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城郊東海邊的紅松園一向人跡罕至,今天卻人頭涌動。
園中綠油油的草地上插滿了黑色的利劍。每把利劍前都擺着一塊黑色的石頭,上面刻着逝者的名字、生卒年月和簡單生平。
僅僅是這樣不足以讓人震撼。可是,這樣的劍有近兩千把。紅松園似乎成了劍的墳墓。
墓園中還聳立着一座十餘米高的黑色劍形紀念碑,上面刻滿了那些曾經爲玫瑰領的自由、玫洛薇的發現與建設和征伐魔獸而獻出生命的人類與精靈。
昨天剛剛下過大雨,紅松園的草地上積起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水窪,映着天上滾滾而過的烏雲和插在地上的劍,光影交錯,讓人倍感迷離。
伊莉雅教宗穿着黑底紅邊的教宗服,披着繡有紅色雪花圖案的黑色長披風,默默地站在紀念碑前,和其他神官一起,輕聲爲逝去的靈魂祈禱着。
葉蘇國王和艾薇兒王后、紅玫王后、靈憶王妹、風零王妹以及內閣首席大臣艾米麗婭率領的各部大臣一齊站在紀念碑前,低着頭,緬懷着逝者。
站在觀衆最前排的精靈和人類胳膊上都纏着黑紗,他們的眼中噙滿了淚水,有些人忍不住哭泣了起來,悲傷的情緒相互感染,觀衆很快就哭成了一片,相互擁抱,相互安慰。
祈禱結束後,四名軍人擡着花圈,步伐整齊地走到墓碑前,將花圈擺放在紀念碑前。葉蘇和兩位王后一起上前理好花圈綬帶,帶領所有臣民向逝者三鞠躬。
站在海邊的第七軍軍官靈菲婭拔出了佩劍,重重劈下,火槍隊一齊鳴槍,震耳欲聾的聲音響徹了天地,向這些逝者致敬。
葉蘇擡頭看着紀念碑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早就淚眼朦朧了,他上前用手撫摸着這些名字,彷彿在觸摸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艾米麗婭再三提醒葉蘇對在場公民發表講話,葉蘇這才轉過身來,玫洛薇的居民驚訝地發現國王已經哭成淚人了。
葉蘇看着在場的居民,情緒激動地說:“今天是雨月的最後一天,也是玫洛薇史上的第一個國家公祭日,爲的就是祭奠那些爲了在維護玫瑰領的自由和獨立、發現和建設玫洛薇以及征伐魔獸中犧牲的所有人類和精靈。”
“我們費心了心思,好不容易纔找到兩千一百三十五具被隨意安葬的英烈屍骸,將他們遷葬到了這片墓園。但是,我們犧牲了多少人呢?遠的不說,僅僅是我前任玫瑰領主的玫瑰領保衛戰,就死了兩萬多民軍人和拿起武器抵抗的民衆!”
“我擔任玫瑰領主後,玫瑰領又和東境、南境貴族發生了戰爭,多有死傷。在探索和開發玫洛薇的過程中,死去的探險家和建設者數以千計。征伐魔獸的過程中,我們也失去了衆多優秀的人類和精靈戰士。玫洛薇還沒收集的屍骨,不算那些已經安葬在玫瑰領的,還有兩萬具。”
說到這裡,葉蘇再也忍不住自己的脾氣了,厲聲道:“有人說魔獸是國王的政治騙局,征伐魔獸是國王迎逢精靈的政治伎倆,我要問問這些人,魔獸出現時,你們敢不敢接近魔獸,去戳穿我的騙局?你們有沒有膽子離開聯合王國,去成立一個只有人類的王國,你們敢嗎?”
葉蘇用了鳳緋留給他的增幅系靈術,聲音能夠清楚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中。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國王離奇的憤怒。
葉蘇怒氣衝衝地說:“玫瑰領的軍制已經改革了,凡是到十六歲的男性必須強制服兵役,否則不得參加玫洛薇的公職人員考試,不得進入高校任教,無權申請獎學金,無權就讀學院,無權開辦企業,在玫洛薇將寸步難行。”
“我的大臣已經警告過我了,這樣子可能造成國民流失。在這裡,我明確昭告所有玫洛薇國民,我不在乎!這樣自私短視怯弱的國民,不配成爲玫洛薇的公民!只要他們肯走,我隨時放行!”
“前一段時間,我收到了精靈世界的共主、南境的女王艾琪璐的信,帝國已經承認玫瑰領的獨立地位了。沒有一代一代玫瑰領戰士的奮鬥和犧牲,我們根本等不到這一天。”
“埋葬在這裡的,都是英雄,是我們玫洛薇人類與精靈聯合王國的脊樑。玫洛薇什麼都可以沒有,可以沒有大臣,可以沒有國王,唯一不能沒有的就是脊樑和骨氣!我說完了,最後讓我們再次向英烈致敬。”
就在所有人彎腰鞠躬時,葉蘇突然跪倒在了紀念碑前。
在場的所有觀衆都驚呆了,人羣隨即騷動起來,驚恐地議論着跪在紀念碑前的葉蘇.在他們心中,尤其是那些老玫瑰領居民心中,葉蘇是無限接近於神的存在。
他卻跪在了凡人的墓前。
這還沒有完,艾薇兒和紅玫見狀,也跪了下來。紅玫肚子裡的寶寶已經七個月了,跪得很艱難。艾薇兒肚子裡的寶寶也有三個月了,肚子已經很明顯了。
緊跟着,作爲王妹的靈憶和風零也毫不猶豫地跪了下來。
這下子,那些觀衆更是驚訝得合不攏嘴。艾薇兒的身份就不用說了,精靈世界的英雄、南境二公主、帝國共主唯一的也是最疼愛的妹妹、玫洛薇的王后,這個世界上沒人受得起她的一跪。
靈憶曾是東境的女王,紅玫作爲橙紋靈術師在精靈世界中的地位也不下於王侯將相。就算是地位最低的風零,也曾是和葉蘇一般的人類領主、玫洛薇最富庶的晨星省的政務官。
就在其他大臣不知所措時,葉蘇已經拉着兩位夫人站了起來,他又扶起了靈憶和風零,對大臣說:“你們不用跪,玫洛薇沒有跪拜禮。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給除了自己妻子以外的人下跪。你們要做的,是讓我們所有國民無論到哪裡都能堂堂正正地站着!”
* * *
第二天,葉蘇和兩位王后跪倒在英烈紀念碑錢的照片出現在了玫洛薇各大報紙和雜誌的頭版頭條上,在國內引起了軒然大波。身在大湖省的美子還奇怪,爲什麼徵兵工作一下子變得順暢了很多。
身在南境的艾琪璐大帝十天後拿到了這份報紙,她看完後就把報紙遞給了自己的首席騎士兼秘書安娜,“安娜,最近玫洛薇的新聞你都看了吧?我的這個妹夫,又是要搞武道大會、又是搞公祭活動,甚至還給那些普通人跪下了,你是怎麼想的?
安娜想了一會兒就說:“女王陛下,我關注葉蘇大人很久了。我總有一個感覺,這不是一個人應該擁有的智慧。詩人艾爾夏曾說過,智慧是歲月的溝壑中流淌的清泉。他年紀輕輕,智慧卻似汪洋大海一般。”
“瑟琳娜, 你呢?”艾琪璐又問宮廷侍衛長。
身穿輕甲、手持重劍的瑟琳娜皺着眉頭說:“我的看法和安娜不一樣。他作爲玫洛薇的國王,最重要的就是尊嚴與威信,他這一跪,尊嚴不翼而飛,連帶着二公主和地位尊貴的橙紋靈術師也跟着受辱。”
艾琪璐推開了窗戶,看着辦公室外翡翠般的湖泊和在上面悠閒遊弋的天鵝,微笑着說:“你們說的都沒錯,貴族最看重的就是尊嚴與榮耀,此外的一切都微不足道能將這些輕易捨棄的人,要麼是傻瓜,要麼是城府極深的人,你們覺得他是前者,還是後者呢?”
瑟琳娜嘆了口氣,坦白地說:“帶着一羣菜鳥靈術師就能擊敗神級魔獸,如果說他是傻瓜,我們又成了什麼呢?仔細想想,他的尊嚴並沒有不翼而飛,而是化作國民的尊嚴了。”
艾琪璐回過頭來看着瑟琳娜,“瑟琳娜,你有興趣到玫洛薇去看看麼?說起來,二公主和紅玫去了也有快四個月了。她們現在都懷孕了,帝國的事情我還沒理順,你替我去看看她們吧?”
瑟琳娜還沒有回答,艾琪璐又加了一句,“順便再參加一下那個所謂的武鬥大賽,替我狠狠地教訓一下玫洛薇的那些人,給葉蘇點顏色看看,就當是對他在信中不敬言語的懲罰!”
安娜一想到葉蘇上次寄給女王的那封信中的內容,臉瞬間就紅了:早就聽說女王的妹夫沒有不敢做的事,沒想到他居然膽大至此,在信中寫些什麼“姐姐大人,請您告誡純血靈術師,若出現臉紅髮燙、眼神迷離、心跳加速、嬌喘吁吁、情難自禁的情況,立即停用靈術,並……”
還好,女王沒有發雷霆大怒……話說起來,女王的脾氣似乎是越來越好了,不僅是對自己的妹妹,也是對身邊的所有人。之前去帝國進行工作交接時,雖然遇到百般阻撓和諸般不配合甚至可以說是羞辱,也沒有生氣。
瑟琳娜一聽可以去見二公主,大喜過望,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瑟琳娜不是別人,是艾爾菲公爵手下的瑟利夫伯爵的女兒,艾薇爾小時的玩伴。艾爾菲死後,她搬到了帝國,去年剛從真靈學院畢業,被稱爲黑色閃電,劍術、靈術俱佳。艾琪璐到帝國後,任命她爲侍衛長。
狂喜過後,瑟琳娜趕緊問:“陛下,如果我擊敗了所有的參賽者,會不會讓二公主和她的丈夫感到難堪……如果是那樣的話,我覺得,我還是不要參與的好。我不會手下留情。”
艾琪璐知道瑟琳娜絕非自大,她在真靈學院組織的歷次比賽中,除了一次因爲食物中毒耽誤了比賽,沒有獲得名次外,其他幾次都位列前五,是公認的天才少女。
艾琪璐笑着說:“你相信嗎,如果你真的那麼做了,葉蘇絕對會感激你的,搞不好還要舉辦宮廷宴會或者舞會來招待你。”
瑟琳娜什麼都沒聽懂,只是懵懂地點了點頭。
* * *
黃昏時分,一個人摸着紀念碑上的兩個燙金小字,又在自己的名字旁邊找到了一個名字,他回過頭對身後的姑娘說:“我們的老友還沒有忘記我們呢。我們早就該死了,拜他所賜,卻還活得好好的。”
那個姑娘滿臉眼淚地點了點頭,她脖子上掛着一個翠綠色的戒指,閃閃發光,裡面似乎藏着一個小小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