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軍的心沉了下去。
他居然忘記告訴阿加塔…計劃已經改變了。
本來,他們約定的是,在前一天夜裡,就把卓婭送到莫名和風兒的房間裡,藏好,而阿加塔要做的就是在第二天的早上,向平常一樣往卓婭的屋裡送早餐,裝作卓婭還在屋裡那樣。
現在,阿加塔肯定以爲,卓婭已經不在這個房間裡了。
老太太有些生氣地訓斥了她一句,阿加塔的臉頓時更紅了,可是仍然固執地站在門口,不肯讓開。
“小姐已經很累了,”阿加塔用俄語結結巴巴地辯解着,“而且,之前已經見過這位先生了。”
“哦,這是什麼話!”老太太很不高興,臉上的皺紋都立了起來,“真是沒有禮貌!卓婭必須見見救了她的人,否則我就是進了墳墓也會不安的!”
莫名微笑了,對身邊的恆軍用中國話輕聲說:“她對你很好。”
恆軍頓時面紅耳赤。
“可是,”莫名笑得有些無奈,“這樣下去,我們就沒法把甜兒帶走了。”
恆軍一愣。
果然,周圍的人也開始 紛紛幫着阿加塔去勸老太太,說卓婭的身體剛剛恢復,應該多休息,而且兩位中國的先生都特別善解人意,絕對不會因這點小小的失禮而生氣的。
老太太也開始 動搖了。
“咚,咚咚。”
大家驚訝地一起往房門口看去。
不知什麼時候,風兒繞過了阿加塔和大家,走到了門口去,輕輕地敲起了門。
房門,發出了“咔嗒”一聲的輕響。
門開了。
小小的卓婭,披着長長的黑頭髮,赤着腳,穿着乳白色的寬大的睡衣,在門口出現了。
老太太發出了一聲驚喜的呼喚:“我的寶貝!你能下地了!”
卓婭點了點頭,卻沒有笑,而且不知爲什麼,神色中透着一種說不出的疲憊,似乎還沒有睡醒。
風兒沒有等到任何人的允許,直接把門推得更開,走了進去。
卓婭溫順地跟着他,退進了屋裡,並用俄語跟大家說了一句話。
於是所有人都在門口站定了。
卓婭說,她想和風兒單獨說兩句話。
門,就這樣關上了。
大家便回到大廳裡等着,阿加塔扶着老太太,臉依舊是紅的,而且呼吸都難以平復下來。恆軍歉疚而深情地看了她一會,又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去看莫名。
莫名的手上,什麼也沒有。
也就是說,那個能把人裝進去的藥箱,已經被風兒拿進屋裡去了嗎…
成功了啊…
我,我這是在做什麼啊…
恆軍有些失神地看着窗外,耳邊響起了卓婭顫抖的、祈求的聲音:“哥哥,讓我走。”想到這,他的心平靜了很多。
身邊的人紛紛站起來了,恆軍這纔看到,風兒已經從樓梯上下來了。
當然手上,還有一個小小的藥箱。
接下來的一切,和計劃中的沒有差別。全家人一直走出莊園門口,把莫名和風兒送上了車,恆軍作爲翻譯,也一起上了車,算作送他們最後一程。
然後車開了。
載途的風雪和青松,還有無際的荒原,和荒原上那些不像生命的生命。
路很長。
太陽漸漸升起來,上了中天,又微微傾西。
一路上,恆軍幾次想和他們說話,終究又沒有開口,怕一開口,聲音就會抖個不停。
畢竟是一件冒險的、近似於犯罪的事情。
可是做完了之後,心裡,居然很舒服,就好像拯救了一個被束縛了的靈魂一樣。
吉普車在一個小站外,停了下來。
一個在風雪中靜默着的,小小的火車站。
這是莫名和風兒來時的車站,而現在,他們要在這個車站坐上另一列火車,把甜兒送到一個她想去的地方。
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場景:下車的人站在門口揮手,送站的人又鑽回到車裡去,隔着窗戶,也不停地揮手。然後沒有眼淚,沒有呼喊,汽車直接在雪地上劃出一道雪痕,向着白色的廣袤之地駛去了。
不知爲什麼,也有些淡淡的失落。莫名和風兒對視了一眼,然後都淡淡地笑了。
只要是人,都會有留戀的感情的吧。不管是和怎樣的一羣陌生人,度過了怎樣的一段平凡的日子。
風兒挽起莫名的胳膊:“去車站後面吧。”
莫名錶示同意。
車站的後面,也是一塊空曠的平地,但這裡又是一片小小的松林。松樹的小半截都埋在雪裡,讓人乍看去,就像懸浮在空中的石柱一般。
兩個人鑽進了小松林的深處。
“打開吧。”風兒把箱子交給了莫名。
莫名點頭,然後蹲下了身去。
風兒主動後退了幾步。
箱蓋大開了。松林中,忽然颳起了一陣強風,風中夾雜着雪粒子,撲打得臉生疼。雪遮住了天空,白色的雪,一時具有了黑霧的形態。風兒一個不留神,居然被風掀倒在了雪地裡。
不遠處,莫名似乎正在和什麼東西搏鬥。
風兒什麼也沒有看見,卻隱約感受得到,空氣中,似乎有了凜冽的、霜的味道,耳邊,響起了某種陌生而熟悉的聲音。
撲打翅膀的聲音。
“名?!”風兒從雪地裡掙扎着站起來,想過去幫忙。
“不要緊的,”莫名在笑,“很快就好。”
金色的光,從風口處逸散出來,和飛舞的雪粒子一起,被風揚上了天空…
風煙俱淨。
風兒踏着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去,看到的是站在雪地裡微笑的莫名,和坐在地上的,似乎剛剛睡醒的甜兒。
甜兒穿了一件厚厚的深紅色小大衣,卻忘了戴帽子,長長的發有一半掖在了衣服裡,另一半露在了外面,被風吹弄着,像幾條在水中招搖的黑色水藻。
風兒有些驚訝。
甜兒這一次不僅沒有受傷,反而比今天早上,還要精神很多:蒼白的小臉上開始 有了淡淡的紅暈,眼神也不那麼茫然了,有了些活潑靈動的神氣。
莫名把甜兒從地上拉了起來,替她撣了撣身上的雪。
“名,現在我們去哪?”
“哈爾濱。”
“啊…票已經買好了。”
“嗯,來之前就已經買好了。不然的話,”莫名苦笑,“這個時代的火車票,還是很緊張的。”
風兒嘆了口氣:“只有一張吧。”
莫名秀氣的眉微微上揚:“風兒真聰明。”
風兒沒好氣道:“想來也是。展晴不會希望你把別人帶回去的。”
莫名打岔:“不過站票還是有的,我們可以上了車再補。”
風兒只好嘆氣。
於是新的旅程開始 了。
火車,在空蕩蕩的雪原上,又開了一個黃昏,一個晚上,加一個早晨。
甜兒在座位上甜甜地睡着,莫名和風兒擠在他身邊的小空裡,昏昏欲睡地站着。時而莫名以爲風兒睡熟了,便把他的頭挪到自己的肩膀上,結果是風兒立刻驚醒,然後立刻站到了離他幾米遠的地方去了。
兩個人睡了醒,醒了又睡,天卻始終不見亮。風兒終於有些崩潰了:“名,大概還要多久?”
莫名笑笑:“明天上午,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風兒打了個哈欠,又低下頭去假寐了。
“累麼。”
“啊,還好。”
“風兒可以去抱着她的。”莫名再次提議,“那樣也好坐一會。”
風兒立刻惡狠狠地瞪他一眼:“那你爲什麼不去?”
莫名只好笑笑,然後作罷。
其實心裡都明鏡似的,如果對方不在,抱一會女人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孃的,原來在一起也不是什麼好事…真是太累了…
也不知這火車是用什麼驅動的,風兒幾次想到駕駛室去看看,看看鐵軌前面是不是有一頭老牛正吃力地把它往前拉。然而莫名的一句話就把他的猜測否決了。
莫名說,牛,不會拉得這麼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