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六回 噩耗

老錘老狐是崇安侯心腹中的心腹,一個力大無窮,慣使一口流星錘,一錘就能把人砸成肉餅,一個則狡猾如狐,是刺探消息的絕頂高手。

二人早年跟着崇安侯出生入死,不知道救過崇安侯多少次命,等崇安侯因腿殘廢了,再不能打仗,只能賦閒在家,以他們的本事,不知道多少將軍搶着要,但二人卻哪兒也沒去,反倒跟着崇安侯退了役,這麼多年一直陪着崇安侯,所以二人雖是簡家的家生子出身,可即便簡君安見了,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一聲‘叔’,更不必說簡潯他們小一輩的了。

簡潯因忙道:“祖父,老錘老狐兩位爺爺向來與您形影不離,您離了他們,連飯都吃不下的,我們還是帶了旁人罷,胡閣老那樣謹慎的一個人,怎麼可能不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才送孫子們出去?必有高手隨行,我們帶不帶其實都沒關係。”

若盛京真破了城,府裡多兩個像老錘老狐這樣的高手,勝算無疑會增大許多,她怎麼能只顧自己和兩個弟弟,就不顧祖父和父母了,那還不如一家人都留下,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呢!

簡君安也道:“是啊父親,兩位叔與您從來沒分開過的,忽剌剌一下子分開了,只怕彼此都不習慣,還是讓孩子們帶了其他人走罷,都是兩位叔帶出來的人,強將手下無弱兵,也差不到哪裡去。”

他豈能只顧自己的兒女,就不管自己的父親了,爲人父的責任他該盡,爲人子的責任更該盡!

崇安侯卻堅持道:“此事我心意已決,你們都不必再說。潯丫頭你也不必擔心,府裡還有其他人呢,何況這些日子你們母女不是讓所有男丁不當班時,都跟着學了幾招,女眷們也在教防身自救的招數嗎,總得給大家一個施展的機會不是?好了,你們都下去收拾東西罷,時間緊急,可千萬別忘了這落了那的,在家千日好,出門半日難,到時候要添補可就難了。”

他還能活多久,本就是將死之人了,自然要儘可能把生的希望都留給孫子孫女們,他們還年輕,人生路還很長,亦是簡家未來的希望。

簡潯見祖父一臉的堅決,知道多說無益,只得帶着簡澤和簡沂,給崇安侯磕起頭來:“祖父,我們不在家時,您千萬保重身體,我們一定會盡快回來與您團聚的。”

話雖如此,姐弟三人心裡卻都沉甸甸的,因爲知道這一別,極有可能就是最後一別,此生祖孫怕是再見不着了。

平氏隨即帶了姐弟三人下去收拾東西,簡君安則留下陪崇安侯。

因簡潯爲長,心智才幹又比大多數男人還強,此行自然凡事由她做主,平氏遂將銀票細軟等都交給了她保管:“事出緊急,小額的銀票只有幾百兩,再就是一些銀錁子,大額的銀票,得等到了一些大點的市鎮才能兌換,好在是大通號的通兌銀票,去了哪裡都能兌換,你千萬收好了。”

簡潯點頭應了,接過銀票收好,平氏又指了一包藥材:“這裡面治一些小病諸如中暑啊咳嗽啊之類的丸藥都有,我讓人每個瓶子都貼了標籤的,還有其他常備的藥材,我還備了一株百年的人蔘,以防萬一,千萬記得要收好了,其他東西掉了不怕,找機會再置辦就是,這個包袱若掉了,要置辦齊可就麻煩了。”

再加上姐弟三人隨身換洗的兩三身衣裳並衾褥等少量用慣了的東西,攏共就六七個包袱,人少的好處倒是體現出來了。

平氏最後又檢查了一遍,才鬆了一口氣,道:“如今就等倩丫頭那邊打發人來回話了。”可千萬別他們什麼準備都做好了,胡閣老卻不肯通融。

好在天黑前,宇文倩終於打發了人來回話,說是胡閣老同意了替崇安侯府也通融一二,只是不是崇安侯府全家,而只肯送三個人出去,顯然,胡閣老的想法與崇安侯的不謀而合了。

簡君安與平氏本就已決定了不走的,如今也沒什麼可失望的,平氏甚至還隱隱有幾分如釋重負,她自己也沒走,那日後就不怕面對孃家的親人們了,遂重賞了來人,令人好生送出去後,開始爲簡潯姐弟準備起晚飯和乾糧來。

一家人最後吃了一頓團圓飯,因彼此都不想讓彼此掛心,席上都有意活躍氣氛,看起來倒也一派其樂融融的樣子。

只是等到姐弟三人在二門處上了馬車,想着這一別,還不知道下次見面會是什麼時候,甚至,根本就有可能見不着了……平氏強忍了許久的眼淚,到底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眼淚汪汪的看着簡潯道:“潯姐兒,千萬照顧好自己,也千萬照顧好你弟弟們,我會在家裡,日夜爲你們祈福的。”

簡潯紅着眼圈應了:“母親放心,我會的,你們也千萬保重。”

再是捨不得,因知道時間不等人,姐弟三個還是忍痛放下了車簾,任馬車疾馳了出去,走出老遠後自車窗往回看,都還能恍惚看到簡君安與平氏站在原地揮手,不用想也知道,夫妻兩個這會兒是如何的肝腸寸斷。

簡潯不由咬緊了牙關,將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明貞帝恨了個臭死,好好兒的,你偏要勞什子的御駕親征,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是那能打勝仗的人嗎,如今害得這麼多臣民百姓朝不保夕,骨肉分離,上輩子活活餓死你都是便宜了你,你這樣的人,就該千刀萬剮纔是!

“姐姐,我們還有回來那一日嗎?”簡澤的聲音忽然響起,讓簡潯自滿腔的悲憤中回過了神來。

見簡澤向來陽光清澈的眼裡,不過才短短一日,就蒙上了一層陰影,再看簡沂也是一樣,心中一痛,一手攬了一個弟弟,輕輕卻堅定的道:“當然有,一定會有的!”

很快他們的馬車便抵達了阜成門,因老錘老狐都是身經百戰,目力耳力俱佳,警惕性也極高之人,一路上很容易便躲過了巡城的兵士們,甚至連胡閣老給的他的拜帖都沒用上。

胡嚴與宇文倩,還有他兩個堂弟坐的馬車早已侯在陰蔽的角落裡了,瞧得又有馬車過來,胡嚴忙打了個唿哨,車轅上坐着的老錘也按約定回了一個唿哨,兩方人馬便確定了彼此的身份。

然後不知道胡家車轅上坐着的人上前是怎麼與守城的軍官交涉的,城門很快便被打開,兩家的馬車一前一後飛快的出了城,城門隨即又關上了。

眼見得終於順利出了城,簡潯一直懸着的心纔算是落了一半回去,藉着車窗外透進來的朦朧月光,見簡沂已忍不住打起哈欠來,簡澤也揉了好幾次眼睛,因輕聲與二人道:“你們想睡就睡一會兒罷,好在馬車夠大,足夠你們躺平了。”

外面老狐聞言,也道:“大小姐也可以睡一會兒,萬事有我們哥兒倆呢。”

簡潯應道:“那就有勞兩位爺爺了。”

安排了兩個弟弟睡下,自己卻是了無睡意,不知道前面等待她和她在乎之人的會是什麼,她那點“未卜先知”在如今風雲突變的局勢下,顯然什麼用都不頂了,一切都變得未知起來,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隨機應變,儘可能的保護好自己和兩個弟弟了。

馬車搖搖晃晃的,也不知道是走的官道還是小道,簡潯雖滿腹心事,也架不住這樣搖晃,到底還是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然驚醒了過來,就見天已矇矇亮了,再看兩個弟弟,還依偎着睡得正熟,也不知道他們這會兒已到哪裡了?

簡潯因輕聲問起外面的老狐和老錘來:“兩位爺爺,我們這是到了哪裡了?”

老狐的聲音立刻自外面傳來:“已經離盛京快六十里了,因天黑不好趕路,不然還能走得遠些,等天大亮後,就可以敞開了跑了,大小姐有什麼需要嗎?”

人有三急,簡潯還真有需要,只她不好意思與兩個老頭兒說,只得道:“還是繼續趕路,等澤弟沂弟醒了再說罷……”

話沒說完,忽然有兩輛馬車自後面疾馳而過,簡潯無意一瞥,竟看見一張尚算熟悉的臉與自己擦肩而過,如果她沒記錯,對方應當是內閣徐閣老的長孫女……

所以,果然盛京城中有的是能人,各家也自有各家的門路嗎?

等稍後天大亮了,大家找了一片樹林停下稍事休整兼吃早飯時,簡潯終於見到了宇文倩,並與之說上了話兒:“倩姐姐,你還好罷,怎麼我看你臉色有些不大好的樣子?”

莫不是胡家人,甚至是胡嚴,到底還是給了她氣受?

宇文倩是有些難受,皺眉道:“一夜都在車裡顛來顛去的,我一直睡不着,頭痛得緊,臉色可不得難看罷?別擔心,只要能睡一覺就好了,倒是你,既沒個肩膀可靠,還要照顧兩個弟弟,還好罷,我待會兒與你們坐一輛車,好歹也能替你分擔一些。”

簡潯聽得不是胡家人給了她氣受,才暗自鬆了一口氣,道:“你還是跟姐夫坐一輛罷,我挺好的,兩個弟弟因從小都被祖父嚴格要求,幾乎不用我照顧,我只要照顧好自己即可,你別擔心。”

她吃過的苦,自然比沒經歷過什麼真正大風大浪的宇文倩多得多,倒是不覺得連夜趕路有什麼可不能忍受的。

宇文倩聞言,見簡澤簡沂的確都還算精神,吃着乾硬的乾糧也不叫苦,想着自家弟弟像他們這麼大的時候,也是輕易不叫一聲苦累的,越發的敬服崇安侯,點頭道:“那我們再休整一刻鐘,就繼續出發罷,夫君說從這裡到薊州,再是晝夜兼程,也得十來日時間,還得一路上都暢行無阻,不遇上流民流寇之類的,少不得只能大家辛苦幾日了,等到了薊州,自然一切都好了。”

簡潯應了,壓低聲音與她說起方纔的發現來:“……別不是盛京城內但凡有點辦法的人家,都將小輩送走了罷?”

宇文倩便也壓低了聲音:“應當是的,我昨夜也恍惚看見了平國公府的人,太后與平國公必須留在盛京,要送幾個小輩出城,卻是易如反掌的……看來大家都知道盛京凶多吉少了,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怎麼想的,他若是不御駕親征,一直坐鎮京中,逆王又怎麼敢在這當口造反,不就是瞅着盛京空虛,擺明了趁虛而入嗎?真是家要敗,出妖怪!”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胡嚴便過來與宇文倩道:“該繼續上路了。”

簡潯見他看宇文倩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溫柔,扶宇文倩上馬車時,也小心翼翼的惟恐她磕頭碰着了,心情無端跟着好了幾分,不管怎麼說,她在乎的人至少有一個,現下是全然幸福的,那就足夠了。

一行人很快又上了路,繼續朝着薊州的方向前進,一般有小徑的都不走官道,也儘量避着村莊集鎮走,因爲有人聚居的地方,便有可能會引來居心叵測之人,他們只想趕路,無意管閒事,更無意惹麻煩。

這樣接連趕了三四日的路,連老錘老狐和胡家幾個隨行護衛的高手都疲憊不堪了,何況簡潯宇文倩等人,簡澤簡沂也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再也提不起一點精神來。

胡嚴看着不是辦法,因與兩個弟弟和老錘老狐商量:“天氣這麼熱,我們都是大男人還罷了,咬牙再熬幾日也不是不可以,女人孩子們卻是不能熬了,再熬下去該出事兒了,不然今晚還是找個地方好生休整一晚,明日再繼續趕路罷。”

大家都累得狠了,自是沒有異議,於是這一晚,簡潯與宇文倩終於能躺到久違的牀上,也終於吃上了熱飯熱菜,飯後還洗了個熱水澡,覺得整個人都輕鬆多了。

只是一想到這些都是用鉅額銀子換來的,簡潯心裡便有些發愁,之前進鎮子時,道路兩旁用餓殍滿地來形容,是真一點也不爲過,所以他們一行人人肥馬壯,一看就知道是帶足了乾糧,帶足了銀子的出現時,飢餓的人們原本無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若不是老錘老狐都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胡家幾個護衛也一看就不是善茬兒,那些饑民指不定就要撲上來,將他們搜刮殆盡了。

就這樣,仍唬得簡澤簡沂白了臉,默默的將本來打算遞出去給最近一個餓得面黃肌瘦的小女孩兒的饅頭收了回來,終於明白崇安侯以往與他們說的,行善有時候反倒會害了自己,不是嚇唬他們的,而是真的了。

簡潯不由暗暗嘆息,到處都在亂,到處都在鬧饑荒,薊州顯然也不能例外,他們這樣拼命的趕去薊州,難道真就能抵達一片桃花源嗎?

宇文倩舒舒服服的躺在牀上,見簡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因說道:“潯妹妹,你在想什麼呢,想得這麼出神,難得今兒有牀睡,可以不必在馬車上將就,你還不過來跟我一起躺下,我們說會兒話就睡了,明兒一早可又得繼續趕路。”

頓了頓,又笑道:“這樣的牀鋪,以前我們倆何曾睡過,連咱們的丫頭睡得都比這好些,可今兒也不知是不是因爲花了足足一百兩銀子,才終於睡上了這樣一張牀,我竟然覺得很舒服很滿足,果然任何事都得靠對比的啊!”

說得簡潯也苦中作樂的笑了起來,道:“可不是嗎,這就好比日日吃慣了山珍海味,忽然給你吃一頓清粥白菜,反倒覺得更好吃更滿足是一個道理,話說回來,一百兩就算是在盛京,也能置辦一套好的衾褥了,不過那也是以前的事了,如今誰知道一百兩還能做什麼?”

提到盛京,二人都沉默了,想到了各自的親人們,也不知道他們如今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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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家在客棧用過早飯,便又繼續上路了,休整了一夜,大家精神都好了許多,想着已經趕了差不多一半的路,再趕與之前差不多的時間,便可以抵達目的地了,心裡都充滿了希望。

中午,他們照例找了一片樹林停下吃午飯兼歇息。

剛吃完,大家正在原地走來走去的消食說話兒,負責去前面探路的胡家護衛之一面色蒼白的回來了,見了胡嚴連禮都來不及行,便急聲說道:“大爺,屬下剛打聽到消息,盛京城昨日被逆王帶領的叛軍攻破了……”

這話一出,滿場頓時鴉雀無聲,人人的臉都瞬間蒼白如紙。

雖然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至少有七八成的可能盛京是保不住了,但總還有二三成保住的希望,而人們往往都會懷着僥倖心理,覺得一定會有奇蹟發生。

只可惜,奇蹟之所以叫奇蹟,就是因爲發生的概率極小,讓人喜出望外,顯然,盛京這次沒有等到奇蹟降臨。

胡嚴最先回過神來,聲音緊繃得像一根隨時都有可能斷掉的弓弦:“你從哪裡打探來的消息?那知道盛京城如今是什麼情形,傷亡情況如何嗎?祖父呢,祖父還好嗎?皇城是不是也被攻破了?好歹也有三萬兵馬,盛京城的城牆更是代代都要加固的,怎麼會這麼容易就被攻破了,那些將士都是吃乾飯的嗎?”

連珠帶炮的問了一串問題,問到最後,聲音已是嘶啞得快說不下去,眼圈也紅得嚇人。

衆人這才相繼回過神來,忙也齊齊看向了那個打探消息回來的護衛,等着他回答,心裡都是火燒火燎的。

簡潯自也不例外,耳邊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心裡則已在想着,要不要立刻遣老狐回京一趟打探消息了,胡閣老是首輔,樹大招風,是好是歹總會有消息傳出來,崇安侯府這樣沒人身處中樞的中等人家,可就未必了,她總要知道祖父和父母如今是好是壞,甚至……是死是活?

那個護衛顫抖着聲音回答起胡嚴的問題來:“屬下是在前面的集市聽說的,說是如今到處都知道了,人人都在逃命,卻沒人說得上來盛京如今到底如何了,屬下這就接着打聽去。”

胡嚴沉聲道:“去官府和驛站打聽,這些事普通百姓哪裡說得清楚,尤其要打聽祖父的消息,他老人家是首輔,凡事都首當其衝……”話沒說完,身形一晃。

急得宇文倩忙上前扶住了,柔聲說道:“夫君別擔心,祖父吉人天相,一定會遇難成祥逢凶化吉的。”

說歸如此說,心裡卻知道,胡閣老明顯只剩死路一條了,就像睿郡王說的,這種情況,他們宗室還不會有太大的危險,胡閣老這樣位極人臣的重臣,人人都盯着的,除非變節,否則只能殉國,可於讀書人來說,變節比死還可怕……城門是昨日破的,只怕胡閣老這會兒已不在人世,指不定整個胡家也都跟着遭了殃了。

接下來的時間裡,一行人雖仍在趕路,卻都變得空前的沉默起來,不知道等待大鄴的會是什麼命運,等待他們的又是什麼命運,連都城都讓叛賊攻破了,大鄴還有什麼希望,真正是國將不國,人將不人了!

胡家的護衛與老狐一道去打探了一圈消息回來,老狐的臉色還看不出什麼變化,胡家的護衛卻是如喪考妣,不知道該怎麼與胡嚴兄弟稟報纔打探來的噩耗纔好。

最後還是胡嚴再四逼問,那護衛才說了:“老太爺在破城之時,已說自己有負大鄴的列祖列宗,有負皇上和太后的信任,有負大鄴萬千的百姓,自刎殉國了,幾位老爺也、也與叛軍同歸於盡了,家裡老太太,帶着太太小姐少爺們,也追隨老太爺和老爺們而去了……”

說到最後,人高馬大的漢子,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既是哭主子,也是哭自己留在京中的妻兒老小。

胡二公子與胡三公子已是跪了下去,衝着盛京的方向嚎啕大哭起來:“祖父、祖母、爹、娘,你們別扔下我們,別扔下我們啊……”

胡嚴的眼睛也赤紅一片,卻沒有哭,而是厲聲質問起那個護衛來:“那知道盛京是怎麼破了的,是從哪個門先破的嗎?這才幾日功夫,一國都城就這般輕易被人攻破了,這還是逆王造反,若是外邦賊子打進來,我們現在豈不都成亡國奴了?皇上可真對得起大鄴的列祖列宗,對得起爲他賣命的臣工將士,對得起大鄴千千萬萬的百姓啊!”

這話委實有些不敬了,但在場都是自己人,都能體會他此刻的心情,也沒人指摘他不對,或是打斷他,那樣巨大的悲慟,總得讓他發泄出來。

可那個護衛卻只顧着哭,已顧不得回答他的問題。

最後還是老狐沉聲回答了他的問題:“聽說是從德勝門最先被攻破的,並不是守城的將士們不得力,更不是城門城牆不結實不堅固,是沐川那個叛徒,早就變了節投靠了逆王,當時就是他有意讓手下人放了水,德勝門纔會輕易就破了,德勝門一破,我方將士腹背受敵,自然支撐不了多久,只怕如今,皇城也已破了!”

沐川是五軍都督府的五位掌印都督之一,其他四位都督隨明貞帝御駕親征去了,盛京城裡論起手裡的兵權來,就數他最大,他卻一早就變了節,一早就是逆王的人了,盛京城又怎能再保得住?

“啊……”胡嚴忽然大叫一聲,一拳砸在了旁邊的樹上,向來斯文的人,竟然把一棵樹砸得簌簌亂動,手背上也瞬間一片血肉模糊,他用了多少的力氣,可想而知。

急得宇文倩忙忙上前一把抱過了他的手,哭道:“夫君再傷心再悲慟,也不能這樣傷害自己啊,祖父祖母與爹孃叔嬸弟弟妹妹們,都是爲了大鄴才犧牲的,百姓不會忘記他們,青史上也註定會濃墨重彩給祖父記上一筆,讓後人都知道他的忠義的!祖父好容易才送了我們出來,如今我們更該化悲痛爲力量,堅強的活下去,有朝一日重返盛京,將沐川那個叛徒千刀萬剮,爲祖父和親人們報仇雪恨!”

胡嚴聞言,終於“噗通”一聲跪下,哭出了聲來:“可我更後悔自己爲什麼要離開,我就該堅持留下,與祖父祖母還有父母親人們同生共死的,死了的人固然可憐,卻只可憐一時,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只要活着一日,就要痛苦一日啊……”

說得胡二公子胡三公子越發難過,哭得越發傷心了,宇文倩也是淚如雨下,她嫁到胡家不過才幾個月,與胡家上下包括胡大太太都還沒建立起多少感情來,也就胡夫人她有幾分由衷的敬重與好感,自不至於與胡嚴兄弟一般悲慟,可她心痛胡嚴,因他的難過而更難過,因他的悲慟而更悲慟,自然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看得旁邊簡潯姐弟三個也忍不住啜泣起來,兔死狐悲,胡閣老一家這樣的下場,誰知道會不會也在崇安侯府上演?誰知道盛京還有多少人家也會遭受一樣的噩運?

因着發生了這樣的事,路自然是暫時沒法趕了。

簡潯在最初的悲痛過後,指揮老狐老錘就地搭了營帳,又生了火燒了水,沏了茶分別端給胡家三兄弟和宇文倩:“三位哥哥和倩姐姐都喝點茶罷,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卻還要活下去,畢竟只有活着纔有希望,不是嗎?”

胡家三兄弟都慘白着臉紅腫着眼,滿臉的呆滯,也不知聽沒聽見簡潯的話。

宇文倩只得接過茶,自己一個個遞給了他們,看他們喝了,才拉着簡潯去了一旁,啞聲說道:“潯妹妹有帶白色的衣裳嗎,我因着還算新婚,衣裳都很鮮豔,這次帶的雖已是裡面最素淡的了,上面也都繡了花或瀾邊的,不適合做孝帕……出門在外旁的都顧不上,孝卻是該立刻戴起來的,不然他們兄弟只會更難受。”

簡潯忙點頭道:“有的,我兩個弟弟的中衣都是白綾做的,我待會兒就找給倩姐姐,只是倩姐姐也要多勸着姐夫一些纔是,如今他就是胡家的一家之主了,可不能垮下去,你自己也要保重身體。”

宇文倩低低“嗯”了一聲,嘆道:“誰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呢,不過才短短几日,一家人便已是天人永隔了……都是皇上造的孽,明知道大鄴早已是內憂外患,逆王一直虎視眈眈,連內應都早找好了,還御駕親征,如今可好,連江山都易主了,我且等着看他落得什麼下場!”

說得簡潯無聲的苦笑起來,明貞帝若是不能打回盛京去,把江山奪回來,明貞帝的下場固然不會好,他們這些人的下場卻只會更糟好嗎?尤其是胡家兄弟,從胡閣老殉國那一刻起,逆王便已註定不會放過他們了,只不過暫時逆王還騰不出手來收拾他們而已。

待宇文倩拿了簡澤簡沂的中衣自去忙活以後,簡潯才請了老狐過來,低聲與他道:“也不知道家裡祖父和父親母親怎麼樣了,狐爺爺能設法打探一下消息嗎?若實在打探不到,就有勞您回京一趟罷,總要知道祖父他們如今如何了,再就是,看能不能替胡閣老一家料理一下身後事,這種時候,他們的親朋只怕哪家也是不敢替他們出這個頭的。”

頓了頓,又道:“另外再設法打探一些宮裡的消息,尤其是與太后有關的,逆王雖號稱自己手裡有先帝的密詔,也多的是貪生怕死之徒會願意替他顛倒黑白指鹿爲馬,但太后畢竟是他的嫡母,於公於私,太后不發話,太后不下懿旨,他就連明面上的名正言順都不可能,何況皇上御駕親征,傳國玉璽必是隨身攜帶的,那這個當口,太后的態度就更關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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