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七幺沒說話,他往前踏了一步,地上、房上所有的蛇都停止遊動,擡起頭來盯着他。頂上那條蟒蛇又吐了一信子,有種威脅的意味。
廖天驕因爲他那個當赤腳醫生的爺爺,過去不算太怕蛇,認識了佘七幺以後,對蛇的觀感還挺好的,不過此時看到這些蛇心裡還是有點怵。這就跟人豢養猛獸當寵物那樣,自己家的和野的,沒惡意的和有惡意的,是能夠輕易區分出來的。
佘七幺又往前踏了一步,所有的蛇都往後弓起了蛇頸,做出要攻擊的姿勢。佘七幺從左到右看了一遍,冷冷道:“滾!”
廖天驕期待着看那些蛇立馬屁滾尿流地退開,結果一條蛇都沒動。佘七幺皺了皺眉,化出一個蛇頭:“噝~~~~~~~~~”
於是,除了房頂上那條蛇,所有的蛇都軟了下來,慢慢地遊開去了。廖天驕心想,原來是這樣,必須要語言相通,外貌親切才行。
佘七幺頂着他的蛇腦袋又看向房樑,那條蟒蛇與他對視了片刻,終於也心不甘情不願地順着房後溜開了,院子裡很快恢復了平靜。廖天驕鬆了口氣,走到佘七幺身邊說:“怎麼會有那麼多蛇?”
佘七幺把腦袋變了回來說:“守護蛇王。”
“啊?”
佘七幺說:“這裡有條蛇最近要蛇蛻了,那些蛇來保護他。”
廖天驕問:“什麼蛇?”隨後想起來之前他們在老何鋪子後頭的雜草裡看到過蛇蛻,那時候佘七幺說那是九君山嫡血纔有的蛇蛻,還說可能是佘玄麟的……
佘七幺沉吟了片刻說:“不知道。進去看看再說。”他走到門邊,擡頭看向樑上。老何已經死了,臉色慘白,七竅流血,十分可怕,不過他應該是死後才被掛上去的,眼球沒有暴突,舌頭也沒伸出來。
廖天驕說:“把老何放下來吧。”聽說了馮衢的事情之後,廖天驕猜測老何過去可能確實是佘玄麟手下的妖,或許也經歷了和馮衢一樣的實驗才變成了人?不過馮衢說妖協至今爲止的成功試驗品只有他一個,老何這些年來又都生活在鐘錶鎮,很難說他的異變是妖協乾的。既然不是妖協乾的,也不像是修盟做的,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那個幕後黑手。
佘七幺伸手將老何解了下來,放到院子裡的板車上,當個簡陋的停屍牀。見老何睜着眼睛,廖天驕伸手想要替他合上,卻被佘七幺攔住了。
“我來。”他伸手覆上了老何的眼睛,“塵歸塵,土歸土,望你迴歸天地大道。”
等做完這件事,兩人才又看向老何祖屋的門。自從知道老何祖屋裡的鏡子是可以連通兩個空間的“門”之後,他們便猜測前天晚上兩人夜探老何祖屋的時候,那個幕後黑手很可能就躲在另一個空間之中窺伺。此時掛在橫樑上的老何,想必也是那個人的傑作,或許是警告,或許是誘餌,但是不管怎樣,他們總是要進去的。
廖天驕問:“你的神力回來了嗎?”
佘七幺試了一下,發現神力雖然不像剛纔那樣被完全封得死死的,但也只能堪堪將烏銀召喚出來而已。大概是封印鬆動後,佘玄麟備下的緊急預案啓動了,於是進到這個空間裡的人甭管多麼厲害,都成了被拔了牙的老虎。這樣也好,至少他們這邊還有個力大無窮的廖天驕。想到這,佘七幺又有點糾結了,躲在媳婦背後是不是有點窩囊啊?
廖天驕倒沒想那麼多,活動了下手腳,準備要進去闖龍潭虎穴了。
兩人推開那扇門,進到裡面。
和前天晚上一樣,屋子裡初看還是沒什麼變化,正對門口的牆上依然貼着那幅佘玄麟像。廖天驕這次多留神看了幾眼,結果還是覺得畫上的佘玄麟看起來像團海帶,畫中人的眉目之間不知是弄髒了還是原本便是如此,幾團如絲如縷的黑氣一遮,什麼也看不清了。
“嗒嗒嗒”的聲音就從右手邊的廂房裡傳來,那裡是佘玄麟的靈堂,他們也曾經進去過。佘七幺衝廖天驕使了個眼色,廖天驕便躲在一側,貼牆站着。佘七幺比手勢:“三、二、一,行動!”烏銀“嗖”地擊破了大門,佘七幺跟着閃身入內,廖天驕則延後兩秒,猛然一拳砸穿了牆壁,從前方跟着閃身入內。
靈堂內燭光閃爍,因着兩人的進攻揚起了一堆碎屑粉塵,佘七幺和廖天驕在一片碎屑中尋找目標,然而卻什麼也沒發現。
“這是……”
廖天驕和佘七幺面面相覷,不,應該說是想要面面相覷,但是卻看不清彼此。靈堂已經變了,周圍的一切都被淹沒在一片灰白色的霧氣之中,佘七幺飛快地閃身過來,與廖天驕兩人背靠背,小心戒備着周圍。
“小心霧氣。”廖天驕還記得上次佘七幺似乎受了那霧氣的影響,變得暴躁起來,此時知道了白霧可能是佘玄麟的陣法以後不由得有些奇怪,限制靈血髓的法陣爲什麼會對佘七幺也產生影響呢?
四周一片寂靜,燭臺上的白燭忽明忽滅,弄得周圍也是時明時暗,“嗒嗒嗒嗒”的聲音加快了速度,在這個距離聽就像是電流脈衝一樣。佘七幺湊到廖天驕耳邊說:“過去看看。”兩人向着那聲音漸漸靠近。
小小的廂房此時彷彿變得無限大,兩人感覺走了許久纔看到了供桌和神主位,一雙白燭已經點到了底,燭芯淹沒在一堆蠟淚中“噼啪”跳動。“嗒嗒嗒嗒”的聲音是從旁邊的角落裡傳來的。
廖天驕輕聲說:“鏡子就在那個方位。”
佘七幺“嗯”了一聲,將廖天驕拉到身後一點,一步步走過去。
“嗒嗒嗒嗒,嗒嗒嗒”,簡直就像是嘲弄人一樣,兩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停!”佘七幺輕聲說。
廖天驕跟着停下來:“怎麼了。”
佘七幺蹲下了身子,廖天驕不明所以,也跟着蹲了下來。這灰白色的霧氣雖然是法陣所引發的東西,卻似乎仍然遵循着水蒸氣液化形成的普通霧氣的特點,主要是飄在上層,此時從下面看過去,能夠看到更遠的地方,也能看得更清晰。廖天驕get到了佘七幺的點,順着他的動作一起看了出去。
在距離他們不到五米的距離,他看到了之前看到過的那面鏡子。那原本是一面嚴重氧化了的黯淡無光的鏡子,此刻不知怎麼回事卻變得光亮起來,廖天驕因此看到了鏡中的景象……廖天驕捂住了嘴巴,一瞬間就連呼吸都急促起來。如果他是個女孩子,也許現在已經尖叫出聲,因爲鏡子裡出現的東西實在太嚇人了。
那面鏡子裡並未倒映出他和佘七幺兩人中任何一個人的影子,也看不到灰白色的霧氣,那完全是另一個世界。廖天驕看到了一間空空蕩蕩的屋子,屋子的牆上寫滿了硃砂的符咒,有一團人形的黑影正在裡頭扭來扭去。仔細看,那是一個……不,是一條人身蛇尾的蛇,他似乎正在蛻皮,所以在地上又滾又蹭,蛇皮已經蛻到了他的雙腿部位,但是偏偏在他的小腿處箍着個方形的塊狀硬物,閃閃發光。這條蛇妖受到了這東西的禁錮,無論怎樣都無法完成蛻變,隨着他尾巴的甩動,那東西不停地撞擊地面,似乎就是因此發出了“嗒嗒嗒”的聲音。
“這誰?”廖天驕問。
佘七幺似乎也很迷惘:“不知道。”他不知道那是誰,那不是他的祖父,也不是他所認識的九君山嫡系的任何一個人。
廖天驕說:“佘……佘真人?”
佘七幺直起身來,走到那面鏡子前去,鏡子裡的東西好像也發現了他們,猛地張開了大嘴,明明是人臉,但是嘴卻咧到了腮幫子,露出了血盆大口。廖天驕打了個寒戰,以前佘七幺也這麼嚇過他,但是佘七幺做那個動作就是可愛,這個蛇妖做起來怎麼就那麼噁心呢?
佘七幺若有所思,伸出手,試探着想要撫摸鏡面,卻被廖天驕拉住。
“用烏銀。”
佘七幺點點頭,掉轉手,用烏銀的柄試探着貼上鏡面。下一刻,裡面的蛇妖猛然張大嘴巴撞了過來,鏡面阻止了他的襲擊,但是那一下視覺衝擊還是很大的,廖天驕被驚得整個人都跳了一跳。
“我去,怎麼那麼嚇人!”佘七幺也忍不住抱怨。
鏡面阻隔了兩個世界,裡面的出不來,外面的也進不去。
佘七幺徹底糊塗了,說:“到底怎麼回事,佘真人不是我祖父嗎?他不是在這裡用三生石封印了靈血髓,然後不知道怎麼被李岄封印了嗎?”
廖天驕也覺得莫名其妙,合着他們查了半天,鬧騰了半天也傷心了半天,最後被關在鐘錶鎮下頭的是個路人甲?簡直就是欺騙感情嘛!
廖天驕說:“那個,會不會佘真人確實存在,三生石、靈血髓也存在,你祖父路過鐘錶鎮,在封印地穴的時候,順便和李岄一起幹掉了這個……壞佘真人?”
佘七幺:“……好像有點道理。”其實兩個人心裡都在咆哮,這特麼算什麼事兒啊!
廖天驕說:“等等,佘七幺,你看那個東西后面是不是還躺着個人?”
佘七幺說:“哪裡?我看到了,那是……是小姜?”
廖天驕急了:“真的是jsking,他怎麼會在那裡,他怎麼了!我們得進去才行。”
可是,要怎麼進去呢?這個鏡子就譬如一個界門,只有找到合適的法子才能進去,而裡面那間屋子顯然是被封印起來的,那些硃砂符文肯定不是隨便寫寫的,至於那是李岄的手筆還是佘玄麟的手筆這會就沒人知道了?
佘七幺只思考了一下說:“只有一個法子了,破壞這個界門,硬闖。”
廖天驕說:“這對jsking會有影響嗎?”
佘七幺說:“說不好,畢竟我們只能硬闖。”
廖天驕一愣,忽然道:“我們有那個啊,李岄墓裡的東西!”
佘七幺:“嗯?”
廖天驕說:“你記得老何謎題和李岄碑上是怎麼說的嗎?李岄封印了佘真人,並將開陣的鑰匙帶離了鐘錶鎮,那個盒子裡的東西就是鑰匙!”
佘七幺把手伸到懷裡,動了一下又停下來:“但是,你不是說那裡面很可能是剋制三生石的東西嗎,那真的會是開界門的鑰匙?”
廖天驕也猶豫了,眼下他們分析得妥妥的形勢又發生了意料外的變化,幕後黑手沒看見,卻多了個莫名其妙的“佘真人”,如果使用了匣子裡的東西卻解開了佘玄麟封印地穴的陣怎麼辦?可是姜世翀又耽擱不起。
廖天驕說:“要不還是硬闖看看?”
佘七幺說:“行。”
兩人正商量着,忽然耳中聽得“嗖”的一聲,風聲灌來,還好兩人都十分機警,同時往旁邊讓開去。一支似乎蘸了毒的□□打中了鏡框,發出了“當”的一聲,火星濺了開來。
“誰!”佘七幺邊問,手中的烏銀已經疾如閃電般射了出去,一道人影在兩人眼前一閃,又是“嗖嗖嗖”數箭,“什麼人!”
對方不停地轉移方位,同時對他們下手。佘七幺氣得不行,此時他沒有神力,手中的長鞭舞動起來,奔若迅雷地追向對方,一鞭又一鞭,可是對方卻十分狡猾,總是不停騰挪遊走,從不在一個固定位置待上超過一秒。
廖天驕也想幫佘七幺的忙,可惜他的眼力跟不上他的速度。在他眼裡看來,此刻那東西就跟分子在做布朗運動似的,無規則地動得飛快。但是箭總有用完的時候吧,廖天驕抓了供桌上的一個盤子在手裡,瞅準個時機“嗖”地飛了出去,盤子“當”地砸在了對方的腦袋上,那人發出“嗷”的一聲。佘七幺趁機甩出烏銀,將那個東西捆了起來,拖近一看,兩人都莫名其妙。
“猴老頭?”
猴老頭被烏銀捆成個繭,還封住了嘴,在地上扭來扭去,似乎想要破口大罵。廖天驕看向佘七幺,問:“怎麼、怎麼回事?”
佘七幺也大感頭疼,他們還以爲是幕後黑手出現了,怎麼會是這個老頭?廖天驕走過去,蹲下來問:“大爺,你怎麼會在這裡,幹嘛襲擊我們?”
猴老頭:“唔唔唔……”急得不行。
廖天驕說:“要不給他把嘴鬆……佘七幺!”然而他這一聲已經晚了,不知哪裡出現的一隻手猛然抓向了佘七幺的咽喉處,佘七幺之前一直緊繃着神經,已如強弩之末,此時又把注意力放到了猴老頭身上,還要防備有人襲擊廖天驕,烏銀也無法使用,猝不及防之下,雖然進行了閃躲,卻還是被對方在脖子上抓出了五道傷痕。血在剎那間飆了出來,濺在鏡面上形成了一道血霧,鏡子裡的“佘真人”立刻撲了上來,伸出長長的信子去舔舐佘七幺的熱血。
佘七幺捂住脖子,咳起嗽來。
“老、老何……”廖天驕震驚不已,剛剛纔被他們合目安息的老何此時竟然活生生地站在他們身後,但是他的臉孔已經完全扭曲,形容如同一隻惡鬼。
猴老頭好容易掙扎出來破口大罵:“快鬆開,我剛剛就是在打那個玩意!你們兩個瓜娃子,你們上當了!”
然而,一切似乎已經晚了。佘七幺在閃躲的時候,懷裡的匣子掉了出來,不知怎麼落到了老何的手裡。他用力打開匣子,那封印似乎對他有剋制作用,隨着匣子的打開,他的手指、手掌、手臂都被燒灼成灰,化成了一團團的黑氣升到空中,但是他卻絲毫不在意。
廖天驕的石魄感應到了匣子裡的東西,又開始排斥起來,他痛苦地坐倒在地上,佘七幺想去搶奪那匣子,卻被一股大力彈了回來。結界?
“嗒嗒嗒嗒”的聲音突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振聾發聵的鐘聲:“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鐘聲整整響了十二下。
天搖地動,整個空間都開始劇顫,廖天驕等人東倒西歪,只覺自己似乎正在經歷一場大地震。板塊互相擠壓,山脊從低谷隆起,上升、上升、上升……原本堅硬無比的鏡子似乎被那鐘聲的聲波所影響,從第一聲開始,中心處出現了一道裂紋,伴隨着鐘聲不斷敲響,裂紋越來越多,越裂越廣,最後發出了震耳欲聾的“砰”的一聲,所有的鏡片都化作了粉末,傾灑向空中。這一瞬間一股狂風襲來,灰白色的霧氣整個被驅散,隨之而來的是一片寂靜。
廖天驕被佘七幺護在身下,過了好一會才擡起頭來。不知什麼時候,通天柱帶着整個老何祖屋破開地面,升了上來,他們回到了地表,恰在鐘錶鎮的中心,遠近所有人和妖都看着他們,不明所以。
“鏡子……”廖天驕說,回頭看向那裡,鏡面已經沒了,只剩下空當當的一個架子。“佘真人”趴在地上,見到廖天驕看他,“嘶”地吐了一信子,邪笑着想要爬出來,就在這個時候,一柄匕首猛然扎進了他的七寸,“佘真人”發出一聲尖叫,飛快地化爲黑氣消失了。
廖天驕看到了一雙腳,穿着黑底繡銀線的緞面鞋子,從那裡頭踏了出來。
“唔,真是久違了。”他看着這天這地,悠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