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罷,林季璃才顫顫巍巍的爬起來坐到安琴身側,“臣爲萬歲請脈。”
看着他如此膽小,安琴有些擔心,這樣的人能爲她做什麼?不成事也就算了,別到了最後把她也賠了進去,那就得不償失了。思來想去,安琴還是覺得不能操之過急,也就忍了下來,心生一策,想試試這個林季璃到底是不是真的就這麼不堪大用!
林季璃的手指輕搭在安琴皓腕之上,白皙細膩的肌膚讓他不禁一顫,這是整個雲棠最尊貴的女人,也是他林季璃見過的,最美豔的女人。
“林御醫,那日長亭的傷多虧了你啊。”安琴的這一句莫名其妙的誇讚讓林季璃有些摸不到頭腦。
“臣惶恐。”
安琴嘴角動了一下,卻不是微笑,“你惶恐什麼?你開的藥沒錯,長亭又不是你害死的!”說到這裡,安琴的聲音不覺得冷了下來,這是她一生的痛。
誰曾想安琴還未曾試他,他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罪臣該死。當日將軍的藥……確有……”
安琴心神一凝,猛地站了起來,雙眸含冰,緊緊刺向林季璃,“有什麼?”
林季璃這才知道是自己多疑失言,原來安琴什麼都不知道!想再反悔,已經來不及了。猶疑之間,安琴已經一個箭步衝了上來提起林季璃的衣領,“再不說,朕現在就擰斷你的脖子!”
誰不知道當今女帝是在圍場長大的,她的身手,是從小浴血而來的!
“臣說,臣都說!”林季璃連忙求饒。
安琴這才甩開他,讓他把話說完。林季璃半跪在安琴腳下,一五一十的招了出來,“那時,萬歲命微臣治療將軍的傷,臣發現將軍身上除背上的劍傷以外瘀傷太多,就另開了一些化瘀的湯藥。那些湯藥口感酸澀,而將軍服了兩日,卻說苦味過重,難以下嚥。臣便覺得事有蹊蹺,留心覈對藥方,原來,送到煎藥太監手裡的藥物已經不是臣開的原樣了……”
林季璃話音頓澀,安琴鳳眸一凝,喝道,“繼續!”
“臣本想稟明聖上,不料,那天萬歲圍獵回來,將軍就已經……”
安琴聽罷,頹然的坐在榻上,神色迷離,嗓子裡一陣辛辣涌上喉管,一言不發,沉默的讓人害怕。
這個林季璃把這件事已經埋在心裡許久了,作爲醫者的良知讓他始終覺得是自己害死長將軍的。所以,當宮中傳出鬼魂將軍的事情之後,他就更加自責,擔驚受怕直到剛纔他把事實將給安琴聽的那一刻。
林季璃跪在安琴腳下,等候着安琴的發落。只要他還有眼睛,他就該看得出來,女帝對將軍情有獨鍾。
“你知道,你把這些告訴了朕,你會有什麼下場麼?”安琴許久才從悲傷中解脫出來。
“臣知道。若走漏了風聲,攝政王不會放過臣的。”林季璃趴在地上,聲音卻比之前要坦然的多了,也許,他只是膽小,卻並非不明事理。
“是,他要殺的人,沒幾個能逃得出去的。”安琴妖冶一笑,紅脣在燈火之下明豔奪目。
“只是臣不明白,攝政王既然已經決定下毒了,又爲何會……那不是多此一舉麼?”林季璃趴伏在地上,細聲小心翼翼的說道。
安琴冷笑一下,原來這個林季璃不是個蠢貨!女帝不動聲色,心裡幾番計較,卻問道,“長亭的藥換成了什麼?”
“是一種慢性毒物,初時服用不會有大的反應,最多也就是頭暈目眩懶怠進食,不消三月,中毒之人就會油盡燈枯而死。將軍身上又有重傷,如此一來,加劇毒性蔓延,也許更快,兩月,或者一個月。”林季璃擡起頭,半跪在那裡,言盡於此。
“可是後來他竟然連這一個月都沒耐心等了麼?”安琴的一股熱淚含在眼眶,作爲帝君的尊嚴卻不允許淚水氾濫。其實安琴明白,卓翎對長亭自那次地牢之時就已動殺心,只是礙於長亭是狼將軍的養子,又與狼譽手足相稱,多少還是要顧及到他們的。那日在離宮圍場,“是朕害死他的。我把卓翎逼得沒有耐心了。”這一句,安琴默默唸在心裡,沒有出聲。
林季璃的心被安琴的傷感狠狠捶了一下,悶悶的跪在地上,與她同悲。
安琴揮手命林季璃退下,一個人,佇立在窗邊,任夜風吹打,突生一種無望之感。她鬥不過卓翎,挽不回長亭,就連死也那麼不容易。支撐了十五年了,還有多漫長,多艱難,她步步難捱。
“我在蝴蝶谷等你……”
蝴蝶谷!安琴心內恍然間閃過這麼一個念頭,隨即而來的就是華城爲她查到的一切。“蝴蝶谷,谷主複姓聞人。歷代相傳,隱居在姜寧城城郊深谷之內,四季如春,蝴蝶漫天遍野,遂取名爲蝴蝶谷。聞人家族並不出將入仕,卻名聞天下,與皇室鍾離齊名,坐擁蝴蝶深谷世襲百年。有人傳聞,聞人家族忠於雲棠,忠於鍾離皇室,是皇室的守護軍。在雲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任何一個族人都會挺身而出,不惜一切代價!正因爲如此,卓翎當時逼宮奪位,幾乎是同一時間,假傳聖旨派大軍火燒深谷,據說那把大火燒了整整十天,一派樂安天地頓時化爲煉獄。大火中嘶喊的聲音驚天地泣鬼神,沒有人能不動容,只有卓翎當做平常事一般付之一笑。據被卓翎派去放火殺人的士兵說,火中吞沒的族人大喊:十年後,復我仇。燒承光,斷雲棠。”
思緒飄渺,那個人,到底是誰?爲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蝴蝶谷?安琴如是想着,難道那人是蝴蝶谷的倖存者?怎麼可能?蝴蝶谷人世代不離深谷,而卓翎也絕對是趕盡殺絕的好手。怎麼會?那日宮裡鬧鬼,也是他做出來的?他爲什麼要拿長亭大做文章?一大堆疑問如蛛絲般纏在安琴心中,解不開理還亂。
卓翎醉臥安琴寢宮,安琴只好搬到側殿來住,誰曾想卓翎竟然一睡不起,直到第二天正午。安琴下朝之後回到寢殿,這個卓翎纔剛剛起身,由婢女伺候着用午膳,沒有絲毫去意。
看到安琴進來,衆人行禮福身,只有卓翎單手端着一碗杏汁燕窩安之若素。他坐在那裡,氣色極佳,昨夜的醉意已經消失不見。
“萬歲日理萬機,辛苦了。坐下來一起用膳吧。”他緩緩放下琥珀色琉璃小碗兒,淡笑如風,眼神中有着讓安琴不解的溫暖曖昧。
安琴從小在卓翎的教導下長大,學着如何做一個帝王,她沒有女人的溫順只有從卓翎身上學來的冷漠莊嚴。輕聲而笑,拂過朝服長袖,緩緩落座,“王爺身子好些了沒?”
她的疏離,讓卓翎很厭惡,他厭惡自己!
“好多了。”他深深的凝住安琴,用眸光將她豔麗的妝容鎖在眼中,久久捨不得出聲,輕輕應了一句。
於此同時,婢女令呈上來一盅晶瑩剔透的燕窩放在安琴面前,安琴瞥了一眼,“王爺慢用,朕失陪了。”言罷,冷顏起身。
“坐下!”他沉聲喝道。
安琴心底一沉,陰沉着臉色站在桌子邊,不走,也不坐。
站在一邊的小虞想起華城的吩咐,不能讓安琴和攝政王衝突,急忙上前推了推安琴,安琴這才又坐下。
“和我一起吃一頓飯,有那麼難麼?”卓翎聲音漸緩,面色卻依舊冷若冰霜。
“不難!”安琴眼中閃過一絲晶瑩,扭過頭正對着卓翎的雙眸,心中百味翻滾,言語中澀然神傷,“世間苦難,還有什麼是你沒教我的?坐在這裡怎麼會難?會比長亭離開我還要難麼?”
卓翎的手停在半空,端着琥珀色的盞子,看似從容不迫,眉心中的絲絲顫抖還是暴露了他的心慌,她的悲傷讓他第一次爲之動容。
“長亭生死與你何干?他不過是十年前我送給你的一個下人。”卓翎輕輕放下盞子,笑得陰冷可怖。
安琴啞口,下人?她一度也這麼以爲。不過長亭給她的,是任何一個奴才也給不了的憐愛和疼惜。她曾經那麼不尊重這個男人,直到被點破的一刻,她才明白長亭是她一生最珍貴的人,只可惜,轉瞬既成回憶。
“天下也與我無關。”她的一滴清淚打落,化成痕跡印在脣上。
“我,與你有關!”
卓翎怒極吼道,揮手之間掀翻餐桌,婢女太監嘩啦啦的跪了一地,只有安琴慘笑端坐,仿似事不關己,深陷回憶,不去自救。
他看到了她的安靜,伸出手捏住安琴下顎,居高臨下俯視着她,“看來我這些年教你的全部作廢了,我倒不介意從來,反正婚後,有的是時間。時辰恰好,自然水到渠成。你大可以繼續胡鬧,看看你的天地,逃不逃的出我的掌心。”
這些話,讓安琴一時疑惑。
卓翎微垂目光,不讓任何人注意到他眼中的慌亂,匆匆離開,卻沒有回王府,在宮中擇了安琴寢宮附近的偏殿住下,朝野之中,無人膽敢非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