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小手緊緊攥住蒼老的大手,好像在挽留着什麼,而大手卻把它甩開了。
老人站了起來。
風兒從光芒的縫隙裡看到,老人的身影佝僂着,卻很高,像一棵長在絕壁上的老樹。“我…會替你報仇。”他掙扎着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來。
老人似乎聽到了,但並沒有低下頭來看他,而是上前了一步。
風兒閉上眼。耳畔,掠過了悲涼的風聲。
集中精力,集中!他緊緊地咬住了自己的脣。
西空,已完全失去了白日裡的最後一絲光線,整個世界,全部籠罩在了神製造出的光輝之下。
只要一個瞬間,一個瞬間的黑暗,就行了!
老人的身體,從地面上緩緩升起。上升,一直上升,像一顆衰老的星辰,遵循着自己的軌道,平靜地走向毀滅。
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風兒忽然很想看看神的表情。
他睜開眼。
看到的卻是…
另外一種光芒。
一種與黑暗合爲一體的光,黯淡的,柔和的,卻能夠穿透所有仇恨與苦難的光,從西面的天空緩緩滲出,溫柔地將天宇的裂痕彌合。
黯淡的光,像溫柔的潮水,向着強光的最絢爛處涌去。
匍匐的人,從地上擡起了頭,驚奇地仰望着蒼穹,躺倒的人,忘記了痛苦,也忘記了自己的計劃。
那溫柔的光…
風兒的心,忽然劇烈地疼痛起來。
那是…真正的光麼…在內心的深處,一直絕望地呼喚着的光麼?
天空,忽然被割裂成了兩個區域,一面是極度的燦爛與眩目,另一面是黯淡的溫柔與愛撫。
光之戰爭。
大地,被激烈地爭奪着,時而被刺痛,時而被安撫。
然而勝負已分。
真正的光,是不會刺痛人的眼睛的。
神,敗了。
人們在同一個瞬間,發出了由衷的歡呼。然後他們在黯淡的光芒裡,分辨出了一個人類的輪廓。
風兒幾乎停止呼吸。
莫名。
他從黑暗中走來,穿着平時的那件灰色大衣,臉上,帶着一如既往的溫柔笑意。
風兒伸出手去夠他。
莫名也伸出了手。
一隻溫暖的,能夠將受傷的人拉到自己懷中的手。
風兒笑了。
這時,天與地獲得了暫時的黑暗。
莫名的大衣,遮住了神所有的光芒。
風兒的力量,甦醒了。可是他的心,忽然被撕成了兩半。
莫名的手,將玉溪拉到了自己的懷裡。
時間靜止。
風兒伏在地上,血,淌了一地,在意念裡淌了一地。
他何嘗不能夠明白,莫名是想把他們兩個人都救下來。
莫名的辦法很好。先救玉溪,然後幫風兒遮住神的光芒,讓風兒的力量甦醒,自己獲得求生的機會。
他何嘗不明白…
可是,好疼。
名,我疼。
風兒掙扎着撐起自己的身體。時間緊迫,我…我一定要活着!可是…爲什麼,沒有力氣…
名,你看我一眼…
風兒勉強擡起頭,看到的,是莫名溫柔黯淡的眼睛,和他的眼睛裡,幸福的微笑着的玉溪。
我…我要活…
我怎麼這樣沒用!我這是…怎麼了…
時間到了。
莫名灰色的大衣,忽然被神的劍芒斬成了兩塊!天地間,又重新落入了絕對光芒的統治之下。
人們重新跪了下去。
風兒,依然伏在地上,像一隻垂死的羔羊。
神說話了:“人類,你是否願意做你應當去做的事?”
風兒聽不到莫名的回答。
神又說:“你心愛的人,就要死去,你是否願意救他?”
風兒笑了,在心裡輕蔑地笑了。
愚蠢的神,我不是他心愛的人。
哈哈,神,也是如此愚蠢…我不是他心愛的人…
我什麼也不是…
什麼也不是。
莫名沒有回答,只是緩緩舉起了手杖。
世界再次昏暗。莫名,給了風兒第二次機會。
這一次,風兒抓住了。
人們驚恐地戰慄起來。某種神秘的強大力量,從大地之中生長出來,使昏暗變成了絕對的黑暗。
無盡的黑暗裡,沒有光,只有跳動着的紫色火焰。
妖冶而迷人。
那束火焰裡,有一個少年,嘴角,掛着絕美的冷笑。
絕望的美。
世界,寂靜無聲。
少年擡起眼睛,看着神:“你是神?”
神沉默。
少年又問:“神,也殺人的,對麼?”
人們倒吸了一口冷氣。
少年笑了,笑得極悽豔,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莫名:“他的愛人,曾經死在你們手上了吧?”然後又轉向莫名,“你寧願讓她死,也不肯,是吧?”
莫名沉默。
風兒饒有興致地舔了舔嘴脣,然而他的心,已經脫離了理智的控制。
我瘋了,我真是瘋了…一個聲音在身體裡瘋狂的吶喊。
太遲了。另一個自己在輕輕地嘆息,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恨,我好恨!
好,那就讓他們,和我們一起毀滅吧。
一起毀滅…
風兒忽然大笑起來,笑聲迴盪在空寂的天與河水之間,顯得不那麼真實。
“神,”風兒忽然向神靠過去,向光芒的原點靠上去,“殺我,殺了我!看他會不會心軟,哈哈,看他會不會!”
神,在點頭。
風兒猛然轉身,就這樣,看着莫名,笑着。
然後他退去了掩護自己的黑暗,將身體完全暴露在了強光之下!
名,我只是…想求證一件事…
名,你愛我嗎…
爲什麼,你的眼裡,沒有悲哀?!可是又爲什麼,你的手,在不住地顫抖…
空中劃過一道絢爛的流星。
光之劍芒。
風兒微笑了。
他的身體,被劍芒刺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