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顏曦的這份置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只因爲他肯停下來解釋一句,我便完完全全信任了他。而且,大概因爲這次小小的彆扭,我們的瞭解似乎深了一點。他偶爾也會跟我說說他已經年過古稀的爸爸,還有即將知天命的哥哥。我聽他說起時,總是忍不住吐吐舌頭,他爸爸和我奶奶一樣老,他哥哥和我爸爸一樣老,他呢,自然也比我老,結果,我卻和他在一起,總覺得輩分不太對啊,或許,我應該叫他一聲大叔。
大叔大叔大叔,我要把這個自以爲吃了長生不老藥的男人活活叫老,嘿嘿,這樣,別的女人,不管是小姨還是小姨子,就都不會再惦念了,是不?
辦公室裡,關於我和顏曦的流言,似乎遲遲沒有傳起,或許是李旦旦沒有說出去,或許是大家不當着我這個當事人的面提。不過,只要沒人提,我也樂得裝作什麼都不知,依舊厚着臉皮和張言等同事去吃飯,大家對我也像往常一樣熱情隨意,當然,除了李旦旦。
李旦旦竟似和我有了不共戴天之仇一樣,再也不曾和我說過一句話。有一次他和張言在討論個什麼話題,說得眉飛色舞興高采烈,剛好我從外面進來,經過的時候很自然過去打聲招呼,哪知他當場黑臉,一聲不吭離開,饒是長袖善舞的我也吃不消,帶着一臉尷尬的笑杵在那裡。
自此之後,我也算是知道李旦旦的禁忌,反正所有的場合,有他沒我,有我沒他,哪怕不得不兩人同時出席,也要絕對禁止短兵相接。
真心累啊,不就是和上司接個吻被他發現而已嗎?竟好像是我坑他耍他負他棄他,犯下滔天罪惡,永世不得超生一樣。
我向顏曦抱怨過一次,他沉思一會,說:“要不公司和他解除合約?”
我連忙搖手,李旦旦工作能力十分了得,哪裡能因公循私炒他的魷魚呢?
顏曦大概只是說說而已,見我拒絕,也不勉強。但他後來還是把李旦旦工作調動了一下,從朝顏科技直接調到顏氏集團總部去了,職務雖是平移,但看在大家眼裡,也是升了,畢竟一個是總公司一個是子公司,大牛小牛的區別嘛。
然而,讓我想不到的是,他能力竟這樣大,不過一個行政總監而已,難道因爲姓了個顏字,那個傳說顏朝就如此給他面子。
唔,很有可能,一個顏朝,一個顏曦,朝曦朝曦,弄不好是兄弟呢?但顏曦說他只有一個即將知天命的哥哥,而顏朝,看起來那麼年輕,那麼絕色,那麼魅力滿滿,就算顏曦有着中五百萬的好運氣,大概也求不來這麼一個哥哥。而且,他們長得一點也不像,五官不像,氣質也不像。如果要用花來形容他們的話,一個是美不勝收的天堂鳥花,長在那高高的植株上,不管是顏色還是形狀,都瑰麗奇絕,讓人高不可攀,能與它爲伍的,大概只有那天上的雲。而另一個呢,則是皎潔無瑕的白蓮,亭亭玉立於水中央,嫩蕊凝珠,清雅出塵,一如滿池碧波無紋的水——當然這是他在人前裝逼的模樣,在我面前,他很可能一下就變成充滿魔鬼氣息的彼岸花。
這樣的兩個人,又怎麼可能是兄弟?
我覺得自己想象力有點豐富,這世界上,有着相同姓氏的人何其多也,有着相同名字的人也不計其數,哪有那麼多兄弟。
我讀高中的時候,同一年級就有兩個蘇小洛,也沒誰懷疑我們是姐妹。因爲性格實在相差得遠,我是假小子,她是乖乖女。我們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沒有任何交集。
所以,我對顏朝顏曦關係的懷疑,就像蜻蜓點了一下水,輕輕觸及一下,沒了下文。
我和顏曦依舊一週度過一晚,那機動的一晚,就像一個額外的獎勵,兩人輕易都不挪用。倒不是不想在一起,而是怕在一起時間太多,上癮,或者膩味。畢竟,我們當前的相處模式,有一種空前的和諧,誰也不想輕易打破這種和諧。
但到底還是被打破了,而且這一天來得這樣的突然。
我和顏曦的關係,就像那空中樓閣,一旦因爲某個外力來襲,就會轟然倒塌。
那一天也是一個週五,我們固定在一起的日子。其時正是九月,陽光燦爛風兒輕,深圳雖然依舊熱,但夜裡的時候,還是有絲絲涼風,薄薄的秋的氣息隱約能感覺得到。
那天下班之後,我還在公司忙碌着,顏曦從週三就出差了,今天會趕回來,他讓我在辦公室等他,我便乖乖的等他。
飛機晚點,原本是九點能到的,推遲到十一點去了。我把手頭的事情忙完,肚子咕嚕咕嚕直叫喚,便打算先去覓點吃的,回頭再繼續等。或許也可以不等,去機場接他,給他一個驚喜。
因爲是週末,公司幾乎沒有加班的人,空曠的辦公室有一種寂寂的可怕,我踩着高跟鞋一路走過,只聽得到鞋跟敲擊地面的叮叮聲,又脆又利,讓人莫名心慌。
到電梯口時,通過落地玻璃,我剛好看到有一道閃電撕開暗黑的天幕,緊接着,一聲悶雷響起,又沉又悶的雷聲,穿過牆壁或者玻璃的障礙傳到我耳裡,低低的像野獸一樣的嘶吼。
竟然變天了!
我咽一下口水,強迫自己鎮定。但是沒用,我的心咚咚咚毫無節奏的跳着,似乎要跳出胸腔,額上後背都開始滲出冷汗。
我還是如此沒出息的害怕打雷。
電梯來了,我沒注意看上下箭頭,慌不擇路閃了進去。在這小小的封閉的空間,沒有閃電,沒有雷聲,我的心跳得似乎沒那麼快了。
電梯停下後,我一步跨出去,門外站着兩個金髮碧眼的白種男人,友好的衝我微笑,我條件反射的回他們一笑,左拐,朝門口走去。
然而不對,左拐是一條幽深過道,根本不是大門口。我這才注意到腳下是厚實的地毯,完全不同於一樓光滑的瓷磚。而這一棟樓,除了十樓,其他樓層都不會在過道上就鋪上地毯。看來,是剛纔打雷慌了心神,錯誤走進上樓的電梯了。
我自嘲的笑笑,撫撫胸口,往回走。還沒走到電梯那裡,又一道閃電劃破雲層,照亮半邊天空,緊接着,轟隆轟隆的雷聲,不絕於耳。
我現在的位置,正處於十樓那個觀景陽臺,三面都是透明的玻璃,我站在這高高的地方,宛若置身空空的曠野,不,比曠野更可怕,起碼,在那曠野裡,天沒離我這麼近,閃電沒離我這麼近,雷聲沒離我這麼近。
我驚懼的站在那裡,幾乎嚇傻了,竟不知道挪動腳步,待又一聲炸雷攜着一個火球在天空狠狠劈下時,我終於不顧一切尖叫起來,拔腿就往過道深處跑。
這個火球,這個好熟悉的火球,它在我夢裡不知出現過多少次。
我的叫聲,透着一種驚怖到極致的恐懼。
在過道盡頭,我恍惚看到一個人影,也管不了他是誰,直接撲到他懷裡。
我緊緊的緊緊的抱着他,身子不可遏止的顫抖。
大概是過道盡頭看不到閃電,也聽不到雷聲,我漸漸平靜下來。平靜下來後忽然明白自己的處境,連忙鬆開眼前的人牆,視線一寸一寸往上移,看到一張私下裡憶起過多少次的臉。
“怎麼是你?”我驚訝地問。
他笑如朝霞燦爛,說:“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怎麼是你?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有點不好意思,把走錯電梯的事解釋一遍。
他含笑傾聽,待我講完了,問:“看你臉色慘白,剛纔又叫得那麼驚懼,是看到什麼了嗎?”
我心有餘悸的回頭往過道看一眼,看不到外面的天,心稍稍安定一點,說:“是打雷,我從小就怕打雷。”
“哦,你怕打雷?”他似乎有點失神,看我好一會,說,“我有個朋友,曾經也是怕打雷的。不過她有個自欺欺人的辦法,打雷的時候,用手捂住耳朵,就自以爲泰然沒事。”
同病相憐哦,我同情地說:“她是怕聽到雷聲,我則不一樣,我其實倒不是特別怕雷聲的,我更怕的是一個人,打雷的時候我不能一個人,否則就會有想起一些很恐怖的片段,很恐怖很恐怖。”
“什麼片段?”他聲音醇厚,似乎像薰衣草一樣,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又回頭朝過道那邊看一眼,好像怕那雷聲閃電會追過來一樣。
他失笑起來,說:“去我辦公室吧。”
我點點頭,打雷的時候有個人陪,自然界那神奇的力量,似乎就沒那麼恐怖了。
到了顏朝辦公室,我坐在沙發上,他親自爲我倒了一杯溫開水,說:“喝口水壓壓驚,我看你臉到現在都白得像一張紙。”
我受寵若驚的站起來,去接那杯水,白紙一樣的臉泛起可疑的紅暈,整個人激動的手腳無處安放,只囁嚅着說:“謝謝,謝謝顏先生。”
被仰慕已久的男神關照,哪怕只是一杯白開水,也足夠讓人無從應對了。
容易跳線的腦子忽然想起當下流行的一句話:帥到沒朋友。
顏朝大概就是這樣的吧,頂着一張無人可敵的臉,男的嫉妒女的覬覦,又有幾個人,能在他面前從從容容,以一顆平常心,和他維持一份平常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