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話段匈

恐懼,總是隱藏在人心的最深處,它就像是一隻飢餓的野獸,伺機而動。

當條件合適的時候,它會不顧一切的,從你的心裡,撕扯開你的胸膛,吞噬你的身體,讓你在黑暗中,享受它帶給你的整夜戰慄。

此時此刻,我的心,就已經被隱藏在我內心的恐懼,撕成了碎片。

——相機的屏幕雖然不大,但卻可以清楚地看到,照片裡,昏暗的房間內,牀上是扭曲的關穎,而一側慘白的牆壁上,卻赫然有一個……影子。

影子是在閃光燈下呈現出來的,被定格在那片慘白的牆壁上。

影子是斜長的,是變形的,但是卻依稀可以看出,這個影子,有長長的頭,也有長長的身體,還有長長的手臂。

“這該不會是相機的問題吧?”

關穎的聲音很小,就像生怕除了我以外的第三個人聽到。

我沉默着,再次按下倒退的按鈕。

前一張的照片上,也同樣出現了那條斜長的影子。

再次按下按鈕,一張,又一張,不同的照片,不同的內容,卻是同樣的影子。

那條斜長的影子,就像是被塗刷在了那面慘白的牆壁上……

我的手在顫抖着,我卻不想再去翻動相機裡的照片了。

——我慢慢的轉過頭,向身後看去。

臥室的門口,正對着的,便是關穎臥室的房門。

此刻,昏暗中,她的房門只是虛掩着,露出一條黑暗的縫隙。

“三郎,你該不會是想……”

關穎依然用最小的聲音,顫抖着對我說道。

很明顯,她不想讓我去。

可我卻必須去——越是恐懼,我就越是要去,因爲在恐懼面前,我從未退縮。

——那道虛掩着的房門,此刻在昏暗中,就像是一道被立起的閘刀,鋒利的刀片,好像隨時都會剪斷我們的脖子。

可我卻已經站在門前,輕輕的推開了它。

關穎就在我的身後,她緊貼着我,連喘氣的聲音也不敢發出來了。

門開了,她的臥室裡,黑暗,冰冷,昏暗的光線從門外照射進來,房間的地板上,是我長長的影子。

——“你……你爲什麼不開燈?”

關穎和我已經站在她的臥室裡,我卻並沒有開燈。

我依然沉默着,因爲我知道,如果開燈的話,就很難再發現任何東西了。

我顫抖着舉起手中的相機,冰冷的相機,每一個按鈕也都變得冰冷起來。

我的手指,顫抖着,虛按在快門上,然後對準黑暗中的牀,還有那面慘白的牆。

“嘀,吱——”

黑暗,死寂,閃光燈的聲音,卻顯得那樣刺耳——我拍下了一張相片。

——顫抖的手指,再次按下冰冷的按鈕。

相機的屏幕上,出現了剛纔我拍下的相片。

一張看起來冰冷的牀,一面非常乾淨慘白的牆。

“三郎,牆壁上,好像沒有……”

我點點頭,卻沒有說什麼。

然後,我慢慢的轉身,轉頭,向着臥室的四周看去。

臥室,四周,只有四面同樣慘白的牆。

一陣陣冰冷的電流,劃過我的身體,讓我不住的微微顫抖着。

我再次拿起相機,用最快的速度,拍攝關穎臥室中所有的牆壁。

——相機的屏幕上,幾張新照出來的相片,依然非常的“乾淨”。

慘白的牆壁上,除了冰冷的反光,什麼都沒有。

“三郎,這房間裡……有什麼東西嗎?”

關穎依然躲在我的身後,她現在甚至連我的相機,也不想看一眼。

“沒有,什麼都沒有。”

我卻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有些掃興。

難道恐懼對我來說,也會像毒/品一樣,上癮了嗎?

我內心的深處,似乎是在渴望着,能夠發現什麼。

如果在剛纔的相片上,又出現了那條斜長的影子,那我現在的心情,又會是怎樣的呢?

“叮鈴鈴……叮鈴鈴……”

倉促而又吵鬧的電話聲,這時候卻突然響了起來。

關穎被嚇得突然抱緊了我,我也差點把手裡的相機扔在了地上。

“喂?”

我乾嚥口水,儘量平復自己的聲音。

“喂?三郎吧?東城門鬼街甲16號,古安軒飯店,你有空就過去一下……”

突然,電話那邊的聲音停了下來,然後有些抱歉的接着說道:“哎呀,三郎啊?我給忘記了,你……你是不是還在醫院裡?你看我,都給忙糊塗了,沒事了,沒事了,我再找別人吧……”

“等等,是張主任吧?”

“嗯,是我,我這一忙,都把你在醫院的事情忘記了,你好好休息吧……”

我卻趕緊對着電話說道:“不,張主任,我已經出院了,我很好,我可以去。”

“你出院了?什麼時候出院的?”

“我……我這就趕過去,你不用再找別人了。”

“三郎,那你路上小心一些吧。”

——掛斷電話,關穎正在用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我覺得……”

她有些無奈的笑笑,接着說道:“只是我覺得,你好像變了一個人。”

變了一個人?我嗎?

我覺得,我還是我,對於她的錯覺,我現在沒有時間理會。

“我這就走,一會兒你要鎖好房門,如果你……你可以睡在我的臥室裡。”

關穎抿起小嘴,點點頭,轉身走入了我的臥室裡。

——兩週,一共14天,令我想念的,只有一個“朋友”,我的哈雷摩托車。

我依然虛弱,但是他卻依然強壯。

他帶着我,在黑暗的夜裡,再次閃過每一條陌生的街道。

沿街的路燈,就像是迅速消失的會發光的鳥,而我們,卻不斷的在黑暗和光明之間穿梭。

——東城門鬼街甲16號,古安軒飯店。

這是一間古老的飯店,也是一間生意非常好的飯店。

只不過現在,它的生意卻不會再那麼好了。

——現場,就在飯店的後門。

那裡,是飯店每天停放垃圾的場所。

一個店員,在打烊後去整理垃圾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在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子裡,有一些白白的肉塊。

肉塊數量不小,有的已經被散落在一旁的地面上。

黑黑的地面,白白的肉塊。

顯然,這些肉塊,都已經被烹飪熟了。

這些被烹飪熟了的肉塊,本來並沒有什麼特別。

店員起初只是覺得奇怪而已,那麼多烹熟的肉塊,怎麼就被扔掉了。

所以,他自然以爲那是後廚不小心扔錯了。

他很負責任,仔細的又去檢查了一下,結果,他一下癱坐在地上了。

——直到現在,他仍然癱坐在地上。

黑黑的地上,白白的肉塊,還有呆呆的店員。

——我已經把現場拍攝完畢。

身體虛弱的我,站在飯店後門的角落裡,陰暗處,一支菸,點燃,深深吸入一口——彷彿這黑暗的夜,也忽然變得可愛起來了。

——心裡輔導師,正蹲在那個呆呆的店員身旁。

昏暗中,呆呆的店員仍然無法釋懷。

他到底看到了什麼呢?

他看到的,我當然已經拍了下來,就在我的相機裡。

——那隻不過是一隻人手,一隻被烹熟的人手。

那隻手,同樣的白,和周圍的肉塊一樣的白。

它就隱藏在白白的肉塊裡,冷冷的伸張着,像是白色的,乾枯的樹枝。

其實,這也是我頭一次見到被烹熟的人手,它看起來,的確和活人的手有些不同。

毫無血色,沒有指甲,每一根手指都彎曲着,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狀態。

——一支菸,很快便會燃盡,我也要離開了。

捻滅菸頭,當我轉身的時候,卻突然有人在背後,輕輕的叫了我一聲。

“三郎嗎?”

我以爲自己聽錯了,這裡,應該沒有人會認識我,我只不過是個攝影師而已。

我沒有回頭,繼續朝摩托車走去。

“你是鍾三郎嗎?”

這一次,聲音不再是輕輕的,顯然,他是個男人。

我停下腳步,轉身,四目相對。

他,是一個着便裝的男人,一個身前掛着身份牌的男人,一個肥胖而又蒼白的男人。

“你好,請問,你就是鍾三郎嗎?”

他和我保持着一段距離,輕聲的問道,卻不失威嚴。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身體的虛弱,仍然讓我不想說話。

“哦,沒想到,你已經出院了。”

不等我說話,他又接着說道:“你可能不認識我,我叫段匈,一段的段,匈奴的匈。”

他說着話,微笑的拿起身前的身份牌,然後接着說道:“你可以叫我段警長。”

我依然沉默着,只是輕輕的點點頭,我對他,毫無興趣。

“三郎,李宏的案子,是我負責的。”

他這人說話直接了當,但我卻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李宏的案子?”

“對,李宏的案子。”

我搖了搖頭,輕輕的說道:“我不知道什麼……李宏的案子。”

“哦?”

他突然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着我,昏暗中,異常的犀利。

“你和他不認識?”

“和誰?”

“李宏。”

“不認識。”

現在的我,就算多說一個字,也會感覺不舒服。

我的身體,竟然還如此的虛弱。

我掏出煙盒,拱拱手,他笑了,朝我走了過來。

兩支菸,點燃,兩個隱隱約約的火光,像是黑暗中的兩個幽靈。

“你說你不認識李宏?”

“嗯,我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他是誰?”

我吐出一口煙,他卻狠狠的吸了一口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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