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成!
成敗各半!
陸教授的私心!
顏朝的深情!
我在他們心中,到底是一個患者?還是一個活結?
我是無法對此給出一個答案的。
下午時分,我抵達洛園。
上次我來這裡時,是冬天,雖然依舊整潔雅緻,但仍於一抹枯黃中透出蕭索的冬的氣息,而這一回,卻已是春末夏初,花紅柳綠,到處都是一派生機勃勃的盎然景象。自然界宛若一個禪意深深的老人,不管人類生死病痛喜怒哀樂,他只顧不疾不徐的揮舞着春夏秋冬的魔棍,周而復始的變換四季的色彩。
踏進這個熟悉的莊園,我的心態竟不自知發生了變化,一路上都在發酵的對顏曦的相思漸漸淡了下來,轉而是一種熟悉的親切的甚至是期待的心情。
我沒有立刻去找陸教授,而是經過那座木屋,直奔那個噴泉。
在這莊園裡,我最喜歡的,當屬那個噴泉。
我在噴泉旁邊的圓石頭上坐下,沁人心脾的涼意透過薄薄的衣物,直抵心的深處;那高高濺起的白色水花,在陽光照耀下,閃着七色的光;溼漉漉的白色石階,潤澤得像玉一般;周邊茵茵的綠草,繽紛的花朵,還有那仿若華蓋的大樹,無不昭示着這裡,就是一個夢的天堂。
我在這夢的天堂裡坐了很久,一如老僧入定,竟不覺察太陽西移。
當黃昏最後一抹光亮,消失在天邊的時候,這個夢的天堂,也被塗上陰暗的色彩。任何明亮的美麗,終究是不能持久的。
我微微嘆口氣,站了起來。
在這裡,我好像容易憂傷。
我轉身朝木屋走去。
陸教授大概已經在那裡等了好久。
在那條林蔭小道上,我碰上迎面走來的顏朝。
昏沉沉的路燈下,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我知道那就是他,那種熟悉的氣場,在他離我還遠的時候,我已經感覺到了。
“小洛,天都黑了,怎麼還不回去?”顏朝走到我面前,微微笑着,問。
“我在噴泉旁坐了一會,不知不覺就晚了。”我低聲說,不敢去看他。他或許會有很多變化吧,我們已經四個多月了沒見了,不知他眼角的皺紋,可又添了一絲?
“哦。”他依舊微笑着,親切的說,“這個季節,那邊風景是一年中的最好。”
“嗯,我最喜歡春末。”我說,“這個時候,是自然界裡色彩最豔、生命最強的時節,花開荼蘼,一草一木都有極盡張揚的活力,所有的生命都可以肆意開始一場新的旅程,熱鬧、紛繁、蓬勃的希望……”
我忽然住了口,驚覺到什麼似的微微掩着嘴。
顏朝目不轉睛的看着我,臉上那種長者的親切消失了,取而代之是纏綿的溫柔。
“小洛。”他叫的是我,又不是我。
“不。”我近乎呻吟的說出這個字,拔足朝前面奔去。
這樣混亂的狀態,是陸教授帶我前來特意追求的,可我卻覺得如此絕望。
晚餐吃飯的時候,我已經平靜下來。不過,餐桌上或許是美味佳餚,可我吃起來卻味如嚼蠟。熱愛食物的蘇小洛,就是感冒了都惦記大魚大肉的蘇小洛,居然有一天,會對舌尖上的刺激無動於衷。
陸教授心情很好,談興頗濃。她今天已經把莊園大大小小的角落走了個遍,此時正誇着顏朝:“我說小朝,你也太會享受了吧,在繁華都市,有這樣大片人間仙境。”
“是小洛曾經跟我說過,她希望將來自己能擁有一個這樣的地方,所以我就建了。”顏朝淡淡的說,好像說的是件多麼平常的事。
“小洛當初這麼希望的時候,她大概完全猜測不到,有一天,地價會這麼貴,真正的寸土寸金。”
“是啊,前段時間旁邊那塊地,有人出價十個億要買,當時我買的時候,不過5000萬。短短十多年,就翻了這麼多倍,不止小洛猜測不到,我也猜測不到。”
“我今天聽小嶽說,這個莊園周邊那些林地都是你的。”
“是,我不願有人挨着這個莊園建些高樓,所以當時就多買了些地,種了樹,而今樹都大了,它們就像一堵天然的屏障,把這個莊園和外邊的環境隔離開來。”
“真正的世外桃源。”
“還好吧,不過至少算是清靜。”
“我喜歡這份清靜,如果你不介意,我倒要在這多住些日子。”
“只要您喜歡,一直住着都是可以的。”
“哎,真是神仙一樣的生活啊。”陸教授感慨地說着,看向我,“小洛,還是你眼光好,這樣奢侈的心願,也只有小朝這樣的人物才能幫你實現。若是那個陽志雲,估計就有心無力了。”
“其實當時我也只是給顏朝說說,並沒想到他有一天真的會做。”我聽到陸教授把話題丟給我,情不自禁回答。
“那當然,我也想不到,小朝會癡成這樣。”陸教授視線不離開我的臉,脣邊的那絲笑意,像鼓勵,更像蠱惑。
我臉紅了紅,看向顏朝,低低的說:“其實你不必這樣。”
“小洛,只要你喜歡的,我都願意爲你去做。”顏朝的聲音,夢幻一樣。
“是啊,爲君生,爲君死,都在所不惜。只是,這許多年來,小朝真正能爲你做的,卻只是找你,上天入地找你。小洛,你能想象他找你找得多辛苦嗎?”陸教授的聲音,則有着不真實的飄忽感。
我的手不由自主顫抖起來,隨即這顫抖好像會傳染似的,一下傳遍全身。這白日裡美麗的莊園,在夜色中一下變得猙獰起來,就如敦厚良善的夥伴,轉眼成了喪心病狂的惡魔。我的頭開始劇烈疼痛,那樣的一種疼痛,近乎撕心裂肺。
“你很疼,是嗎?小洛,你可知道,我比你疼一百倍,一千倍。小洛,你的傷,是在臉上,而我的傷,卻在心裡。那粉紅跳動的心臟,是最嬌嫩的肌膚,卻因你的移情,日日受着凌遲之刑。現如今,我不過是要你嘗一嘗這種疼,哪怕百分之一,哪怕千分之一,也是無法承受之痛。”一個男人的聲音,溫柔的,纏綿的,像最親密的戀人嘴裡的情話,可聽在我的耳裡,卻是字字錐心。
我閉上眼睛,絕望的搖頭。然而他不放過我,我聽到“哧”的一聲,是火柴划着了的聲音,接着空氣中傳來微微的硫磺味兒,我似乎看到豔紅的火苗,在歡快的跳動;我似乎看到玉一樣瑩潤的肌膚,在一點點變黑、變焦……
疼,能讓人昏死過去的疼!
“不要。”我扯着頭髮,瘋狂的搖頭,終於昏了過去。
我不知道我昏過去了多久。
當我被抽離的神智,回來那麼一點的時候,我感覺自己似乎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有誰,吵鬧的在耳邊說着話。我很想說句不要吵,可眼皮卻有千斤重,怎麼都睜不開,喉嚨也像被堵住了一樣,無論如何都發不了聲。
是誰這麼吵?
我斂起那唯一的一絲清明,想把這聲音辨別。
“陸教授,您這樣突兀霸道的給她瞬間催眠,她會神經錯亂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有着不加掩飾的疼惜。
“只有這樣,她有一部分記憶,用溫柔的方式根本喚醒不了。我只有把她帶到你的身邊,讓南宮主宰她的思維,放棄那強悍的本能保護,纔有希望探知那些記憶。”一個女人的聲音,不帶任何情感。
“可是,她這樣的表現,我真不忍心看下去。”
“那是你把她當成南宮,你要記住,哪怕她表現再像南宮,她也不是她。”
“不,我不是把她當成小洛,我是把她當成小曦愛着的女人。若小曦知道我們這樣待她,估計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原諒我了。”
“所以不能讓小曦知道。”
“唉。”男人低低嘆了一聲。
“小朝,你也別難過。這只是一個過程,等她把南宮的記憶全部釋放,我自會讓她變回那個活潑快樂的女孩。”
“但願吧。”
“你一定要相信我。雖然在她這個案例上,我有點不擇手段。但是,我必須這樣做,南宮是我最愛的弟子,我一直把她當女兒一樣,子秋那麼像她,我堅信子秋是她的孩子。所以,我一定要弄明白,她當初失蹤,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比您更迫切的想知道,但按子秋的出生日期推算,子秋不可能是她的孩子……”
“日期可以作假。”
“日期是可以作假,可穆子謙穆子秋兄妹相愛,穆家父母那麼激烈的反對,聶如儀更是至死不肯成全,若不是親兄妹,我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會促使他們親手毀掉兒女的幸福!”
“總會有個理由……”
“……”
我越聽越不知所云,那好不容易回來的神智又漸漸抽離了去,整個人只覺累到極致,耳邊的聲音漸漸淡了去,淡了去,終至於什麼都聽不到。
終於清靜了,這個世界,終於清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