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任何一個傻瓜在任何時候都能殺死自己,這是最怯弱也是最容易的出路。
“雨越來越大了.”
車載無線電臺傳出一聲呢喃,槍匠立刻發覺不對頭——
“——斯特維拉娜!你在說什麼?!”
“雨越來越大了.我說,雨越來越大了。”斯特維拉娜大姐那頭傳來強烈的胎噪聲,似乎這臺領航車和駕駛員一樣,已經要走到終點——這位戰士的精神狀態油盡燈枯,沒有接着報路書。
下一秒,來自俄羅斯的夥伴一頭撞上石灘的一塊苔巖,右輪帶起車身飛至半空,開始橫滾。
槍匠內心傳來強烈的絞痛感,他看見斯特維拉娜的領航車滾出去一圈又一圈,在溼滑的野地山路翻騰着,漸漸分成兩道,彼此交叉錯過。
從無線電臺傳來刺耳的尖叫,那是難以忍受的痛苦在折磨着領航車手——他們已經輪流開路行駛了兩百七十二公里,連續三個小時的極限駕駛掏空了他們的精神。
“我就.我就送.”
“送你到.這裡”
不斷翻滾的領航車撞上矮坡的大樹,終於停了下來,從染血的防滾架裡伸出一隻手,向着極遠方的槍匠比着拇指。
“槍匠。”
江雪明向車隊無線電求援。
“能留下一臺車實施救援嗎?”
安託士官長應道:“不在計劃之內,傳奇英雄。”
從來都是冷靜且理智的槍匠,此時卻猶豫不決,他動搖了。
“把斯特維拉娜留在這裡,她必死無疑。如果車體變形卡住她,她爬不出來的——萬靈藥也幫不了她的。”
安託士官長的精神狀態也要接近崩潰,他大聲吼叫着:“傳奇英雄!不在計劃之內!她不在計劃之內!我們只有這麼多油和電!只能跑到這裡!”
爲了奪得寶貴的戰機,斬首隊伍選擇的載具配置都經過極限輕量化改裝,燃料和電池規格都是有去無回,他們已經深入丹秋國腹地,根本就沒有返程的機會——開弓沒有回頭箭。
哈斯本·麥迪遜:“老師,我在車裡。讓我來保護大姐吧,你放心。”
從山頭飛下一塊輕薄的鐵皮,那是斯特維拉娜領航車的副駕駛門,叫哈斯本一腳踢開。
順着寶塔山的蜿蜒道路往矮丘頂端看,哈斯本先生剛剛鑽出來,那個身影扛起了還在冒煙的車體,那道金閃閃的示蹤光源就像屹立不倒的燈塔——是閃蝶衣的面盔光源,是神王朱庇特的鍍鈦鋼印。
前來勤王的軍閥隊伍已經包圍了佘家鎮,寶塔山更有重兵把守,安託士官長的領航車上密密麻麻全是彈孔——車輛掛載的戰利品也沒什麼用了,比起這些死人的腦袋,歸一教的狗腿子們更害怕活着的猶大。
山林之中傳來梟鳥低空飛掠的嘯響,那是授血單位俯衝時發出的哨聲。
透過車窗仰頭看去,風雨之中林野草木被一個個巨大的陰影軋倒,應該是猶大豢養的巨人子嗣。
“Rocket Queen·火花女皇!——”
自烏雲之中落下奪目耀眼的雷霆,一道水桶粗細的天雷打在寶塔山的老林之中,緊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
跟着氤氳霧氣一起蔓延開來的金色電光像是千萬條細密如麻的小蛇,它們順着山脊深處大地礦藏的自然磁感線如流水一樣衝向山腳。
電光攀爬到領航車周邊道路,槍匠就看見雲霧之中閃過哈斯本·麥迪遜的影子——
——那是精密度極高的魂威製造的幻影,這位學生似乎無處不在。
他時而蹲伏在路邊,似乎在幫助斯特維拉娜大姐脫困。時而出現在另一側,保持着據槍射擊的姿態。
幻影在不斷的變換位置,宛如鴻雁不斷飄飛遊離的魂威化身也一直跟着他——[Rocket Queen·火花女皇]在控制天雷的走向。
“往前!往前!”哈斯本·麥迪遜說:“葛洛莉!繼續往前!歡迎來到荒野!”
無線電臺顯示三號車已經離線,恐怕是Rocket Queen·火花女皇吸乾了車載電池的最後一點能量。
衝上較爲平緩的道路,槍匠望着後視鏡裡不斷遭受雷擊的寶塔山,他不知該說什麼好——他忘了暫時與哈斯本說一聲抱歉,忘了誇學生幾句。
槍匠不像維克托老師,他並不是一個善於稱讚他人,善於鼓勵學生的教育者。他很少說話,只會身體力行手把手的教。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哈斯本人生的最後幾句話。他開始理解,開始認同夥伴們的多愁善感。因爲每一次,槍匠也是這麼突然消失的——沒有正兒八經的告別,除了給白露留有遺言,他的任務有太多太多突如其來的險死還生,有太多太多猝不及防的來世再見。
哈斯本好像知道了戰王的秘密,但是這小子已經不在乎了。
過去或者未來,任何時刻都比不得現在——
——他們只能把握住現在,把握每時每刻每分每秒。
“二號車,我沒動力了。”進入平緩的泥地道路時,六號車的司機明程旭喊道:“看來你說得沒錯,起亞確實跑不完這段路。”
安託士官長應道:“我就說韓國車跑不完耐力賽嘛!你到底什麼情況?!”
明程旭先生就是一個韓國人,也是第一區地獄貓戰團的機動部隊領袖,他要帶着祖國的車跑完這最後一段路——
“——就是給油沒勁!我不知道!我摸不清它的脾氣了!”
安託:“油箱呢?”
明程旭翻了個白眼:“我是瞎的嗎?!老鬼!它明明還有一點.”
安託打斷道:“那就是機械故障,你飛坡的時候總喜歡松油彈離合,確實能獲得一些落地速度優勢,可是容易斷軸,難怪你拿不到月神杯——”
——話還沒說完,六號車的右輪突然彈射出去。
無線電裡傳來明程旭士官長的叫罵:“西八!”
輪子飛上半空,差些砸中安託士官長的領航車,不過安託沒有怪隊友的意思,反而開起了玩笑。
“我說吧!你還玩上道具賽了?!韓國人就是卑鄙呀!~”
在每小時一百一十三公里的速度突然失控,明程旭先生處變不驚,失了前輪的轉向牽引力,在一片糟糕至極的泥濘道路用兩條磨光皮的後胎滑了一百六十多米慢慢停下,他故作瀟灑的打開車門,似乎早經歷過許多次類似的車禍。
他拿走戰利品,舉起猶大的人頭,對無線電喊:“法國佬!你等着!”
第一區第一戰團的機動兵倒下了,倒在最後十來公里。
安託:“明年咱們再跑上幾圈?只要你別在我漂移的時候撞我車尾燈就行,再怎麼好過的低速彎,輕輕一撞我就失控了。”
明程旭慌張的應道:“對不起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安託:“開玩笑的,讓我輸可以,奧迪的燈不能壞呀——那是這臺車的靈魂。”
明程旭:“安託,我能活着回去嗎?還有這個機會嗎?我不想再當亞軍了——我是第一區第一團,沒道理輸給你。”
安託:“得看你的跟車戰士是誰,誰是你的領航員?”
不斷顛簸起伏的副駕駛好比搖籃,文不才本來睡得挺香,結果車停了,他從甜美的夢中醒來,打了個哈欠,拍着司機老哥的肩,問了一句。
“猶大在哪兒?到站了?”
安託士官長哈哈大笑:“你是越活越有了!朋友!”
無線電臺傳出一聲怪吼——
“——酒狂·Alcoholism!”
突破音障時發出的陣陣爆鳴毀掉了電臺的話筒。雨幕之中能看見平緩道路向着六號車不斷射擊,不斷衝鋒的佘家鎮官兵,騎兵隊要更遠一些,還在觀望局勢。
雨水被一抹漆黑深藍的幽影敲打出耀眼的火花來,那是超音速拳擊轟出來的聲致發光現象。
“天上的夥伴也有麻煩了,傳奇英雄”安託士官長沒來得及與老對手告別,立刻觀察到天空中的異像。
應龍飛行中隊一直在爲斬首車隊保駕護航,但是沒有合適的護航手段,在這種能見度極低的惡劣天氣裡,戰機的武器系統一旦誤擊隊友,無論是機炮或導彈,都能在瞬間殺死行車人員。
只有在相對開闊的地帶,航空兵才能幫上一點忙。
應龍3C已經提前離線,原本作爲五機編隊,現在少了一架——要問3C遇見什麼倒黴事了?
其實挺簡單,也挺複雜的。
這位飛行員在夜間返航環節,恰好遇見巨人子嗣對福熙號釋放的EMP衝擊,短暫的斷電事故讓飛行員失去了飛行甲板的跑道燈光指引,他誤以爲艦島就是跑道,差那麼一點就栽進指揮室。
3C已經墜毀,飛行員幾乎是貼着銅河水域彈射逃生,受了嚴重的腦損傷,現在還沒醒過來。
目前只有1A/1B、2A/2B四架戰機兩兩策應執行護航任務,爲了匹配車速,他們飛得很慢。從飛行高度來說,可以根據佘家鎮的城鎮地形爲車隊進行線路規劃——這支車隊能走那麼遠,後半程全靠天上的夥伴來規劃大致路線。
“鳥擊!鳥擊!鳥擊!”應龍1A飛行員的艙蓋出現了裂紋,那是迎面而來的鳥羣。它們砸在機體上頃刻間變成一團團血紅的肉泥。
“鳥擊!2A!我的發動機停車!”
有了應龍1A預警,羅伯特·唐寧所在的二號編組在糟糕的視野環境下迅速飛離了鳥擊區——他憂心忡忡的爬頭繞彎,在高於1A四百米的上空盤旋俯瞰,要看清楚隊友的姿態。
“你在失速!能改出嗎?”
跟車行進的護航姿態使得梟龍戰機的飛行速度極慢,遭遇鳥擊的第一時間,1A和1B都開始失速打轉。1B在調整兩次機身姿態之後原地掉了個二百七十度的頭,沿着寶塔山西北側的橫峰俯衝而下,重新獲得了速度,幾乎是擦着樹林飛了出去——這位飛行員死裡逃生,立刻往福熙號母艦方向返航。
1A就沒那麼幸運了,戰機的姿態再難配平,沒有任何動力,從一千二百米到墜毀,只有那麼短短的十來秒做決策。
“我要跳傘!應龍2A!請你繼續執行護航任務!”1A的飛行員當機立斷,漆黑的烏雲之中閃過彈射座艙的焰光。
羅伯特滿頭冷汗,繼續問詢:“你要降落在敵佔區了!應龍1A!你要降落在敵佔區了!鄭新宇!鄭新宇!”
“什麼敵佔區?!那他媽是解放區!”應龍1A的無線電依然在線,這位來自地表的戰士沒有半點怯懦:“老子是華夏人民空軍特戰雷神部隊!刺破藍天的利劍!在地獄飛行的戰士!——”
墜落於深山之中的鋼鐵神鳥燃起了熊熊大火,航空燃油難以熄滅,在佘家鎮東南側吹出惡焰濃煙,早一步把平民百姓都驅離——它非但沒有助長猶大的氣焰,反倒讓猶大身邊的最後幾位官將失去了戰鬥意志。
“攔不住?!”猶大不能理解這一切。
他已經用盡了所有手段,用盡了所有靈能。
包括盤旋在佘家鎮附近的候鳥,也是由靈能者操縱指使的立體防禦,只要能帶給福熙號航空兵一些麻煩,或許事情就會變好。
他沒有時間了,實在太緊張,太倉促。
直到現在,他還是沒能從幻覺裡走出來——
——猶大似乎認爲,和天樞方面的談判還沒有結束,因爲羚陽渡口出發的航船沒有傳回任何消息。
只不過是短短的兩三個小時,這麼一點時間,他做不了任何事。恰是按照談判內容,與馬嶺要塞周邊諸多城鎮交代了戰爭條款的具體事項,剛剛放下工作,要好好把持這場戰爭的走向,重新擺兵棋,重新玩微操的那個瞬間。
一支尖刀隊伍跨過了重重高山,越過艱難險阻,就這麼來到了他面前。好比戰役之中突施冷箭的正手重拳,它實在太快太快。
“根本就攔不住嗎?”猶大幾乎魔怔了,抓住丹秋國衛戍部隊將領的頭髮,抓來面前質問道:“到哪裡了?到哪裡了?他媽的!到哪裡了?”
城鎮之間用混沌卵來傳信,可是混沌卵很珍貴,士兵在野地道路發現無名氏的車隊,再到鄉間驛站傳達至地方督軍,通過混沌卵喊話——領航車起碼已經跑了十五六公里。
這就是信息響應速度的重要性,將軍無法給靈光佛祖一個準確的答案,這些神出鬼沒速度極快的“仙舟”,以一種香巴拉土著不能理解的行軍速度,朝着佘家鎮衝來。
巨人的子嗣們笨重且緩慢,移動速度甚至還不如馬。騎兵也追不上拉力車,偶爾有授血怪物抱着機槍飛去阻攔,結果是有去無回——這些戰士早就適應了列車跳幫作戰的高速環境,要射中勻速齊行的目標簡直就像在射靜物。
尖利刺耳的剎車聲在寺廟之外響起——
——猶大滿臉恐慌,依然抱住戰時外交談判所用的那一顆混沌之卵,他披着金燦燦的袈裟,爲了搞偶像崇拜,還剃了個光頭。此時此刻這腦袋上全是油亮的汗水。
佛寺的演武坪裡留下十二道血紅的剎車印,安託士官長爲槍匠打開車門以後,一屁股坐回了練力氣的石鎖上,蘇拉小妹也是如此,她抱着肚子上的傷口,還有兩顆子彈留在身體裡,沒來得及取。
槍匠下車以後向夥伴拋武器。
流星送出鐵騎士手杖,拿到狩獵女神和貝洛伯格大劍。
雪明掏出了塵晶二號,把塵晶一號交給妻子,交到小七手中。
傑森·梅根從四號車下來,抱着昏迷不醒的喀秋莎,這姑娘很倒黴,頭部中彈陷入深度昏迷,萬靈藥沒能喚醒她,要暫時休息一會。
作爲傑森的司機,拇指哥艱難的跑完了全程,在徹底剎停這臺福特RS200的那個瞬間,馬納像是斷氣猝死,倒頭就睡。
猶大慢慢走到門前,法依·佛羅莎琳躲在門框邊,不敢探頭。
雨勢依然兇猛,可是太陽已經快要飛去龐貝大海的方向——艾歐女神在天空的另一端突破了烏雲的阻礙,恰好投出血紅的陽光,它照在寺廟足一尺高的門檻上,與江雪明的養父母老宅是那麼的像。
獵王者吞下了紅山石,把BOSS留在嬰兒座椅裡。
“故事由我們開始。”傑森·梅根鄭重其事的說:“也應該由.”
步流星找錯了重點,算是頂級氣氛毀滅者:“哦哦哦哦!哦!你只能算半路上插隊的配角喔!~”
傑森快要抓狂了——
“——這重要嗎!這重要嗎!這重要嗎!”
猶大還想說點什麼,寺廟外圍出奇的安靜,似乎所有的駐軍,所有的奴才都聞風而逃。他們沒有絲毫的勇氣來面對這些奇怪的“仙人”——在車隊進入佘家鎮的一瞬間,樹還沒倒下,猢猻就散了。
“我投.”
轟隆!————
塵晶一號吐出火紅烈焰,爆彈在猶大的腦門炸開,他半個身體都消失,一瞬間就死的透透的!
血漿淋了法依女士一臉,超壓氣浪炸得她倒飛出去,魂威還沒離體就碎了,她口吐鮮血骨骼開裂,當場墮入死門!
九五二七手裡的槍炮冒出陣陣青煙,與扳機一起扣下的,還有數碼相機的快門,這些都是寶貴的兒童讀物插圖,要留給孩子們看。
“白青青!拔得頭籌!拿下一分!”
在法依·佛羅莎琳的靈體完成自殺之前,在艾歐女神施法作祟,使化身自殺脫困之前——
——江雪明按住這鳥妖的腦袋,把死亡的權力也剝奪。
“任何一個傻瓜在任何時候都能殺死自己,這是最怯弱也是最容易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