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武威

第01小節

“西方山崗危機!”

幕僚半是驚恐半是震動地呼喊,他原本也是經慣陣戰的,並非初上戰場的雛兒,但在他並非短暫的戰爭生涯中,尚未見過一支如同方鳳儀領着的和平軍這般勇猛而又狡黠的部隊。敵人人數上的優勢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敵人並不倚仗這人數上的優勢實行人海戰術。在他心中原本足夠讓和平軍攻上半日的西方山崗第一層壁壘,敵人只是一個衝刺便已經接近了,而且在接近過程中並未受到嚴重的打擊。

赤着上身拄劍而立的董成微微哼了聲,這個時侯大驚小怪,豈非長敵之氣滅己之威!

“無妨,旗手,傳令西側山崗,退至第二道壁壘!”

城頭的旗手將手中天藍色的大旗搖了三搖,西側山崗上的守軍這次總算見着了主將之令,他們在方鳳儀即將撲上前的一剎那,紛紛退走。放棄一道壁壘,對於士氣雖然略有損失,但總比被和平軍衝上來發揮人數上的優勢一擊全殲要強。而且,藏身於壁壘之後的守軍畢竟比和平軍體力上要略強一些,在短兵相接前便可甩開和平軍,重新獲得居高臨下的優勢。

推倒木柵欄構成的壁壘之後,和平軍能做的便只有用弩箭將跑得慢的敵軍射殺。西方山崗上和平軍由於方鳳儀奮不顧身而取得的優勢,只不過因爲守軍的退卻而又平衡起來。

“進退之間,倒也是訓練有素,先生認爲呢?”李均臉色依舊平靜,戰術上的變化向來難以在他臉上找到反應,以今日之情來看,這場戰鬥的最終勝利者應該是他,除非他犯下不可原諒的錯誤。

“確實如統領所言,且看看方鳳儀又將如何應付。東側爲何僵持不下,方鳳儀攻下了一處壁壘,藍橋爲何還在那兒猶豫不前?”

魏展的話讓李均微微一笑:“他在等我之令,他雖然勇猛,卻非魯莽,有時還有些小心過甚了。楊振飛!”

“在!”他身後一騎精神大振,應聲而出。這員叫楊振飛的戰將,乃是一年前自嵐國慕名來投的豪傑,只因在家鄉爲人打抱不平殺了豪門子弟而流落四方,在聽說和平軍李均登臺拜士之後認爲李均胸有大志而趕來投靠。李均雖然優禮有加,但因爲一直休養生息,所以對他的軍略才幹還未在實戰中證明。現在李均提他的名字,便是要用他了。

“你領本部五千人去替下方鳳儀,他們衝刺雖然不久,但這山崗之上極耗體力,不可以疲憊而損我將士!”

“是!”李均不是用他替下裹足不前的藍橋,讓楊振飛略有些意外,但只要有仗打,是攻西方山崗還是攻東方山崗對他而言還是一樣的。因此他回首向本部人一招手,五千由輕步兵、鐵甲步兵與士卒混編而成的軍隊齊步前行,雖然在萬軍之中,這五千人的步子仍如同一人邁出般,整齊而有序。而其餘各部將士,則彷彿沒有見到般,仍神懷肅然。

對於李均換下方鳳儀之令,魏展揚了一下眉,但便未就此多言。他道:“這兩年來日夜操練,今日方得見之成效,有軍如此,天下任可縱橫了。”

李均哈哈大笑:“正是,以往在無敵軍中,陸帥治軍更是嚴整無彼,後來我和平軍忙於流竄,訓練得自然少了,再後來和平軍與傭兵爲伍,雖說也取其之長補我之短,長了不少本領,但始終未正規化,這實爲一件憾事。兩年來我心無旁慮,再有先生等全力相助,今日和平軍總算略具雛形了。”

“唔,方鳳儀下來了。”魏展點點頭,忽然插上一句道,前方山崗之腰,方鳳儀似乎與楊振飛略有爭持,但還是退了下來。

“爲何要將我換下來!”方鳳儀雙眸怒睜,緊盯着李均,毫不客氣地質問道。“我軍破敵壁壘,士氣正旺,此時正可乘勝追擊,一舉攻破敵人剩餘壁壘,你爲何派人換我貽誤戰機?”

“因爲我還要你活着。”李均面色平和,一句話令方鳳儀吃了一驚。

“此話怎講?”

“先前你身先士卒,以自己氣勢壓住敵軍,因此方能讓敵人慌亂而措手不及。如今敵軍已經鎮定下來,知道依那城頭將令行事,我觀你似乎仍欲逞勇而攻,未能攻破敵陣事小,若是將你這般將才折於此處,我便是殺盡此關中守軍又如何能補償?”

李均之語讓方鳳儀頭腦徹底冷靜下來。正如李均所言,勇力並不足以倚恃,他方纔能突破敵之壁壘也有僥倖成份在其中,如今敵軍實力並未因第一層壁壘失守而受損,而他麾下將士方纔衝刺之間體力大耗,確實不宜接着憑氣力去奪第二處山寨。

“末將明白了!”方鳳儀深深行了個注目禮,以他的軍略將才,原本不應想不到這一點,開始只是被立功之心衝暈了頭罷了。他那萬人隊也都被替換了下來,迴歸到本陣之中。

這裡調動也落入城頭董成眼中,他神色未變,目光卻閃爍不定。兵法雲臨戰陣則不易將,李均卻違之而行,在初戰小勝便用另一支部隊替代先頭的部隊,不知他究竟是何意。方纔那敵將如此勇猛,應是李均帳下虎將,本來正想設計殺之以揚軍威,李均這反兵法而行之策,卻讓自己的打算落了個空。難道,那個李均在敵軍之中也能窺測到自己的心意?當年陸帥戰無不勝,據說便是能如兵法所言“料敵先機”,李均莫非真的得傳衣鉢,也有此神技?

“不可胡思亂想。”董成猛然從思忖中驚醒,如今不是想些這樣無聊的傳聞之時,必需要破敵纔是。他側首向東面山崗望去,和平軍攻打東面山崗的部隊依舊裹足不前,似乎主將有些怯懦,李均爲何不換下此將?

戰鼓再度激響起來,新換上西側山崗的楊振飛手執雙斧,濃眉一擰,殺氣讓他周圍的部下都爲之心中一跳。

“大家聽到方纔下去的人說什麼嗎?”楊振飛問道。

“沒有。”和平軍經過這兩年整頓,軍紀極嚴,平時雖然上下不禁,但在戰陣之中時號令森明嚴,方纔如果有人膽敢出言報怨立刻會被軍法處治,因此方鳳儀也只是略一凝滯便不得不下山去質問李均。

“不!”揚振飛雙斧輕輕交擊,道:“我聽到了,他們嘴裡沒說,心裡卻在嘀咕,說咱們全是撿便宜的,那好吧,咱們就讓他們看看,咱們到底是不是撿便宜的!”

衆將士神色一凜,方鳳儀領軍攻破了第一道壁壘之後被他們換下,若是他們心中也會如此嘀咕。如今主攻的是他們,倘使不能攻下敵人下一道山寨壁壘,便是活着回去也會被譏嘲得擡不起頭來。在以軍功戰績誇耀於人盛行的和平軍與狂瀾城中,若是被人以此譏嘲,確實生不如死。

“不用多說了,楊將軍,攻吧!”部下的大聲請戰讓楊振飛嘿嘿笑了起來,他忽然將雙斧放在地上,自後腰掏出個酒葫蘆,打開蓋子放在鼻前深深嗅了下,然後將酒葫蘆一舉:“攻下瓦口關,痛飲三百杯,現在不是喝的時侯!”

“攻下瓦口關,痛飲三百杯!”士兵都呼了起來,楊振飛麾下羌人極衆,羌人性喜烈酒,力大無窮,但生性較爲平和,並不非常愛戰鬥,若是激起他們狂興,他們個個都是以一當百的無敵勇士。如今楊振飛先教之以恥,再誘之以榮,讓這些平和的羌人戰士身上的血也開始沸騰起來。

“攻!攻!攻!”楊振飛連吼三聲,到最後聲音撕裂長空,他雙手舉斧當先衝了出去,但羌人身高腿長,動作雖然遲緩了些,卻也未曾落在他身後。

“羌人!發狂了的羌人!”即便是董成此時心中也禁不住登地狂跳了下,千餘狂化了的羌人戰士,在於羌人數量迅速減少的這個時期裡,是極有震懾力的戰鬥力。即便是一個萬人隊在這千餘羌人面前只怕也弱不禁風,而且羌人的體力與耐力較之常人更爲深厚,李均以他們爲第二撥攻擊的主力,想必是利用他們的優勢來攻擊經過一輪衝鋒並失去一道壁壘的守軍。

“無計可施了……”見到這千餘爲沉重的鐵甲所包裹,卻依舊步履矯健的羌人戰隊,董成也不由得覺得自己已難以爲續。若是兵力棄足,以厚實的陣勢或可阻他們一阻,但如今兵力上的劣勢讓他實在是無法再施計了。

羌人象一道墨色的牆般推上了山崗。第一道壁壘與第二道壁壘間的地勢,原本就沒有第一道壁壘與道路間那麼陡峭,羌人的推進速度並不快,但卻不是守軍射出的箭矢能阻擋的,即便不是身被鐵甲,這樣的弓箭能否射破羌人不亞於鐵石的肌體也是問題。

至於滾木擂石,因爲地勢的影響威力也不算大,羌人動作有些笨拙,但力量上的強大足以彌補這一缺撼了。

“轟!”一聲,一個靠近柵欄壁壘的羌人便沒有象常人那樣想辦法去翻過去,對於他沉重的身軀而方翻過這柵欄實在太困難,他只是用手中的巨盾去撞擊那柵欄。柵欄搖了幾搖,設置的時侯士兵並未偷懶,因此柵欄沒有被撞倒。

“轟!轟!轟!”更多的羌人戰士嚎叫着常人無法明白的語句,用巨盾、大斧、鐵錘、重棒攻擊着柵欄。即便是石牆只怕也無法禁住這樣的攻擊,躲在柵欄之後的守軍心膽俱碎地看着自己的防線被突破,被擊碎。

“啊!”一個羌人伸出左手抓住守軍刺來的長矛,咬牙用力,單手將那守軍連人帶矛舉了起來。守軍發出淒厲的叫聲,卻忘記放手鬆開矛柄,或者是將這矛當作自己的最後防具。那羌人一擲,這個守軍與他的矛一起被擲在身旁一個同伴身上,兩人一上一下倒在地上,還沒有爬起來,一隻沉重的腳便踏上他們身上。強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從那隻腳上傳來,他們只覺得這座山崗似乎整個兒壓了上來,便骨裂髒碎,再無生機。

“退至第三道壁壘。”董成低低地說,然後又大聲重複了一遍。傳令的旗手慌忙搖旗。事實上即便不傳令,守軍也開始敗退了。大家都明白,退到最後,仍舊是被這羣羌人攻破的命運,但在危急之中,逃得一時便算一時。

“果然大規模用上了羌人,我曾見過陸帥的表章,便有厚待羌夷諸族以爲我用之句,李均果然大規模用上羌人,我軍中雖然也有十餘羌人,如何能抵得住這麼多敵軍?”

董成心中忐忑,雖然未顯露於形,卻也讓他自己大吃一驚。今日甫一接戰,他便處處下風,雖然也鬥智鬥勇,卻仍難以支撐。

“會不會有法師?”他忽然想起,在陸翔的那份表章之中,曾提到要重視法術在大規模戰爭中之用,如若李均除去擁有頗俱將才的屬下、勇猛的羌人,還擁有形成規模且可運用於實戰中的法師部隊,那麼這天下還有誰能阻擋他?

“令東側山崗向下佯作攻擊,以牽制李均,使之不能向西側增兵。”雖然明知可能徒勞,董成仍不得不下了這個命令,如果眼睜睜見着李均利用西側已形成的敗潰之勢乘勝追擊而不顧,那身爲主帥者還有何面目見拼死而戰的將士?況且,東側的李均部隊一直裹足不前,想來領兵之將若非膽怯便是無能,如果在佯衝之中發覺敵人破綻,如兵法雲“化假爲真”也有可能。

但東側守軍的佯攻反而激怒了藍橋,他一直虛張聲勢不曾以全力攻擊,便是在等李均的具體指令。如今李均換下了西側的方鳳儀,對於東側的他卻不聞不問,這讓本來就少有機變的他有些奇怪。正遲疑間,那東側的敵軍卻向下衝了過來。

“是以爲我好欺負吧,是想搶我的名聲功績吧!”他開始咆哮起來,那些隨着他眼見西方兩支部隊都立了戰功的部下們更是嚷嚷着求戰。“師父說過,有人想同你過意不去,那你就要同他過意不去!”藍橋巨劍在半空中一閃,“膽敢與我過意不去者,哼哼,衝!”

他雖然遇事缺乏機變,但驢脾氣若是上來了便無論如何也不肯罷休。於是,正在關注西側潰局的董成忽然聽到東線發出的呼喊聲第一次超過了西線!

只見原本向山崗之下佯衝的守軍,被一股紅色的人流迎面逆擊,一員敵將手中巨劍在秋日陽光下閃着暗藍色的寒光,當先領着這紅色的狂流以瀑布倒懸之勢直衝而上。那守軍下攻原本是虛,但衝至一半時忽然遇上敵人以如此聲勢反攻,便按董成事先的佈置回頭欲退回壁壘之中。可是下山容易上山難,下山之時他們可憑藉居高臨下的優勢,上山之時他們便與和平軍同樣要爬坡了。而且他們氣勢已衰,奔跑的速度便難以快捷,和平軍則積蓄已久一舉暴動,正好追上個首尾相連。

“要糟了!”董成混身冷汗,即便是他臉上不動聲色,但身上的汗水卻瞞不住部下。

原來主攻東側的敵軍之前並非無能怯懦,而是隱忍不發!這員敵將恐怕比西側兩員敵將加起來還要可怕!兵法雲“扮豬吃虎”者便如是也!此時此刻,他心中仍舊未忘記在兵法中一一對證李均的用人用兵之道,但他對藍橋的推測,前後都與事實不符,藍橋既非怯懦無能,也非扮豬吃虎,只不過他生性如此而已。李均熟知他個性,固此能用之,董成不知他個性,因此藍橋便成了他敗局的致命一擊。

東側山崗上的崩潰,比西側的崩潰還要來得迅猛。藍橋的狂野攻擊,根本沒有人能夠抵擋得住,極善技擊之道的他,雙手揮舞着巨劍,在亂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劍尖、劍鋒、劍鍔、劍柄,在他手中無一處不是殺人的利刃;肩、肘、膝、腿,在他身上無一不是敗敵的武器。他經行之處,血,象小溪般彙集在一起,沿着山麓慢慢淌了下來。

幕僚心驚膽戰地看着這可怖的屠殺,不知何時董成已經從城頭上消失,他再出現時已經盔甲整齊,站在大開的瓦口關城門之下。

“如今之計,只有突襲李均主寨,讓他主軍後退這一途了。兵法雲‘敗中取勝需兵行險着’,不如此不足以扭轉敗局。如今李均注意力定然也在那兩側山崗之上,我突然出擊,如能得手尚可全身而退,如果兵敗,不過一死而已。反正兩座山崗失守,這瓦口關也難保,不過是遲死早死罷了!”他心中如此抉斷,因此領着這八百騎兵突然從關中殺出!

在這道路之中,騎兵奔行極速。八百騎兵如同一枝利箭,直射向李均所在的主軍。

“你果然來了!”李均對此,早已經預料了,如果換了他,此時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不,還有另一條路,但此人以陸翔爲其楷模,那另一條路,是不會輕易走的,至少是不會拋棄這關外山崗之上殘存的千餘守軍而走的。

“愚忠之夫啊。”李均心**電轉,但瞬間驚覺:“我爲何會如此批評以陸帥爲楷模之人,莫非我心中深處,也是如此批評陸帥的?”

第02小節

風越來越大,自穹廬草原上刮來的南風,與自海邊刮來的東風不同,帶着草原上秋天那特有的肅殺之氣。

八百騎兵以董成爲箭尖,破開這風,直突向李均主陣。一千尺!八百尺!六百尺!四百尺!眼中所測大致距離在急速縮短,而被突擊的對象似乎尚無反應,既不見驚惶失措,也不見劍拔弩張,只是靜靜的有如黑夜般的沉立。

“三百尺!”董成心中大喜,若是八百騎突入敵軍主寨,無需擊潰敵軍,也無需殺死李均,只要自己部下齊聲吶喊“殺了李均啦”,和平軍必然軍心大亂,兵法雲“三軍奪帥”者是也。

就在這時,李均低沉卻清晰有力的聲音似乎在耳跡響起:“不要放箭,活捉董成!”

“刷”!李均身後,一面赤龍戰旗突然展開,在南風之中左右搖擺,數萬和平軍都高聲狂喊起來:“殺!”

數萬人的聲浪彙集在一起,即便是晴天霹靂也無法與之相比。五千鐵甲重騎在那一瞬間出陣,在李均與衆將身側形成專克鋒矢之陣的雁行陣。馬上鐵甲騎兵手中拿的是沉重的長槍,這長槍比普通長槍還要長上一尺,槍尖在陽光下閃着星星的光芒,宛若毒蛇在陰暗中窺探的目光。

“不好!”看着如牆如林的敵陣,董成立即明白,自己這兵行險招又失敗了。如今唯有一途,便是戰死在此,讓妻子如其所願享有哀榮。只是,她這次執意要來瓦口關觀戰,自己戰死之後,和平軍能放過她麼?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這兒女情懷只在他心中閃了一閃,便被他拋開。“爲國捐軀,豈顧妻子?”董成橫起長槊,這片刻間,距敵陣不過百尺了!

鐵甲騎兵也開始衝刺起來。因爲身被重甲,又不是力大無比羌人,因上馬上的戰士都必需倚恃馬力才能穿着如此沉重的戰甲。而馬揹負着如此重負,身上也披着鏈子甲,衝起來自然沒有輕騎那麼迅速,也不可能同輕騎去比較耐力,但在這短途的衝刺之中,因爲鐵甲帶來的厚重感,給予敵人的壓力更勝於輕騎。

即便是山中猛虎,也拿渾身被甲的刺蝟無能爲力,況且這隻刺蝟比起老虎的個頭還要大上許多。董成一擺槊,絕望地呼道:“不勝,則死!”

“不勝,則死!”這八百輕騎都是追隨他日久的老部下,雖然明知是死路一條,卻仍舊緊緊跟隨。剎時之間,八百快騎凝成的鋒銳殺意,化作有形般破開南風,直突入和平軍鐵甲騎兵陣之中,即便是隔着三層戰士,李均也感覺到這讓他熱血沸騰的殺氣!

就在兩軍交接的一剎那,李均微微一皺眉,厚實的鐵甲騎兵,竟然給敵軍區區八百人衝出一道裂縫來!

董成長槊在身前上下翻飛,鐵甲騎兵伸來的長槍,被他的槊激盪之下紛紛向左右擺開,運作沉重的戰士剛回過手來欲再次攻擊,董成的槊已經從他盔甲關節連縫之處刺入,將他挑落馬下。失去了馬力支持,在身上鐵甲重壓之下,戰士起身都爲困難,更何況搏殺,只得眼睜睜看着敵人後面的騎手跟上來,馬蹄重重踏在自己身上的鍊甲之上,將那鐵甲都踩得變形,胸口傳來劇烈的疼痛,想來已經不免。

“殺!”董成連挑落數員敵人,再回頭之時,發現跟隨身後的只有五十餘騎,絕大多數已經被一片鐵甲的海洋所隔開,馬嘶鳴聲裡,不時有淒涼的叫聲與沉重的落地聲傳來,他那雷霆般的突襲,在敵人厚實的陣勢之中,收效並不很大。

被隔開了的守軍見不着主帥,心中大恐之下,原先鼓起的鬥志便動搖,鐵甲騎兵的雁行之陣已經合攏而成包圍之勢,他們雖然做困獸之鬥,卻覺得筋酥骨軟難以堅持。

兩側山崗之上的激戰正酣,那裡的戰事比之這正面更爲吃緊,守軍明明見了下面的危機,卻無力來支援。原本互爲犄角之勢的防守陣勢,因爲兵力上的不足而被和平軍分割,等待他們的,似乎只有敗陣一途了。

正這時,瓦口關上忽然傳來擂鼓之聲。原本關注着關前的激戰,擂鼓的士兵都停下了手,如今不知何人從一個士兵手中奪過鼓槌,在那關頭最大的一面鼓上用力敲了起來。

“咚!咚!咚!”正陷於包圍之中的董成聽得這鼓聲有異,偷眼向關頭一瞧,心中一時間熱血沸騰,只覺得全身上下都有了力氣。

“殺下去,擊破敵陣!”

那擂鼓之人尖聲呼喝,關上的士兵訝然回望,只見孫夫人一身戎裝,英氣逼人。她那原本溫和纖麗的臉上如今全是剛毅之色,雙眸之中似乎要燃燒起來。她奮力地擊鼓,其餘擊鼓的士兵也追隨着她全力擊鼓起來,瓦口關上,鼓聲如雷,殺聲動天。

“殺!擊破敵陣!”關中士兵奮然也衝了出來,潮水般涌向正在纏鬥的戰場。瓦口關前土勢狹隘,原本不利於大軍擺開,和平軍的鐵甲騎兵出戰之後便已經將之塞得滿滿,因此這數千步兵從關中衝了出來,一時間在第一線上雙方兵力倒似乎相差無幾了。

董成眼見心愛的妻子親臨戰陣爲己軍鼓勁,不由得全身有如火焚,一股怨氣自他那槊上施發散開來,將和平軍鐵甲騎兵紛紛擊落於馬上。

“李均,拿命來!”他也不管周圍還有沒有部下,拼力向前突進,李均已經近在咫尺了!

“當!”他伸出的槊被人用大刀擋了一下,那橫刀擋住他者大叫一聲,連人帶馬都退了幾步。

“死!”董成暫時移開目標,此人在李均身前,若不擊破他,如何能殺着李均?於是他的槊毒蛇般尋隙而進,緊跟着刺向那將的咽喉。

那將回手不及,眼看要被一槊穿喉,旁邊一杆槍又橫生而出,撥開董成的槊。

“唐兄,你欠我一命了!”救了他的人撥開董成之槊,嘴中一面說道,槍法卻絕不停留,一氣之下十餘式連環而出,罡氣四溢之下,董成也不得不回槊防守。

“羅氏的閃電連環槍法!”董成心中暗自一動,這人槍法迅捷如電,連綿不絕,乍看起來每一擊似乎都沒有多少力氣,但自己撥擋之時從那槍上傳來的力道來看每一擊都有雷霆萬鈞之勢,這定是蘇國槍法世家羅氏的閃電連環槍!

“羅家小兒,看我破你!”能將閃電連環槍使得這個地步的,定然是羅家的嫡傳,沒想到一向以身許國的羅氏子孫,也出了個投靠李均與本國爲敵的人!董成心中憤怒,忽然大吼一聲,長槊以比對方還要快上數倍之速,直刺而出。

這一槊是他全力而出,再也沒有在李均面前保留實力的顧忌,李均在二十步之外看得分明,神情不由得一凜,羅氏閃電連環槍法太快,快得連出手的人自己都無法控制,快是其長處也是其弱處。他曾與這名爲羅毅的部將交過手,深知只要有人熟悉羅氏槍法的招數,提前將兵器侯在那兒,羅毅便會自己撞上去。而董成此時槊尖便刺向羅毅下一招的必經之處!

但他人尚在三十步之外,即便嘯月飛霜之速,也不可能趕在羅毅下一招之前救他,心**電轉之下,果然羅毅這一槍直撞而出,臂膀正好撞在董成槊上,被刺了個透穿!

羅毅啊呀一聲,拋槍便欲回頭,董成心中恨他叛國,一夾馬背,槊再次揮出,刺向羅毅後心。先前爲羅毅所救的唐朋大刀一擺,爲羅毅架開這槊。

“你還我了……”羅毅回首正見着這一幕,胳膊上的巨痛今他絲絲吸着冷氣,汗水與血泉水般涌出,但他嘴中仍不肯停,以極快的速度道。

“快回後陣中去,羅毅!”李均輕輕催促了一下嘯月飛霜,深知其意的愛馬小跑着向前移動,戰場中的人仰馬嘶讓它似乎也興奮起來,不停打着響鼻。魏展擺了擺紙扇,在左手上敲了兩下,但還是苦笑着搖了搖頭,未將勸李均不可輕身涉險的話語說出來。

董成連着三槊,將唐朋逼退,正欲乘機殺之,一股強烈的近乎無法抗拒的壓力已經將他罩住。他舉目一看,那頭盔著名的赤龍頭盔的李均,便近在眼前。

強敵的出現並未讓董成感到畏懼,相反,他覺得身體內的血更加洶涌,似乎極爲渴望與李均的生死一戰。

“着!”他大吼着挺槊便刺,李均大戟一旋,沉重的戟身在他手中舞得輕若無物,兩件兵器相交發出刺耳的金鐵之鳴。董成混身震了一下,再看李均連臉色都未變上一變,當年在陸翔帳下李均與另一勇將孟遠並稱“陸門雙鋒”,有人甚至以爲這二人在戰陣之上已經接近陸翔,成爲蘇國第二第三的武者,如今看來,果然名不虛傳。

不是三招兩式可以解決的了。董成心中微微焦急,他突擊而出,原本是爲了解兩側山崗之危,撼和平軍之陣,如今來看,目的並未達到。自己再是悍勇,終究不可能敵過這千軍萬馬,李均若是抽身退入營陣之中,自己再欲殺他便難如登天,只有片刻的機會!

他用眼角餘光掃了一下週圍,和平軍將士已經開始圍了過來,“兵法雲,一擊不中,全身謀退。如今當其時也。”他暗自想,決意在三招內搏殺李均,若是不能殺了李均,便得另覓他途了。方纔決死戰陣中的勇氣,在和平軍將士強大的壓力面前,也不由微微動搖。

李均並未從他臉上看出心情的微妙變化,戟尖左右一擺,這沉重的戟幻化出如森如林的光影,攪出的風聲隱隱如悶雷般,在這極短的空間內,能發出如此氣勢,照理說戟上由靈力轉化而出的罡氣,應凌厲無比,但董成卻未從李均的招式中感受到罡氣的壓力。

這讓董成更爲驚心,長槊斜挑,從李均的戟影中間如電般探進去,漫天的戟影組成的壁障卻沒有擋住他的槊,他的槊順利地自戟影中間穿入,有如靈蛇入穴。但讓他覺得恐懼的是,他的槊與其說是他刺入的,倒不如說是被李均旋起的戟的旋渦吸進去的,那槊彷彿不在他手中般,讓他無法控制。

兩匹馬此時一錯身,董成此時能做的便是借兩人遠離之機拼力收回槊。李均微微一哼,戟上的吸力突然消失,正用力間的董成由於力量撲空,在馬上搖了搖,幾乎摔了下來。自己發出的靈力全如數回擊在他的體內,讓他胸中一陣翻滾。

“讓!”他大吼一聲,將胸中的悶氣吐了出來,槊總算未曾失去,心**電轉之下靈機一動,於是他向和平軍陣容最密處猛突,將正撥轉馬頭的李均甩在了身後。

李均見他舍下自去突身後,心中略一疑惑,旋即明白,用力夾了一下馬腹,高喝道:“曾亮!”

董成傾全力以銳不可當之勢突入李均從騎之中,棄衆人於不顧,直奔那擎着赤龍戰旗的護騎將來。和平軍全軍,以這赤龍戰旗爲耳目號令,若是奪過這旗,或者是斬下這旗,和平軍也必然自亂陣腳。眼看護旗將無法躲閃之際,李均的護衛隊長曾亮大呼道:“衝我來!”奮然躍馬上前,長槍直取董成心口。

董成雙眸一瞪,原本端正的臉變得煞氣四射,槊自下而上探出,格開了曾亮的長槍。曾亮這一阻擋,讓那護旗將得以全身而退,不必正面迎着他的鋒芒,也讓董成最後反敗爲勝的希望破滅。

但董成緊接着又是一槊杵出,這一式鋒芒直指攔住他的曾亮,曾亮全力封格,仍舊無法擋開,哎呀一聲翻聲落於馬下,在地上滾了一滾,又迅速爬起,臉色變得蒼白。

身後鼓聲更急,那是嬌妻親自在爲自己助威,若是此時退走,姑且不論能否全身而退,回去之後也必然爲愛妻所不齒。陸翔是死在自己人之手,而自己得以死在國賊之手,也算有強過他的地方。瞬息間,董成戰死的決心又堅定下來。

“李均,我們來一決生死吧!”他回首大喊。

但冰冷的氣息已經罩住他後心,便是這片刻間的猶豫,李均的大戟已指住他後心。雖然甲冑上的護心鏡是青銅打磨的,但也不可能擋住李均的一擊。

冷汗如雨下,這已是他第二次流冷汗。第一次是在關頭指揮作戰,發現自己陷入絕境之時,第二次是在近身搏戰自己突入敵軍不但無功,而且陷入重圍。

“你還想與我決一生死嗎?”李均低沉地道。方纔他被董成之勇所感染,親身出戰,如今想來自己也頗爲懊惱,自己原本不應與手下將領們去爭奪這搶關奪城斬將殺敵之功的。若非如此,董成又如何會有機會攻自己的護旗將,曾亮等又如何會幾乎戰死?

“……”董成心中產生了千萬個**頭,如今他才明白,逞一時之氣豪言壯語容易,在生死關頭抉擇卻難。他深深吸了口氣,壓制住內心深處的畏懼,坦然一笑:“死則死爾,何必多言?”

如若他求饒,心中深恨自己的李均沒準會立即殺之,但他此時猶能錚錚不屈,李均倒不由對他的好感又增了幾分。

“那就去死吧!”李均殺意一凝,大戟便送了出去,將董成自馬上挑落下來。

“你……”董成本已閉目等死,卻不料李均只是用戟挑着他的絆甲金絲,將他挑落在地。他爬起來怔怔看着李均,李均已將戟收了回去,冷冷盯着他,道:“我饒你一命,傳我將令,停止攻山,放兩側敵軍退走!”

董成雙眸怒睜,大口喘着氣,一半是因爲在李均居高臨下睥睨世間的氣勢下,他不得不靠喘氣來平定自己的心跳,另一方面,則是因爲不敢相信李均的話語。

“要殺便殺,我兵力不足,今日之敗勢在必然,你無需假仁假義來欺弄我!”

“假仁假義?”李均嘿嘿笑道,手中大戟收了回來,“我李均行事,要什麼仁義的幌子?**在你也是一條好漢,今日暫不殺你,你回去且整兵再戰,明日早餐後,我便再次攻打瓦口關。”

若是李均一戟將他刺死,董成心中還好受些,但李均既不殺他,也不逼降,只是讓他回去再戰,反倒讓董成狐疑不決。

“兵法雲欲擒故縱,莫非李均是用此計不曾?”他暗自心想,這一思索之下,那決死之心便消去了大半。

大抵人生決死之心,不過是逞一時之氣,如若冷靜之後,能有退路便決不會再自尋死路。董成此刻便是如此。

“無論李均是何詭計,我若能全身而退,必有回報之機。兵法雲‘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便是如此。”心中拿定主意,他再舉目看李均,只覺李均漆黑的眸子有如冷電,直透自己心腑,似乎已經看透了自己的心意。

“讓我的部下先退回關中,我最後走。”雖然心意已決,但董成卻並未急於回關,若是李均不殺他,也不必急於一時,多瞭解一下此人的想法,對於以後做戰更爲有利。

“隨你所願。”李均嘿嘿冷笑,舉目向兩側山崗觀望去,兩側山崗上的戰鬥已經結束,董成能要回去的,不過是些殘兵而已。

“若是以爲你今日放過我,我便會投誠獻關,那就大錯特錯了。”李均的不在意讓董成心中異常空虛,不知這對手沉靜如海的外表之下隱藏着何等的波濤,於是發言激道。

李均這才重新將目光轉在他面上,淡淡道:“無妨,若是你有機會,儘管殺我好了。”

帶着萬般的疑惑與不解,董成領着殘兵敗回瓦口關內。見得他生還,孫夫人提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但旋即又提起。

“將軍……”她見了見左右,欲言又止。

“不必多說,我並未降李均!”董成煩躁地擺手。自敵軍中安然得歸,部將們都用詫異的眼光看着他。在戰陣中雖然看得不真切,但衆人都依稀見到他被李均擊落,然後二人談了半晌,如果說他不曾答應李均什麼條件,李均便放他安然回關,任誰也難以置信。

董成感受到這種目光,但卻無法也不屑去爲自己辯解。當年陸翔被置上莫須有之名而殺,天下人都以爲其冤,若是自己此時被以叛逆之名而殺,天下人只怕都以爲自己確實是降了李均,縱有千口萬舌,又如何能爲自己辯解?

“李均啊李均,莫非你不僅是要在**上將我完全擊敗,還要是名譽上讓我徹底完蛋不成?”董成此刻從部下的目光中,似乎看到了李均的用意。

“明日晨,李均會再度攻打。”不顧部將們臉上的表情,他緩緩道,“你們以爲這瓦口關還能守住麼?”

“李均再來攻時,我們兵微將寡,如何還能守住?”幕僚大着膽子道。

“正是,關外高地已失,犄角之勢已破,瓦口關雖然城高路險,但若李均派弓弩手於高地之上居高臨下射擊,只怕我軍難以防守。”

“李均軍中不僅有羌人,而且還有極擅弓箭的夷人,明日定然會讓夷人來射,那時我軍數面受敵,力不能支只有敗之一途。”

部下七嘴八舌地道,雖然大家有意未提及董成與李均談了什麼之事,但每人古怪的臉色,讓董成知道其實每人心中都在想,董成是否與李均達成了獻關協議。

“今日若非將軍,兩處高地上的我軍只怕一個也無法生還,如今出戰者六千人,生還者只有三千人,兵力減損三分之一,如何還能再戰下去?”

“其實……其實李均此次進軍並非興無名之師,朝中奸臣也確實需要有人懲治,若非他們我軍如何會只有這些許兵力?”一個部將大着膽子道。

董成瞪了他一眼,其餘部下都沉默了,推測他將作出的反應。捻住拳頭,指骨發出咯咯之聲,證明董成心中是非常激動的,半晌後,他嘆了口氣,道:“休道你們,便是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李均會無條件放我走,如今他之計策我已經明白,他雖說沒有要我獻關,但卻逼得我只有棄關這一路可走了。”

衆將默然不語,只聽董成慢慢道:“兵法有云‘天時、地利、人和’,如今天時不利於我,地利我失去大半,人和……李均放我生還,諸位是無法相信我的了,這人和,也算失去了,再戰,不過是驅諸位送死,甚至是逼軍士陣前倒戈,李均啊李均……”他最後聲音越還越小,幾近無聲。

“如統領所料,董成果然連夜退兵,瓦口關此時已經落入我軍之手。”

魏展輕搖紙扇,昨日李均在全勝之際突然放董成退走,讓諸軍將領極爲不解,唯有他深表贊同。

“這關隘牆高路險,若是強攻,即便攻下我也要多損失數千精兵,放董成退走,讓他將士猜疑離心,此人用兵極爲正統,又失去決死之心,只能退走擇地再戰。”李均看着這雄關如鐵,不由感嘆。

“只怕還不等他擇地再戰,這失關之罪便有人要追究了吧。”魏展注目李均臉上,觀察他的神色,慢慢道。

“魏先生之意是……”

“董成用兵,雖然有些拘泥,但極難攻破,若是給他三萬人馬,今日想入瓦口關勢如登天。”魏展道,“既是如此,何不讓蘇國那昏君奸臣爲我除此大患?”

“又是離間之計嗎,當初嵐國對陸帥的那一手,倒被我們學來了。”李均半是自嘲半是嘆息地道,“自古以來,國之干城,極少有毀於敵軍之手,大多喪於內部。若是此次進軍大事得成,這蘇國的昏君奸臣將記首功。”

知道李均同意採納自己的計策了,魏展大喜:“那時請統領在柳州重賞他們便是。”

“是啊,是需重賞他們。”李均淡淡一笑,將目光投向北方,突破瓦口關這道險隘,後面是一成平川的雲陽,如若順利,三日之內他便可接收雲陽全境,除非那董成仍想做無謂的抵抗。

下一步當如何,他心中已有定論,接收雲陽事情並不急切,大軍隔着地勢高竣的穹廬草原,補給方是當務之急。

“傳急令給孟遠將軍,令他不必管其餘事情,直指滄海郡,奪取溪州城。再傳令給屠龍子云,令他配合攻打溪州。”他低聲吩咐道。

魏展眉頭一擰,道:“且慢。”傳令兵便暫且侯着。

“如何?”李均詫然。

“孟遠輕騎孤軍深入,此時雲陽尚未完全落入我軍之手,萬一後方有個變故,只怕孟遠這五千人馬會有危險。”

魏展及時進言,讓李均微微吸了口氣,不知爲何,自己對於身後的柳光仍有着顧慮,急於求得眼前之勝。

“先生所言極是。”他道,“令孟遠派探馬打探滄海郡虛實,暫且緩進,等我前去會合。”他估計,孟遠輕騎奔行極快,雖然繞道前往,也應比自己先抵達雲陽首府纔是。若是趕得快,沒準可以在潰走的董成之先奪取雲陽郡,那時董成又會如何應付呢?這個想法,倒令他覺得有趣了。

“方鳳儀。”他想了想,如今雲陽門戶已開,東方的滄海郡將是下一個攻擊的目標,而西南方的丹淵、夢澤,有蘇國原爲討伐陳國柳光而集結的十萬大軍,這十萬軍隊無論是數目還是素質上,都非以往遇着的敵人可相比,若不加以防備,只怕自己會落得個腹背受敵的下場。

“在。”方鳳儀低沉卻有力地應了聲。昨日在戰陣之上他頂撞李均,要是換了別的主帥只怕立刻身首異處,但李均卻恍若未覺。

“自雲陽去丹淵、夢澤,有一險隘,你看,在此處。”李均一點地圖,指向那名爲風林渡之處。“這裡左有自穹廬草原綿延而來的山,右有風林河,扼雲陽往丹淵夢澤之咽喉,我給你兩萬人,你奪下此處好生鎮守,切不可貪攻進擊,如若失去這風林渡,我軍便有腹背受敵之憂,你切切記住了。”

“是!”方鳳儀一挺胸,李均沒有記他前嫌,反而讓他成爲此次征討中第一個獨當一面之人,這讓他精神倍增。過了片刻,他低聲道:“昨日我貪功恃勇,統領不怪罪於我麼?”

“換了我是你,在當時之下,只怕也會貪功恃勇。”李均溫和一笑,“換了你是我,如今也會令我獨當一面。鳳儀,好自爲之。”

方鳳儀離去之後,李均才正式進入瓦口關。此時先進入的探馬來報,關中糧食已盡,董成走時將所有糧草器械都銷燬,留給和平軍的實際上是座空空如也的保壘。

“原來如此,這董成倒真會給我們找麻煩,我已經知道他將去哪了。”李均哈哈笑道,似乎對此根本不在意。

“我也知道他去哪了。”魏展將紙扇收起來,指着東北方,“他只怕先我們一步去滄海郡了,此人雖然用兵正統而略有拘泥,但眼光與判斷力卻是不錯的。”

李均點頭道:“不錯,他越厲害,給我們造成的麻煩就越大。先生替我修書一封,讓如今在柳州的魯原,不惜財貨賄賂那奸賊,定要迫得董成失去兵權。”

雖然李均並未提及那個“奸賊”的名字,魏展也明白所指即害了陸翔的吳恕。那奸賊貪財好利,精於專營權謀之術,深得蘇王的賞識,居高位,食厚祿,卻不思爲國盡忠爲民請命,蘇王重用這等人物,雖然對百姓不利,但對李均的大業,卻是極爲有利。

“要我緩緩進軍?”

孟遠聽了信使傳來的李均帥令,不由得怔了一下。蘇國向來以實內虛外守國,都城柳州有數十萬大軍團團拱衛,但在邊遠州郡,多的兵力不過兩三萬,少的甚至只有數千人。如今突破瓦口關之後,再無險要關隘可以阻擋和平軍的前進,正是讓他輕騎縱橫馳騁之地,爲何此時反而令他緩緩前行?

“正是,統領要將軍多派探馬打聽消息,特別要注意董成到了何處。統領估計他會在將軍前往滄海郡的途中設伏,請將軍謹慎行事。”

孟遠聽了哈哈大笑:“董成便是設了伏,又能奈我何?既是統領如此看重這董成,我便擒他來見統領就是。回報統領,就說我會小心,決不誤事的。”

信使見他似乎有意違令而行,心中一急,道:“將軍三思,不可逞一時勇氣而誤了大事。”

孟遠盯着信使半晌,又笑了起來:“你這小子,管好自己傳信之事便可了,不必多言,你回報統領,統領自然會明白我之心意。”

信使見無法改變孟遠心意,只得匆忙趕回。孟遠環視帳中諸將,他身材不高,帳中將領多半比他要高上一些,但在他面前卻無人有居高臨下的感覺。

“統領要我軍緩行,但如今敵軍門戶洞開,若是我軍不抓緊時機,乘勝而進的話,待敵軍調整過來,雖說此去並無險關危城,卻也總是麻煩,因此,我有意不顧統領軍令,全速進軍,諸位以爲如何?”

衆將面面相覷,他們都知道李均用兵如神,十謀九中,如果違背李均帥令,姑且不談軍中違令者斬的軍紀,單單這戰敗的可能性,便讓他們噤聲無言。雖然孟遠與李均關係非同一般,卻也難以承擔這重責。

“自然,此事若是做得不謹慎,極易出現閃失。諸位放心,我決不會誤李統領之大事,而背百世之罵名。無病,你以爲如何?”

他點名問及年輕的呂無病,與李均一樣,他似乎在這年輕的和平軍將領身上看到幾絲自己舊日的影子,那時他與李均便是如此追隨在陸翔身側的,而陸翔也是如此點撥他們。

“我……我不知道……”呂無病卻沒有孟遠與李均當年老兵油子的大膽,出身於“披甲者奴”的他,從小便被上下之別打上了深深烙印,這兩年來雖然和平軍內耳煊目染,但在這正式場合中,他總是有些怯場。

“說吧,我看你若有所思,定然是有了主意,爲何不說出來?”

“我以爲……若是李統領不欲孟將軍進軍,只需令將軍暫緩便可,無需再加上一句多派探馬打聽董成消息。李統領對董成頗有顧忌,在清楚他下落之前,自然是不可輕進,若是能確切得知董成蹤跡,那又當如何?”說到此處,呂無病眼眸閃了閃,終於平視孟遠,“李統領沒有交待得知董成蹤跡後當如何,也就是允許孟將軍在知己知彼之下便宜行事。”

“正是如此。”孟遠重重一拍身前桌案,哈哈大笑道:“李統領與我相知多年,他用兵向來要求隨機應變,若是我們得知董成蹤跡而不相機行事,反而會受他責怪。無病,這打探董成下落之事,就由你負責,其餘諸將與我勵兵秣馬,準備出擊!”

董成自瓦口關退軍,仍有六千餘兵馬,這樣的兵力,退得又急之下,若是想讓人不發覺蹤跡,顯然是不可能的。呂無病只用了一日功夫,便知道他已退往滄海郡,果然棄雲陽而去保滄海了。

“他是想去據守溪州,以斷我軍海上運糧之路。”孟遠得知之後,做出了與李均相同的判斷,“令信使速報統領,我軍全速往滄海,至於後方之事,有統領傷腦筋便可。”

“快!”

“跟上!”

董成一面喝斥落伍的部下,一面緊鎖眉頭。車馬轔轔,雖然經過一日奮戰後連夜逃遁的將士已經疲憊,但他仍不得不驅使衆人奔命。好在平時他對士兵寬厚仁愛,因此士兵雖苦卻無怨言。

李均此次征伐,補給之難應甚於前次進軍陳國。穹廬草原上的戎人雖然與他同流,但那高原地勢便是阻礙他大規模補給的天險。他此次來,爲求猝然一擊,所帶的糧草器械定然有限,以他之智,當然要想辦法彌補,最好的辦法便是奪取良港溪州,利用餘州海運發達之優勢,用大海船進行運輸。

“既然給我窺破了你的用心,如何會讓你再次得逞?”董成咬了咬牙,但心中一想起與李均在戰陣中相遇時自己兩次冷汗直冒,便又覺少了幾分信心。

再看自己將士,雖然在與和平軍脫離接觸之後,他們總算相信自己並未投降,但這種已經動搖過了的信心,究竟能否在下次與和平軍的對壘中堅持住,還是一個疑問。況且,如按軍制,自己雖然統轄雲陽一郡軍政,對於滄海郡卻沒有管轄的權力,那滄海郡郡守代喜向來貪權好財,能否識得大體將滄海郡的兵馬調動事宜暫且委任於己,更是個傷腦筋的事情。

“爲何還未見到代喜的使者?”在從瓦口關動身之前,董成便已修書一封給代喜,曉之已大局,動之以義理,算算時間,這封信那代喜應已經見過了,如果他當機立斷,使者也應返回了纔是。

“稟大人。”探馬急馳而來,馬的口鼻處白沫直流,奔行時想來已經拼盡全力。

“何事?”董成心登地一下,此時傳來的消息,十之**不會是什麼好事。他雖然全速撤出瓦口關,但偵騎四出,嚴密注意着和平軍的動向。

“稟大人!”探馬神色慌張,用手指着東南方:“在距此一百五十里處,有賊軍騎兵在活動。”

“賊軍騎兵!我知道了,定是李均先派出的那支輕騎吧,他們來得好快。可知他們目標何處?”

“從他們去向看,是前往溪州,以行程判斷,兩日後可以抵達。”探馬面有憂色,他們此行目的地是溪州,董成雖然不說他也看得出來。

“再探。”董成道,但旋即又道:“等等,你且換過一匹馬。”

那探馬走後,董成陷入深思之中。敵軍輕騎冒進,按理說應是半路截擊的好時機,但敵軍速度太過,以行程來算,恐怕與自己會同時抵達溪州,若是如此,自己根本趕不及在半路上攔他。那滄海郡守代喜,是否也派人偵知了敵軍動向?如今自己再派信使去傳信,只怕來不及了。

“兵法雲,得先機者吉。”無論如何,不可將先機拱手送與敵軍。自己敗給了李均尚可說是因兵力上的劣勢,若是此次再敗給李均部將,那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了。

“大家再緊一步,定要趕在賊軍之前抵達溪州,進了溪州便可與滄海守軍會合,便可以斷李均海運補給之心,如此李均大軍無法持久,必然不戰自敗了!”他高聲喊道,要振作將士,便要讓將士看到勝利的希望。

“是!”將士們固然疲憊,但聽了他之話後仍精神一振。唯有在一輛馬車中的孫夫人,悄悄掀開車上遮灰塵的簾子,略有些擔憂地望了自己丈夫的背影一眼。

“稟報將軍,信使回來了!”

奔行直到酉時才紮營休息,勉強進了晚餐之後,董成終於得到了派往滄海郡的信使回來的消息。

“如何,那代喜大人是如何回覆的?”他急切地問信使。

“將軍……那代喜無禮之極,見了將軍之信,立刻撕得粉碎,還道將軍棄郡而逃,他將上奏朝庭治將軍之罪。”信使喘着氣道,臉上漲得通紅,想來在代喜那兒受了不少折辱。

“存亡之際,這代喜竟然如此目無大局?”董成憤慨之極,用力拍了下腰中劍柄。

“代喜已令滄海各地,沿途不得供給我軍糧草,將軍,大事去矣。”

“小人……小人……”董成喃喃地道,接着神色一變,“兵法雲,內患不平何以制外。這代喜妄顧大局,不識我退向滄海郡用意,如今只有一途了。來人,令莫子都來見我。”

叫莫子都的部將匆匆趕來,董成附耳低聲吩咐了幾聲,莫子都又匆匆離去,片刻後,帳外傳來馬嘶之聲,莫子都領着軍中所剩不過五百人的騎兵匆匆走了。

次日天未亮,董成便起程,這一日裡全軍趕得極快,沿途雖然無人供應糧草,但也無人阻撓。用了一日一夜功夫,董成終於見到溪州城的西側城牆了。

“總算及時趕到。”見了城牆之上飄着的仍是蘇國旗幟,而非那恐怖的赤龍戰旗,董成略舒緩了一下,但旋即皺眉。

“莫子都爲何不來迎我?”他心中暗想,正這時,一騎從城中飛趕過來。

“將軍,請急速進城,南城城門已被賊軍所佔,莫副將正在竭力抵擋,請將軍急進!”

“來得好快!”沒有想到自己兼程趕來,仍然被和平軍趕上,兩軍走的不是同一條路,故此一軍進了西門,而另一軍則進了南門。

“子都兵少,如何能持久?”董成一夾戰馬,“諸軍將士,落後者斬,奮先者賞,衝!”

眼見主帥當先衝入城中,他帳下兵馬也都衝進城裡。溪州爲蘇國一重要港城,論及商旅繁華,在蘇國僅次於都城柳州。滄海郡守軍數量也不算多,不過萬人左右,雖然聽說南方有戰事,但郡守代喜不曾料想僅四日功夫,敵軍便直抵溪州,因之除有六千人在城中外,多數散於各縣城。莫子都得董成之令,星夜趕入溪州,以急報之名誑得代喜接見,便將他拘禁起來,奪了他兵符大印,正交接時,卻不料孟遠後腳緊跟着趕來,一舉便衝開南門。莫子都調動本部人馬及溪州守軍在大街上與和平軍對峙,雙方往來衝殺,雖然兵力上莫子多略多,但卻禁不住和平軍的攻勢,已經步步撤退從南門處的街頭,已到退到城中。

董成進了城中,放眼放去,街道兩旁都是門戶緊閉,原本商旅往來的大街上,除去來回運送傷兵的馬車外什麼也沒有。耳聽得城中心處殺聲震天,他心中焦急更甚,再次令道:“殺退賊軍,再來安頓,衝!”

他來得正是及時,眼見莫子都陣腳不穩,他堪堪趕到,令士卒拆除兩側房屋做爲街壘,擋住了和平軍騎兵,孟遠見傷亡兩百餘人仍無法前進,只得稍稍退卻,但眼見和平軍騎兵犀利,雖然城中地勢不利騎軍衝鋒,但董成也不敢輕易去反攻。一城之中,雙方暫且安靜下來。

“敵軍用意,並非奪這溪州城。”董成道,“是想奪這溪州良港以便補給,子都,你於此與敵將對峙,只可佯攻不可實戰,我去佔了港區。”

來到港區,他剛剛令部下列陣,和平軍便接踵而至,見他陣勢森嚴,這支和平軍的將領呂無病也不作無謂的攻擊便下令退卻。這溪州城中,和平軍兵力不足五千,董成自己部下再加上從代喜處奪來的將士有一萬二千餘人,兵力雖然佔優,但軍心不齊,董成不敢大意,因此一時間,雙方對峙,以待再戰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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