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三話保安

冰冷的上弦月,已經在樹梢上睡熟了,夜,已深了。

很大的院子裡,黑暗,卻只有一間屋子,還亮着燈。

保安室裡,只有一盞燈,昏暗,但是我們三個人,卻還能夠勉強看清彼此臉上的表情。

此刻,我們三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你是說,那些供品,是你擺在那裡的?”

段匈手裡掐着煙,冷冷的看着坐在角落裡的那個保安。

那個保安只有點點頭,臉上卻帶着有些痛苦的表情。

“警長同志,在這樣的地方工作,這樣的事情,就在所難免。”

他解釋着,卻好像也有些爲難的地方。

段匈卻不以爲然的吸着煙,說道:“你還信這個?”

他忽然擡起頭,看着段匈,冷冷的說道:“你不信?”

段匈怔了一下,卻趕緊換了一個話題,說道:“那你說,那道鐵門的後面,怎麼會有滴水的聲音?”

“滴水的聲音?”

“對啊,你沒聽到過嗎?”

他卻突然好像回憶起什麼一樣,趕緊說道:“哦,我知道了,你說的那個聲音,是鏽爛的水管漏水了,所以水會不停的滴答滴答的滴在地面上……”

他又轉頭看着我,接着說道:“畢竟關了有十多年了,那裡面也沒人進去,所以很多東西,早就鏽爛了。”

他看着我,我卻把目光轉開,去看着段匈。

段匈正斜眼盯着他,肥胖而又蒼白的臉上,滿是懷疑。

——段匈的煙抽完了,我又把自己的煙盒拿出來,分給我們每人一支菸。

三個人,三隻煙,保安室裡,已經是煙霧繚繞。

“你們的太平間裡,一共有多少個大抽屜。”

“大抽屜?”

“對,就是那些隔斷,那些放着死人的地方。”

段匈有點不耐煩的解釋着。

“哦哦哦,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聽領導講,應該最多可以放下500人。”

“500人?”

“對,500人。”

我也和段匈一樣驚訝,沒想到,這裡的規模,竟有這麼大。

“那……你們現在這裡,有多少具死屍?”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他輕輕的搖着頭,用帶着手套的左手,掐着煙,深深的吸入一口,顯得有些無辜。

“三郎?”

突然,段匈叫了我一聲。

我這才擡起頭,看着他。

“三郎,你還有什麼問題要問嗎?”

我剛剛一直都沉默的坐在另一個角落裡。

只因爲我還在想着剛纔黑暗的中的一幕一幕。

那些恍惚間看到的影子,那些詭異而又恐怖的笑聲……

——“我……沒什麼問題了。”

我本就是個不喜歡提問題的人。

——夜,黑暗,車,卻行駛在路上。

路,是土路,很狹窄,兩邊卻是黑暗的樹林。

我和段匈在車裡。

段匈在開車,嘴裡叼着半支菸。

“三郎……”

“嗯?”

“我覺得有問題。”

他說着話,眼睛一直看着前方的黑暗。

“哪有問題。”

“他有問題。”

“誰?”

“那個保安……”

他提到那個保安,我纔去想起那個保安。

因爲剛纔,我仍然還在想着那條黑暗的走廊。

我沉默着,並沒有去問段匈,只因爲我現在已經開始瞭解他了。

既然他想說,就算你不問,他也一樣會說的。

“你有沒有注意到,他的一些細節。”

我依然沉默着。

“比如說他的話。”

“哪句話?”

“他說那道鏽死的鐵門,已經十多年沒有開過,那間廢棄的太平間,也已經十多年沒人進去了。”

“就這句?”

“對,既然十多年沒有人進去了,爲什麼他卻知道,那滴水的聲音,是因爲水管鏽爛了,漏水了。”

的確,那個保安,好像說的很肯定,就像他親眼見過一樣。

“那你的意思是……”

“他一定進去過。”

段匈深深的吸了一口煙,然後把菸頭捻滅在車載菸灰缸裡。

我又抽出一支菸,遞給他,他側過身,點燃,然後慢慢吸入一口。

“三郎,還有一個細節,你有沒有注意到。”

“哪一個?”

我忍不住問道。

“他的手。”

“他的手?”

段匈點了點頭,眼睛依然注視着前方。

“他的手上,一直帶着一副手套。”

“是的,我也注意到了,但是,那能說明什麼?”

段匈並沒有回答我,只是接着說道:“而他吸菸的時候,一直是用左手拿着煙的。”

“也許,他是個左撇子……”

“也許,他根本就沒有右手……”

右手?

沒有右手?

突然,段匈的話,提醒了我。

我仔細的回憶着之前的一幕一幕。

那個保安,他好像的確沒有用右手做過什麼。

他用左手拿着手電,用左手開門,關門,又用左手掐着煙,最後,他還是用左手和我們揮手告別。

而他的右手,卻一直垂着,垂在他的身體旁。

——段匈這時又接着說道:“你有沒有注意到他的手套?”

“手套怎麼了?”

“他的手套是白色的……”

“白色的又怎麼了?”

“白色的手套,很容易髒。”

我點點頭,等着段匈繼續往下說。

“所以,他左手的手套很髒,但是右手的手套,卻很白,很乾淨。”

“所以……”

“所以,他根本就沒有右手,那隻右手,一定是一隻假肢,一個模型。”

我不得不說,段匈,確實是一位很厲害的警長。

“看來,你是對的,也許那個保安,真的就沒有右手……”

可是我的話,卻突然停了下來。

我的腦子裡,突然閃過了一樣東西。

——那張紅色的卡片,那張上面貼滿了字的紅色卡片。

“禮物收到了嗎?那些被我蒸熟的肉塊,美味極了,希望你喜歡,我的朋友。”

“另,附上我的一隻手,以表示我對你的敬意,希望你不要浪費,吃掉它。”

“此致,敬禮,你的朋友。”

那上面的字,已經死死的刻在我的腦子裡,一個字,我也不會記錯。

“他”,自稱是我的朋友,所以剁下了一隻手,烹熟,讓我吃掉。

而另外一個他,那個保安,卻也沒有右手。

這兩件事情,難道還有些聯繫?

我的腦子裡一團亂麻,我突然覺得,渾身都冰冷起來。

“三郎?你沒事吧?”

“哦……我……我沒事。”

“可是你的臉……”

“我的臉怎麼了?”

段匈斜眼看了我一眼,眼睛裡滿是懷疑。

“你的臉……好白啊。”

——電梯門,打開,對面的牆壁上寫着“18樓”。

我已經到家了。

可是,天,卻快亮了。

房間裡,冰冷,昏暗,沒有一絲光線。

我已經坐在了陽臺的椅子上。

手裡的煙,慢慢的燃着,另一隻手裡,卻輕輕的拿着一張卡片。

那是一張紅色的卡片,卻在昏暗的房間裡,看上去,是黑色的。

我的心,豈非也是黑色的。

“他”的手,烹熟了,正冷冷的放在分局的負一層。

現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

——辦公室裡,也很昏暗,只因爲,現在天還沒有亮。

我一個人進入辦公室,打開燈。

辦公室裡,冰冷,還有一股味道。

一股死人身上的味道。

我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味道,因爲負一層,已經有很多的死人。

張主任的桌上,有很多報告。

很快,我就已經在裡面找到了我需要的那一本。

——天漸漸的亮了,陽光透過窗子,將一縷溫暖送入辦公室的房間裡。

只是,我的心,卻仍是冷的。

那本我需要的報告裡,給了我確切的答案。

——那隻手,那隻被烹熟的手,那隻被烹熟而醜陋的手,是一隻右手,而且,是一隻男人的右手。

除了這隻手,所有的肉塊,都是女人的。

我只是呆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就這樣,一整天過去了。

——最早來,卻最遲走。

當我離開分局的時候,夜色,已經沉了下來。

我現在,只想去一個地方。

——街角,只有一盞路燈,也只有一間酒吧。

酒吧裡,昏暗,人不多,酒卻不少。

角落裡,我,一支菸,一個杯子,只有我一個人在喝酒。

“難道,那個保安,那個沒有右手的保安,就是他?”

“不會的,他怎麼會這麼容易,就被我們碰到?”

“還有,他看起來還很正常,不像一個能切掉自己右手的人。”

“但如果真的是他,那接下來,我又該怎樣做呢?”

我正在胡思亂想,突然,我的對面,又坐下來一個人。

他,肥胖而又蒼白的臉上,總是帶着一種讓人討厭的表情。

“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麼?”

“我就知道會在這裡找到你。”

段匈自信的說着話,像是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那你還知道些什麼?”

我冷冷的喝酒,冷冷的問道。

“我還知道,你很心煩。”

“哦?”

“還知道,你爲什麼心煩。”

我沉默了。

他卻打了一個響指,然後回頭大聲的喊道:“給我一個杯子。”

——一個酒吧,一個角落,兩個人,兩支菸,兩個杯子。

他倒了一杯酒,卻一飲而盡。

然後再一邊倒酒,一邊對我說道:“三郎,有些事情,你不應該瞞着我的。”

我依然沉默着。

他卻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後淡淡的說道:“你想做人,還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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