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什麼?!”
“刀!接着!”
阿黎一把抓過來,用手摸了摸,是把鋒利的匕首。
他把匕首銜在了嘴裡,甩掉了自己的兩隻鞋。
又是一個大浪打過來,直打到船桅。阿黎一時沒法往上爬,只覺得腳底冰涼。天黑得沒有一絲光亮,瓢潑般的天雨砸下來,砸得腦袋生疼,桅杆在烈風裡吱呀作響,讓人不那麼放心。
阿黎粗硬的短髮緊緊貼在了腦袋上,像一個鍋盔。他悶着頭,咬了咬牙,忽然躥上了桅杆去,爬,一直往上爬。雨好像越來越大,他根本就睜不開眼,甚至有些喘不過來氣,愈往高處,就晃得愈厲害,他不得不時而停下來,抹一把臉上的雨水。
天地間忽然被照得雪亮。阿黎有些迷惑地擡起頭,耳邊忽然響起了一聲炸雷。
迷迷糊糊的,好像下面很遠很遠…人亂糟糟的,像一隻只老鼠。阿黎往四周看看,覺得自己好像進到了一塊烏雲裡,混沌的顏色,像高山頂上濃溼的大霧,周圍什麼都沒有,空落落的,雨大得發灰,雲灰得發白,身畔的破帆不知是不是離自己太近的緣故,倒聽不見那獵獵的響聲了,好像無聲的黑白電影似的,掙扎得異常戲劇化。
海,從高處看,竟然很平靜,像一個孩子的睡顏。阿黎用腳攀住桅杆,騰出一隻手來,抓住那匕首拼命亂劃。
沒用。帆太大了,這兩下子,根本對付不了它。
底下的人似乎擡了頭,阿黎看不清他們,他們也肯定看不清阿黎,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所有人都在希望他快點把這破帆弄下來。
不然,船真的可能翻。
阿黎狠狠咬了咬自己的嘴脣。
底下的人一陣驚呼。他們只看見一個單薄的影子,從桅杆上一躍而起,像個風箏似的,整個人飄在了空中。緊接着,像個鉛砣子一樣墜了下來。
阿黎只能這樣做。
拽住破帆的一角,利用自己的下墜之力把它扯下來。
可是這一下,不知能不能活着落地了。
阿黎在墜落,不斷地墜落。好像只有一瞬間,又好像過了很久,很久。
心,好疼。
不知是由於下墜帶來的痛,還是,隱藏在靈魂裡的傷口被撕開的痛苦。
沒有人在意我的死活…從來沒有。
歌聲。
他聽見歌聲,一個女人的歌聲。彷彿是從海洋的深處傳來的,很潮溼,很遙遠,夾雜着海水的腥味,還有海藻的清鹹。
她好像…在等待着什麼。
在海的深處,哭泣,等待。
阿黎忽然笑了。
我們,是一樣的…
下一個瞬間,身體,忽然被冰涼的海水淹沒。
他竟然掉進了海里。
起初,他試着掙扎,可是到後來才發現,自己就像一隻可悲的螞蟻,在和整個大海對抗。
沒有人會來救我…
閉上眼。淚水和海水,一樣的鹹。放棄掙扎,就這樣,沉淪,一直沉淪。
那歌聲更加柔美,更加清晰…好像,好像忽然來到了身邊。他伸出手,渴望抓住一絲溫暖。真的,好像只要再伸得遠一些,就能抱住那個哭泣的女人,抱住她柔軟的,暖和的身體…
一隻手,一隻溫暖的手,把他的手緊緊攥住。是從海底伸出來的麼?還是,從天空落下的拯救者?
他迷惑了。
有一種力量在把他不住地向下拉,向下拉…而那隻手,卻拼命地向上拽,向上拽。
歌聲。海底的歌聲再次響起,好像在邀請,在挽留。
他決定了。
彷彿死神的大衣將自己緊緊裹住,身體放棄了生的希望,慢慢地,沉了下去。
可是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呼喚。
輕輕的,溫柔的呼喚。從海面傳來,從心底最深處的那個角落傳來…
是那個人!他…好像哭了。
阿黎迷迷糊糊地皺起了眉頭。
傻瓜,不要哭…不要哭,你要怎樣都好,只要,你不哭。
爲了你,我可以活。
那隻手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忽然之間有了力氣,將他的身體猛地向上一拉。
“嘩啦——”
空氣…空氣!竟然…真的浮出了水面麼…阿黎貪婪地張開嘴,只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便昏死了過去。
船上忽然傳來叫喊聲:“抓住!看見了沒!抓住!”
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來了:“他眼睛看不見!你們把這個拴在繩子上!”
人們急忙把她從裙子上摘下的鈴鐺系在了纜繩上,然後向着海里拋了出去。
能抓住麼?人們擔憂地看着,恐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黑色的波濤中,那個暗淡的身影挾着一個垂死的人,隨着海水上下沉浮,像一截馬上要被打碎了的木頭。
到了最後,連頭都看不見了。人們絕望了。
這時,忽然有人驚叫起來:“有了!拉繩子了!”
大家先是一愣,緊接着開始發瘋一樣地往上拽。啊!看見了!那人似乎已經失去了知覺,可是一隻手,仍緊緊地攥着纜繩,纜繩的一端,還纏在那個落水少年的腰間。
拉上去了!船上,傳來了一陣歡呼。
阿黎迷迷糊糊地吐了幾口水,眼睛卻是睜不開的,只是隱約覺得,雨,好像小了很多。人們打起精神來,控着船,往烏雲的盡頭鑽。有人大喊着:“雨快停了!大家挺住啊!”
不知過了多久,阿黎又聽到了歌聲。
他吃力地翻了個身,發現自己正躺在艙裡的一塊空地上,身邊沒有人。他掙扎着爬起來,聽明白了,那歌聲是從甲板那邊傳來的。
好像是水手們的歌聲,或許,還有乘客?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拉開了艙門,然後愣住了。
竟然…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