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雷雨過後,到處是一片溼漉漉的景緻。我抱着我父親陽志雲的骨灰盒,走在一個大肆施工的工地上。據說,這裡曾經是郊外的一個村莊,近幾年被劃爲城區,在這大興土木,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寧靜。只有村前的一條小河,還在孤獨的流着,默默見證着這個村莊的變遷。
“小洛,我的女兒,我死之後,你就把我埋在那條小河旁。因爲,十多年前,你的母親,也被我埋在了那裡,只是,時過境遷,我再也找不到那座淒涼的墳。”這是陽志雲在遺囑裡留給我的話,爲了讓我找到這條小河,他甚至畫了一個詳細的地圖。他知道自己要死,一個放棄生的希望的人,總是會讓死神來得最快。生命的最後一刻,他脣角含笑,一派安然,獲得前所未有的解脫。
是愛的解脫,也是,罪的解脫!
我很奇怪自己竟沒哭,是因爲我知道,他活着,其實比死了,更痛苦吧。
我的父親,他是一個可恨的人,可誰知道,他更是一個可憐的人!
有時候,愛,一旦錯了,便是萬劫不復。
不管是他,還是我的母親,亦或,南宮洛、顏朝、郭雯霞,都爲這一場錯愛,犧牲了一生的幸福。當然,此時的我,還不知道,這樣的犧牲,遠遠沒有結束。心存執念的陽志雲,選擇了自我贖罪方式的逃避,於是,幸運的我,得以逃脫命運的魔掌。可是,同樣心存執念的郭雯霞,卻從不肯放手,她用她的瘋狂,她的執拗,她的殘忍,她的智慧與心機,把另一些人的命運,推到那地獄的黑暗裡去(詳情請見《深圳愛情故事4暮色蒼茫》),那樣一種絕望的傷痛,是常人所不能承受之重!
陽志雲死後二個多月,我鬱結在心頭的陰霾,纔在顏曦的開導之下,漸漸消散開來。其時我懷孕已經八個多月了,肚子大得像一座山,不止低頭看不到腳尖,也無法彎腰,無法穿鞋,無法憑一己之力洗澡。偏偏顏曦那段時間忙得不得了,儘管他總是儘量早的下班陪我,可卻帶回一大堆工作。半夜裡我醒來,往身邊一摸,總是空空如也。
這樣的情形,我不能不說惆悵,但好在我是一個心大的女人,也並不是特別計較,只是更加珍惜顏曦能陪着我的一分一秒。我知道他忙,所以不願讓他爲我分太多心,有時夜裡醒來睡不着,看到虛掩的門後透過來的暖黃的光,知道我愛的人就在門後,幾步之遙的地方,心裡會有一種安然的幸福。
或許,父親母親的故事,給我太多震撼,所以,我愈發珍惜眼前的幸福。
這天夜裡,我睡到一半又醒來,習慣性的摸摸身邊,還是一片虛空。我慢慢睜開眼,在黑暗裡尋到那一縷光亮,我知道,顏曦還在忙碌。書房臥室一門之隔,顏曦每次都不會把門關死,總是會留點縫隙,我明白他這樣做的心思,一方面不至於讓那邊的光線影響我的睡眠,另一方面卻又能及時聽到我的動靜。
我這回醒得太久,因爲一種有規律的痛,總是在我快要睡着時向我襲來,讓我無法再次入眠。如此幾次,當那痛越來越強烈的時候,我漸漸恐慌起來,終於艱難的起身,向那扇門走去。
我輕輕推開門,顏曦似乎感應到我一樣,驀的回過頭來。
“小洛,你怎麼起來了?”他快步朝我走來。
“我肚子痛。”話沒落音,又一股痛朝我襲來,我不由皺緊了眉。
“痛得很厲害?”他問。
“痛一陣停一陣。”我說,“可能是陣痛,弄不好,我就要生了。”
“要生了?可是,還有一個月呢。”他握住我的手,“我們先去醫院。”
我點點頭,疼痛讓我的腰都是微微彎着,似乎不敢挺直。
家裡的人一下全都醒了,我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醫院,一系列的檢查下來,竟是要早產的節奏了。
疼痛一波一波朝我襲來,來得這樣密集,這樣劇烈,我痛得話都說不出來,只顧拼命抓住顏曦的手,顏曦一貫淡然的臉,寫滿焦急和憐惜。
時間像蝸牛在爬,我明明已經痛得死去活來,助產士輕柔的話語,聽來卻全無解脫的希望。
“宮口才開一指。”
又是漫長的疼痛。
“二指。”
……
“三指。”
……
“五指”
……
我覺得我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顏曦握着我的手,不停的安慰我,親吻我,跟我講我們在一起的點滴,從我們第一次相見,到契約同居,到他守不住自己的心,到那漫長的等待我甦醒的時光,到我們現在的朝夕相守,他一點一點說給我聽。我們相知相戀的過程,就像一幕電影,一幀一幀的在我眼前浮現。很多細節,我都記不得了,可他卻說得分明,比如第一次相見時我穿的衣服,比如我有一枚紫色的髮夾,比如我給他買了一隻卡通表,非逼他戴上,比如我們一起看電影,我蜷在他懷裡睡得香,口水濡溼了他的襯衣……
“哪有流口水?”我似乎被他的訴說分了一點點心,忍着疼痛反駁。呃,睡覺流口水的場景,誰讓他記着的?
“沒有嗎?可我記得還不止一次。”顏曦噎我,這個男人,我都痛成這樣了,他還不讓着我一點。
“那你睡覺還打鼾呢?”我不甘示弱,也抖他的糗事。別看這廝平素淡泊如水的雅緻樣,累到極點的時候,倒到牀上,很快就會有輕微的鼾聲傳來。
“是嗎?這我卻不知。”他微微笑着,“打鼾固然不雅,但也比你睡覺時在牀上轉着圈兒強。”
“你……”我哼一聲,一時想不到怎麼回擊。
“你吃飯還掉飯粒,喝水還漏水,在車上睡覺又總愛張着嘴,蹲馬桶的時候看漫畫……你不雅的事兒多着呢。”顏曦一口氣念出好幾件。
我攪着腦汁想着回擊的招,可是可是,這廝如此道貌岸然,除了偶爾的打鼾,我真是想不出還有什麼不雅的事兒,遂垂頭喪氣的問:“你怎麼總記着這些?就不能記着我漂漂亮亮的模樣。”
“我當然記得你漂漂亮亮的模樣。”顏曦聲音愈發深情,“我記得你的眼睛,總是水一樣純淨,看着我的時候,讓我的心都變得純粹起來;我記得你的脣,總是嬌豔欲滴的顏色,每次都讓我心癢癢的,恨不能咬一口;我記得你投籃的時候,跳起來那矯健的風姿,有點巾幗不讓鬚眉的架勢;我記得你下棋時,愛咬着手指,皺眉沉思,帶着女兒家的嬌憨;我記得你各種各樣的笑,張揚的、快樂的、溫柔的、甜美的……小洛,你是流動的水,是燃燒的火,是生機勃勃的精靈,你是跳躍的、靈動的、讓我捉摸不定的,有時,我甚至無法確定,你是一個真實的人兒,只有在看到你的糗模樣時,我才知道,你是屬於我的,是我顏曦的女人,是我的妻,你離我如此之近,讓我能看到你的全部,一個在我面前展現所有的小洛,讓我的心安穩平和。”
顏曦的話,溫煦如春風,徐徐在我耳邊響起,使得那一波波洶涌而來的疼痛,似乎都柔軟下來。
“八指。”
……
“九指。”
……
“準備接生。”
……
疼痛還在繼續,顏曦依舊緊緊握住我的手,看着我微笑,無限的疼惜和愛意,從他好看的眸子裡傾瀉出來,帶着安撫人心的力量。
有這個男人陪在我的身邊,還有什麼疼痛,是不能承受的呢?
我照着醫生的話用力,儘管疼得身子都忍不住痙攣,可是,我依舊控制自己不要呻吟出聲,因爲我明白,我的呻吟,於顏曦,是一種更大的痛。
“哥哥出來了。”醫生歡呼,緊接着,並不響亮的哭聲在耳邊響起。
“弟弟也出來了。”醫生再次歡呼,只是,這一回的哭聲,卻比先前嘹亮很多。
“哥哥3斤八兩,弟弟四斤二兩。”醫生挨個把孩子抱到我的面前,笑道,“雖然早產,可哥倆的指標還不錯,我們再全面檢查一遍,看這樣子,估計都不要進保溫箱。”
我怔怔看着那兩個皺巴巴的粉人兒。
這是……我和顏曦的孩子!
兩個!
哥倆!
顏曦亦怔怔看着孩子,良久,他回過神來,臉埋到我的頸彎裡,我頸彎立刻傳來一股溫熱,癢癢的,溼漉漉的,我知道,是顏曦的淚。
“小洛,我愛你!”
“曦,我也愛你!”
我的淚,亦蜿蜒而下!
這是幸福的淚!
在愛情裡,彷徨、恐懼、虛情、試探、到底敵不過一場等待,兩顆真心,不是嗎?
這是一場愛的盛宴,我和顏曦眼裡流轉的柔光,還有那刻骨銘心的疼痛,以及初生兒的啼哭,便是那華美的結局!
我愛你!
我也愛你!
從今往後,漫長的歲月,我們都將攜手走過,無謂風雨、離別、病痛,我們都將攜手走過。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在很長很長後的歲月盡頭,我還是你掌心裡的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