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殺意愈來愈重,他緩緩靠近卓翎,掌心頓時翻開,凝聚起一股力量。空氣都凝結,所有的呼吸都變得熾熱起來,卓翎卻依舊佇立着,一絲顫動也沒有。長亭咬緊下牙,擡起手掌,下手的一瞬間,一聲嬌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長亭頓時愣住了,他回身聽着。
安琴捧着摘來的野果開開心心的跑了回來,沒想到在門口木樓梯處被剛纔長亭放着的水桶絆倒了,她把懷裡所有的果子都摔丟了,自己的膝蓋也撞紅了。她趴在樓梯上,不停的揉着自己的腿。她擔心長亭又說她笨,趕緊衝着屋裡面的長亭喊道,“我沒事昂,別擔心,我馬上進來,我採了好多水果!”
安琴一面出聲喊道一面快速的撿起兩三個水果,光着腳丫上了木樓梯,木門半掩着,她想都沒想就闖了進去。
時空碎裂的感覺,她的心咯噔一聲落入了谷底。
安琴懷裡的水果跌落一地,她雙眸頓時冷凝起來,看着他幽暗陰冷的背影,安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長亭強忍着胸口的憋悶之氣,放下自己的手,走到安琴身側,負手傲然而立。他是女帝身邊的將軍,他也是女帝安琴唯一的男人,他應該站在女帝身邊。這是在宣告自己的地位。
卓翎嘴角扯笑,冰涼涼的一個弧度,他緩緩轉過身,大毛的帽子遮住了他的眉目,他半低着頭,也沒能看到他的神情。
靜默片刻,安琴強迫自己壓下心內的恐懼之感,她不許自己再有顫抖!她纔是皇帝,她是天下的主宰,她要主宰天下,不能再讓眼前的這個男人把自己當做傀儡一般玩弄於鼓掌之間了!
安琴正對着卓翎,她左手側站着身形高大英俊的長亭。她攤開左手,長亭會意的點了下頭,他一把扯開自己身上的外袍,刷的一聲,披在了安琴身上,遮住了她半露的如玉肌膚。
卓翎笑意愈深,因爲他看透了安琴內心最深處隱藏着的一切奧秘!她越是僞裝,在卓翎面前,她暴露的愈發徹底!
卓翎緩緩擡起下顎,雙手手指挑開帽子,露出那張俊美無雙的面容。他依舊如昨日般熟悉和疏遠,安琴定定望着他,突然腦海裡回想起薛玉樓的一句話,“他愛你,男人會愛上與自己相似的女子,而你,是他手把手帶上來的。”
他愛我?安琴擡起赤足,向着卓翎緩緩走了兩步,定定望住他冰冷雙眸。
卓翎脣角掛笑,雙手背在身後,藏在大衣之內,沒有人看到,他在安琴的注視之下,小指的顫抖。
她從沒有這樣看過卓翎。以一個女子的身份,如此熾熱的審視!卓翎莫名的興奮着。眼前緩緩靠近的女子,一襲鬆鬆垮垮的長袍,白皙小腿露在外面,赤足上掛着一些污泥的漆黑,卻有着調皮的可愛。她冷淡雙眸中帶着迫視的逼問。舉手投足間,她風情無限,不再青澀,不再膽怯。卓翎嘴角的笑掛上寒霜,有一絲眸光刺向了長亭!他看到了安琴的成熟,是那個該死的男人,把自己捧在手心裡的女孩兒變成了女人……
四目交接,她冰澈美麗,深藏滾燙情緒。
雙眸相對,他眼梢似乎蘊藏着深淺不一的情緒,時而迷戀的相望,時而冰冷的震懾,那眼睛裡,瞳仁深處,驚世的光芒讓人目眩。
卓翎得到了一個確切的答案,他愛的,是眼前的這個女人。美麗,狠絕,有着自己身上的影子,也有着她特殊的氣息。鍾離安琴不是當年的齊妃,齊妃沒有這樣懾人心魄的絕世之姿。他肆意的笑了出來,卻是無聲的,讓人看着,驚心動魄。
安琴輕蔑的別過目光,忽略着卓翎的笑,斜過眼睛,不知心中所想。
卓翎更是激賞於她的冷靜自持,好丫頭,有日子不見,果真長進不少!
安琴有一絲顫動,因爲她剛剛明明看到了卓翎眼中那一抹情緒。這樣的情緒,她在長亭眼中見過,薛玉樓眼中也找到過,是什麼?他愛我?不對……長亭和薛玉樓眼中的愛戀是熾熱的,可是卓翎眼中的卻是冰冷的。冰冷之下,是無情,還是有情?
安琴不說話,她緩緩坐於扶手椅子上,等待卓翎出聲。沉默間,安琴腦中飛快的閃過很多事情!
卓翎怎麼會找到了這裡?是薛玉樓說的麼?應該是他吧,不然卓翎怎麼能穿過外面的毒氣?薛玉樓出了事了麼?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安琴沒有懷疑是薛玉樓背叛了自己,因爲她相信他,儘管她記得,卓翎不止一次的教過自己,“相信,從來都不是一個好習慣。”
卓翎也沒說話,他脫下沉重的大氅衣,將黑色的大衣隨意的仍在了身邊的桌子上。他將笑容淡了淡,俯下身子撿起剛剛安琴丟落的果子,輕輕的用袖口擦了擦,一雙淡色的脣微微開合,汁水四溢。卓翎笑着咬下了一口水果。
安琴側坐着,牽起脣角,冰冷的笑。他想做什麼?一個人來,也沒有帶黑衣精衛?他那麼有把握,自己和長亭不會殺了他麼?
想到了殺……安琴很清楚自己不會殺卓翎的……
卓翎消瘦了不少……安琴細細的看着卓翎,一雙眸子在他身上不住流連。竟有一種久違了的感覺。
十多年了,她在他身邊呆了十多年了。
每日清晨,她會坐在高處,看着下手處坐着的卓翎。他黑金色的朝服勾勒出英挺的身形。儘管卓翎比不得長亭的精壯,卻別有一番風姿。他陰冷,儒雅,才情高絕。一手瀟瀟灑灑的字是整個雲棠所有文人墨客求之不得的珍品。卓翎有一把古琴,那古琴據說是上古傳下來的,到如今,該有兩百多年了。安琴只是聽說,卻從未見卓翎彈過。他們相伴十餘年,他的身上,仍有很多很多安琴未曾看透的東西。這讓安琴害怕,因爲卓翎一眼便能把她看透!再怎麼僞裝也只是做給自己看的。薛玉樓有一句話說的沒錯,她的確是卓翎手把手教出來的。她的每一動作幾乎都是卓翎的復刻。
這些雜亂無章的想法在安琴腦海中不斷的閃過,不斷的飛旋。她擺脫不了。
卓翎輕輕嚥下口中的果實,舔了舔脣角溢出的水光,竟然開口,笑着說了句,“竟沒有當年的甜了,看來這果子和人一樣,需要精心照料。任其自由,總歸是不行的。”
當年?長亭和安琴下意識的對視了一眼。卓翎說當年?那麼這個地方,卓翎來過?又或者,這個地方根本就是卓翎的?
一室的沉默被卓翎打破,但空氣依舊凝結,這深谷本來四季如春,卻在今日,變得比外面更加淒寒。
外面的人和事,也在隨着時間的流淌發生着變化。
其實你永遠都不知道你的人生會不會因爲一個你從不放在眼裡的人而發生逆轉。趙延美便是如此。
攝政王出了武陵城,他手下的黑衣精衛又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伍勇看準了機會,讓自己的心腹把午飯給趙延美送了進去。
牢房外面,兩個黑衣精衛如石雕一般靜立守着。他們似乎是石頭人一樣,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站上兩個夜晚,然後再換下一對。可是伍勇看不出來這些黑衣精衛有什麼不同,他們每個人都黑衣長袍,腰挎大刀目光陰冷,沒有人類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