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樓黯然離開那個人間幽谷,走出谷外,依舊是白茫茫的一片冬日景象。他緊緊攏了攏身上單薄衣服,依然覺得冰寒徹骨。
走了大半日路程,他纔看到武陵城的大門。城門樓邊上人頭攢動,異於平常。
薛玉樓也未多想,他隨着人羣緩緩靠近城門,卻聽得身邊人竊竊私語。
“關了十天了,總算放行了!也不知道里面出了什麼大事了!”一個老頭子揹着一籃子山貨,他一邊抱怨着,嘴角的鬍子也跟着上下起伏。
老頭子身邊的兩個年輕人隨聲附和,“可不是!我這運來的菜都快爛了,這大冬天的,本來生意就不好做,這不是讓我們一家老小去喝西北風麼?”
薛玉樓聽得有些納悶,他溫聲問道,“請問你們在說什麼啊?今天爲什麼進城的人這麼多?”
老頭子看了看薛玉樓,覺得他姿容出衆,氣質儒雅,倒是很讚賞的點了點頭,回說道,“公子你有所不知啊,這武陵城被守軍封了整整十天了,今天才算是開了城門。我們趕緊進城賣貨,要不然都沒有飯吃了。”
薛玉樓心底一驚,追問道,“爲什麼要封城?出了什麼大事了麼?”難道……薛玉樓暗暗想道,也許是跟她有關的事!她是出逃的皇帝,所到之處必定是風雲突變,封城尋人想來也合情合理。
老人向着薛玉樓身邊靠了靠,神神秘秘的回道,“不知道啊……不過我老頭子認識一個守軍府的小廝,他說近來來了個大人物!就住在守軍府!是他下令封鎖城門的。具體因爲什麼,大家就都不知道了。反正是出了大事了,這些天武陵城裡人心惶惶的,誰都不敢上街了。”
話說到這裡,前面的人羣開始移動起來,老頭子着急進城就趕忙跟了上去。薛玉樓也只得前行,可是他心裡卻自有一番計較。
大人物?會是他麼?薛玉樓想起安琴對他說的一切。他的心裡莫名的變得很沉重。
果不其然,確如那個賣菜老頭子說的一樣,大街上空無一人,即便是有人,也是行色匆匆的。往日的繁華和熱鬧皆盡煙消雲散了。薛玉樓重重的出了口氣,往自己住的那間客棧走了去。
眼前的一幕讓他徹底驚呆了。
薛玉樓佇立在客棧前,雙眸泛着不可思議的光,愣愣的注視着這堆廢墟。一件諾大的客棧,此刻,僅僅是一堆被燒成灰燼的黑色廢墟。
怎麼會這樣……
“主子……”正在薛玉樓不住驚恐之時,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薛玉樓猛地回過身去,卻看到往日虎背熊腰神采奕奕的齊輝此刻狼狽的站在那裡,滿臉胡茬,人也瘦了一半。才幾日,竟有如此驚天鉅變?到底發生了什麼!
齊輝看到薛玉樓回身的一瞬間,突然雙腿一軟,當街跪了下去。一個大漢,哭得像個孩子。
薛玉樓也愣住了,竟沒有反應過來,任由齊輝抱住他的雙腿,他哭得哀婉悲愴,讓薛玉樓預感到,發生了一場慘痛的事情!
齊輝嚎啕大哭,惹來行人的側目,不過也沒有人太多的關注。畢竟眼下這種情形,武陵人實在是避之不及,又有誰願意在多事之秋惹禍上身呢?
齊輝抱着薛玉樓的下襬哭了好久,才斷斷續續的說道,“主子……出事了……”
不用他說,機敏的薛玉樓也已經猜到了大概,他把一顆心扔進了懸崖底。神情哀痛,俯下身子扶起了齊輝。低啞着一向溫潤的嗓音說道,“走吧,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說……”薛玉樓相信這是一個悲慘的事情,他需要冷靜,需要一個地方作爲他的支撐。不然,也許他會昏過去也說不定。
他們兩個人來到了附近的一家茶館,茶館近來生意十分冷淡,老闆見有人來,連連上來招呼。
“兩位客官,喝什麼茶?來兩盤點心不?”老闆熱情的聲音一下子闖入了薛玉樓脆弱的神經。
薛玉樓揮了揮手,應付說道,“隨便上吧!”
老闆高興的應了聲,“得嘞!你稍後!”然後招呼小二爲他們沏茶。
待安靜下來,薛玉樓將淡然的眸子放在了齊輝身上,齊輝抹了一把淚水,開口帶着哭腔,“主子,您去哪了啊!我在客棧邊上守了十多天了,您……我還以爲………您也出事了呢!”
那夜,齊輝葬下了藥童的身體,便返回客棧,守在了客棧邊上不肯離去,他相信,如果薛玉樓還活着,他一定會返回客棧的。可是一連十天過去了,沒有看到薛玉樓的身影,齊輝只覺得心越來越冷。剛剛看到薛玉樓,齊輝還以爲自己的眼睛花了,直到薛玉樓轉身,他確定之後,多日來壓抑的情緒終於崩潰了。
薛玉樓顫動着眸光,聲調依舊冷冷的,“發生什麼了……”他有些不敢問,答案已經太明顯了。
“都死了……”齊輝又把眼淚決堤流下,一個大男人,哭得不成體統。
薛玉樓的心仍舊是咯噔一聲,他莫名的笑了下,笑裡盡是哀婉悲痛,“什麼叫都死了啊……”
齊輝顫顫巍巍的把一切講給了薛玉樓聽。從他去燕山樓尋找薛玉樓那晚,一直到他葬下藥童遺體,再到那一天,客棧店家放了一把大火,燒成了廢墟。客棧的東家也是沒有辦法,裡面那麼慘烈,再不燒,屍體會引來疫病,到時候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齊輝不知道他們這些不問江湖事的人怎麼會惹來這樣的滅頂之災,但是他仍舊可以清晰的看到藥童臨死時慘烈的模樣。“主子……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並沒有和別人結仇啊……”
薛玉樓的手在鬥,面色冷冷清清的,再沒有淡笑的溫柔,他顫顫巍巍的端起茶盅,把熱茶放在脣邊,卻不喝,伴着熱氣氤氳,他的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
薛玉樓不敢說,他不敢告訴齊輝,是他的所作所爲爲他的家人們帶來了這樣的厄運。
曾經那個預言再一次在薛玉樓耳畔響起,“禍水紅顏,紅顏禍水。”禍端起自紅顏,紅顏乃是禍端。他這一生,躲不開的便是這一次情劫。安琴是個天大的麻煩和危險,他明明知道的,爲何一意孤行,爲何不肯轉身離開!死了這麼多人,他薛玉樓的身上背了這麼多人的血債!這讓他……如何自處……
齊輝並沒有看到自家主人心裡翻動的情緒,不過他找到了薛玉樓,也就找到了主心骨。
齊輝問道,“主子,現在武陵裡發生了好多大事,不光是咱們,就連燕山樓也出事了!”
薛玉樓眸色恢復清明,瞪着齊輝,急急追問,“燕山樓怎麼了?”
“具體的不知道,只知道在咱們出事的後兩天,燕山樓整個都空了,一個人也沒有了。誰也不知道他們被抓到了哪裡,也不知道是誰做的。”齊輝擦乾了那不爭氣的淚水,把事情將給薛玉樓聽。近日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十分恐怖,齊輝也有些害怕。
是攝政王卓翎做的。薛玉樓心中已有了答案。
放眼天下,也只有卓翎會有這樣的能耐,可以光明正大的殺人,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時候把諾大的燕山樓搬空!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