪飛揚,十餘騎快馬風馳電掣而來。
領頭的男子一身墨黑大裘,容色極盛,即使是隔着這樣的距離,明樂還是能夠一眼分辨——
那樣的其餘風度,那樣的眉目表情,都不是其他的任何人所能模仿出來的。
也是直到了這一刻,她懸了許久的一顆心纔算徹底踏踏實實的落了地——
所幸他平安無事,萬幸他一切安好!
宋灝的出現有些出乎意料,但同時也在意料之中。
明樂的目光往遠處微微一凝,佇立在馬車旁邊的紅袍男子突然就跟着閃過一絲狡黠的光彩,果斷的兩手扶住她的纖腰一撈,將她安安穩穩的從馬車上抱了下來。
然後就是一攬的同時,另一手都開自己身上寬大的輕裘,徹頭徹尾將女子嬌小的身子攏入懷中。
他的動作很快,並且如行雲流水一般的自然,一氣呵成。
最後便是語意溫柔,攔着懷中少女寵溺的輕聲道,“你身子不好,當心染了風寒!”
言語款款,情意綿綿,似是情人的耳語般細膩而體貼,讓人覺不出絲毫的異樣來。
瞬間那十餘匹快馬已經到了跟前。
馬背上宋灝臉上的神色緊繃,顯得十分疲累,但是出於自身敏銳的直覺,雙方錯鍵而過的時候他還是本能的側目和那男子之間有個一個簡單的眼神交匯。
那紅衫的男子亦是微微一笑。
雙方略一頷首,顯然是對彼此的身份各自了然。
只不過,卻無交集,很快的便是錯鍵而過各奔東西。
“沿路的客棧和驛館都有查過,也給掌櫃的留了話,沒什麼線索。”柳楊憂心忡忡的看一眼路邊的客棧,卻是手下動作不停的控馬前行。
“嗯!”宋灝淡淡的應了聲,“那就繼續往前找,不管是百里還是千里,總會留下蛛絲馬跡的。”
伴隨着遠去的馬蹄聲,兩人的聲音都聽不太真切,但是每一個字卻也都清楚的落在明樂的心口,讓她心中一時溫暖又一時酸澀。
待到那馬蹄聲去了,紅衫的男子才順理成章的抖開遮掩在她頭頂的輕裘,垂眸俯視下來,輕笑道:“如何?”
她這一個笑容,明顯等看好戲的成分居多。
明樂卻是不慍不火,面無表情的側目看一眼他尤且擱在她一側頸邊的手指,嘲諷道:“不如何!除非閣下喜歡被人威脅操控的感覺。”
方纔將他攏入懷中的那一瞬,這男子便留了後手,藉助輕裘的遮掩,右手一直壓在她頸邊的動脈處,想來只要她少有異動,立刻就會被捏斷脖子。
“咳——”男子略有尷尬的掩嘴輕咳一聲,就是移開壓在她頸邊的手。
紫苑幾個聽着兩人的對話都覺得莫名其妙。
男子揮揮手,示意他們安置行禮,然後依舊是親自攜了明樂進去。
這家客棧不大,一個二層小樓,七八間客房,加上後面一個小院子。
紫苑挑了樓上相對比較乾淨的三間房,明樂和那男子各一間,旁邊緊挨着一間幾個侍婢同住,方便夜間聽候差遣,其他人則都安排在後面的院子裡。
男子進店之後並沒有在樓下多留,只吩咐了一聲準備洗澡水就和明樂一前一後上了樓。
“樓上只有這三間客房還勉強像樣一些,紫苑姐姐已經帶人提前打掃過了,請爺您先看看中意哪一間?”青藤引了兩人上樓,對那紅衫的男子問道。
不出明樂所料,這人對衣食住行各方面的要求都十分苛刻,絲毫也不覺得麻煩,半掩着鼻子把三間房逐一打量之後指了最靠近裡面的一間。
“是!請爺稍等片刻,奴婢們這就給您準備。”青藤對他的習慣明顯是習以爲常,順從的屈膝一福,轉身看向明樂的時候,剛一張嘴卻就犯了難,小心的試着問道,“不知道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看自家主子這舉動,該是打算帶着這女子一路同行了,這樣就有必要知道對這女子該有的稱呼。
明樂聞言剛要回答,冷不防那男子已經上前一步,拉了她的手踏進中間那間客房,一邊隨口吩咐道,“我在這小坐片刻,那邊的房間快些給我整理好。”
顯然,他並不想讓自己的侍婢知道明樂的真實身份,更怕客棧裡會有宋灝的眼線,所以連一個稱呼上的漏洞都不肯留下。
“是!”青藤不敢多問,急忙應聲,走前還識相的的給二人帶上了房門。
那男子拽着明樂進屋,然後便沒在管她,自己挑了張椅子坐下。
“所謂疑人不用,連自己的貼身侍婢都要這樣防範,難道這疑心病也是皇室共有的通病嗎?”明樂跟過去,她背上帶着傷就沒有坐椅子,而是直接在牀沿上側身坐了。
“這種事,你不是身在其位,是很難理解的。”對她的惡意挖苦那男子也不否認,只就雲淡風輕的笑笑,笑過之後眼底神色才又多了幾分調侃的意味,以下巴示意指了指之前宋灝離開的那個方向,道:“我原還真以爲你會是個刀槍不入的性子,怎麼,因爲我讓你和殷王殿下失之交臂,這就把持不住,說話也如此的刻薄了?”
明樂冷哼一聲,別過眼去,不置可否。
那男子看着她的側臉,臉上笑容卻是慢慢凝結。
半晌,他起身走到窗前,推開一扇窗,面對外面蒼茫的夜色負手而立,然後才一字一句的正色問道,“剛纔在樓下,雖然是我制住了你不假,可是我感覺的到,並不是因爲我威脅了你而叫你無從發揮,事實上,您自己也沒想要攔下那人的對吧?”
他問,卻是篤定的語氣,根本沒有給明樂反駁或者分辨的餘地。
這個人對細微之處的把握當真是讓人瞠目。
明樂暗暗心驚,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坦然的冷笑道:“我說過疑心病並不是件好事情,是閣下你多想了。”
“總是低估別人的智商,同樣不是件好事情。”那男子沒有回頭,只就語氣同樣淡漠的說道,“我突然覺得你賴上我的車隊似乎有所圖謀,如果今天你不能給出一個像樣的謊話叫我安心的話——只怕一個八方賭坊也救不了你,我不能選擇把一個隨時可能爆發的隱患留在身邊。”
“你這是威脅?”明樂像是聽了笑話,冷澀的笑出聲音。
“可以算是!”男子坦然承認,終於從窗前回頭朝她看來。
夜色的渲染之下,這屋子裡的光線極暗,就讓他那張原本柔和豔麗的臉龐憑空添了幾分肅殺的冷意。
明樂看在眼裡,終於瞭然一笑,道:“人都說大興的荊王殿下容貌姝李無雙性格喜怒無常,果然不是開玩笑的。”
大興三皇子紀浩禹,與宋灝同年,出自大興皇帝的前任皇后蔣氏,但早在十多年前蔣氏就因爲一場巫蠱事件被廢,紀浩禹也因此從嫡嗣變成旁支,被封荊王。
從這一點上看,他和宋灝的早年的命運很有幾分同病相憐的味道。
但他的性格與宋灝卻是大相徑庭。
不學無術、殘忍狠毒,常年出入賭場妓院,並且依附他的叔父,位高權重的榮親王,使得朝中許多大臣敢怒不敢言,甚至於他的親生大興國主與他之間也似乎早已成仇,但是此人卻依舊我行我素,公然和榮親王爲伍,大型國主受榮親王的牽制,對他更是束手無策。
誠然,這些都不過是外界傳言,而經過這一次的接觸,明樂可以很肯定明確的一點是——
這人絕非等閒草包之流,而是個非常有城府和算計的人。
“傳言不可信,不過你大可以親身試試!”紀浩禹款步走過來,在明樂跟前一步之外站定,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給人帶來極大的壓迫感。
然後他緩緩傾身,捏了明樂的下巴,直視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除了殷王和你武安侯府的人,應該還有另外一股未知的力量也在暗中尋找你的下落,你在躲他們?”
既然沒有得到她的屍首,而彭修現在又對她的身份所有懷疑,那麼毫無疑問,他的人必定也在暗中查找自己的下落。
“如你所見,剛剛經歷了一次生死大劫,我對自己的這條命看重的很。荊王你的身份特殊,你的車隊可以避過任何的排查窺測,我跟着你,不過是混個安全而已。”明樂迎上他的視線,不避不讓的句句說道,“我不過區區一個女子,又是孤家寡人,身無長物,怎麼,殿下這都要不放心嗎?”
她的話每一個字都誠懇,眼神語氣也恰到好處的不見絲毫心虛的跡象。
紀浩禹近距離的觀察着她的神情。
毫無疑問,這女子的神情語氣都毫無破綻,但是——
“但你卻是八方的主人!”紀浩禹道,說着就肯定的兀自搖頭,“你要躲避仇人,跟着我,的確是比跟着殷王或是回到盛京安全,但同時,一旦入我大興境內,不管你是義陽公主還是八方的主人,都會無從施展,完全淪爲我手上玩偶由我拿捏。這麼冒險,付出這樣的代價,你的企圖一定不單純,或許你該告訴我,你到底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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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其實這是紀浩淵和紀紅紗那倆一家的,至於之前說和咱王爺同名,不就是hao字讀音一樣了麼,你們真的想多了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