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克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女客人,而且是不請自來那種。
“讓不請自來的客人在入門口前消失掉,又或者主人提前出門,這是最聰明的做法。”說罷,馬龍的身體周圍突然捲起一陣狂風,然後人就消失無蹤了。
強敵的突然離去,一陣無法抗拒的疲憊感無聲地襲擊了約克。他很清楚,自己不能睡着,一睡就是永遠起不來了。可是那種江河崩堤的感覺迅速地抽走約克體內最後一絲力氣。他連給自己做個快速的包紮傷口都做不到。這樣下去的話,冰塊融解的時候,就是自己大出血死掉之時。
“見鬼,沒有當場死在絕世高手的手裡,卻要慢慢流血流死嗎?”約克絕望地自嘲着。碰上馬龍這種值得尊敬的對手,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馬龍有殺自己之心,卻沒有必殺之志。在最後關頭,馬龍選擇了放過自己。
如果換一個再狠一點的‘末日狩獵者’,或許世上已少了一個叫約克的復仇者了。但不幸的是,自己爲了拼出一條生路,毫不猶豫地放棄了一條手臂,身上還留下三處足以致命的重傷。
真他媽見鬼了!
倒黴的時候,往往喝水都塞牙。以前約克不信這句話的,當他看到幾個鬼鬼祟祟的傢伙抄着傢伙摸上來時,他不得不信。
很顯然,這是幾個非常低級的賞金獵人。如果在平時,約克絕對一刀子將他們卸成十八塊,可現在,他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氣來。人就是這麼奇怪的生物,明明剛纔還留着最後一絲力氣,準備引爆馬龍身上的靈力,來個魚死網破。現在最強的敵人走了,卻連最後的力氣都丟了。
“嘿嘿,想必閣下就是最近風頭正盛的‘深淵殺神’約翰沙洛吧?”一個賞金獵人獰笑着。
深淵殺神?這名字還不錯。
“對,我可以問一下,我的腦袋多少錢?”
“是一億兩千萬赫特。”獵人的眼裡泛着貪婪。
“噢,都這麼貴了,如果我的腦袋在脖子上放久一點,應該還會繼續升值纔對。你們就不想做個長期投資嗎?”約克躺在地上。即便他現在非常難看,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無形殺氣依然濃烈得嚇人。
“閣下,我們習慣今天賺錢今天花。”
“那就來吧,我希望你的腦袋也值幾個錢。”約克冷笑着。
不敢正視約克犀利的雙目,賞金獵人們幾乎下意識地退縮着。他們只覺得那雙眼睛好可怕,好可怕,就像是什麼遠古兇獸的眼睛,盯着他們的喉嚨、心臟、腦袋,他的眼光掃到哪裡,哪裡就會傳來一陣寒冷的穿透感。
明明是一個垂死的人,竟然令他們生不出動手的念頭,彷彿只要一舉刀,不,甚至一舉手,就會引來無情的殺戮。
“大哥,怎麼辦?”
“……你難道覺得這個屠光整條村子的惡魔會放過我們嗎?要逃的話,一開始就逃,現在我們沒有退路了。不殺了他,我們都得下地獄。”領頭的幾乎嘶吼着,當先持刀撲向約克。
就在這時候,空際中突然多了一隻手,一隻漂亮得無可挑剔的美手。沒有誰知道這隻手是怎麼來的,但這隻手自己出現在它想要去的地方——兩根嫩蔥似的手指插進了獵人首領的嘴巴里。她的食指和中指並沒有碰到首領嘴巴任何一處地方。
首領還沒反應過來,就發現一股光芒在自己的嘴巴里迅速漲大。
“砰!”首領的腦袋被這雙美麗得恍如雕塑的指頭給炸飛了。新鮮爆出來的腦漿在雪白的地面上顯得格外五彩斑斕。
“嘔!”有幾個獵人看見頭領那隻剩下顎牙齒、上面空蕩蕩的腦袋,幾乎是下意識地想嘔吐起來。可惜他們的嘔吐物尚未吐出來,一道迅雷一樣的刀光從他們的左邊太陽穴劃到右邊太陽穴。
自她出現不到一秒鐘,就以此等殘忍利索的手段幹掉了七個人。
她是誰?
一頭飄逸的銀色披肩長髮,一條美麗得不像話的白色連衣裙,一雙宛如童話中的公主的水晶高跟鞋,一張漂亮得無可挑剔的瓜子臉。
從樣子、打扮上,約克敢對天發誓他不認識這個女人。然而當他對上她望向自己的目光時,約克輕輕地喚出了她的名字:“羅妮。”
“操!你這廢物!”沒有給約克任何辯駁的時間,羅妮飛起一腳踢中了約克的臉。
這腳很重,也很痛,但沒有多少殺傷力。聽到這罵聲,中了這一腳,約克再次肯定眼前的人就是他所熟悉的暴力修女。
“你這軟蛋,這麼有種砍掉自己的手去打傷敵人,那就徹底點來個同歸於盡啊。多炸掉他一條腿不就好了。媽的!還裝君子!你以爲你是誰啊!”
對!此刻的羅妮活像一條抓狂的母暴龍。約克突然發現自己對羅妮如此陌生。
“幹!快說!馬龍那個賤男人跑去哪裡了!?”
約克明白了,他苦笑:羅妮又把我給賣了。第一次,羅妮將我的消息透露給賞金獵人。這一次,則是利用我先跟馬龍硬碰,兩敗俱傷之後,想來撿便宜。很明顯,她跟馬龍有什麼過節。
如果說第一次出賣可以視作是羅妮對我的考驗。那這一次呢?姑且算馬龍是通過魂紋追蹤到我。但這種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做法,怎麼也無法稱之爲對盟友應有的態度吧。
一種被玩弄的不快感升上約克心頭。三秒鐘之後,約克轉念一想,卻忽然釋懷。
“哈哈哈哈!”約克大笑。
“你……你笑什麼!”羅妮狂暴中,約克的大小無疑是火上加油。
“你覺得就算我拼了命,最後也發動了臨死前一擊,你就有機會幹掉馬龍嗎?”
“難道你覺得現在成名的大人物,個個都是隻靠武力沒腦子的有勇無謀之輩嗎?”
“你總以爲自己很了不起,能算計別人。你難道真的不知道,馬龍連算都未將你算在敵人的名單裡?”
一連三問,羅妮無言以對。“你……”羅妮一咬銀牙,怒氣欲發。
“很可惜,對於真正的高手來說,我和你都只是菜鳥。但是,如果你永遠抱着利用別人來報仇這種天真幼稚的想法,那麼你將永遠活在悲劇之中!”約克的話,字字如錘,猛敲在羅妮的心窩上。看羅妮大變的臉色,不用說都知道,自己說中了。
約克身體的狀況越來越差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對!現在的我很弱。但正因爲我弱,你也弱,我們纔有必要走到一起。你利用我,我不生氣。這僅僅證明了我還有利用的價值。不過我想說,假如你一直抱着利用我的這種想法,那麼有朝一日你墮入地獄的時候,你詛咒的將會是我的名字,而不是你仇人的名字。”
羅妮的身體又是一震,雙瞳縮小,寒聲道:“小子,殺幾個廢物就得意洋洋,你以爲你是誰?!”
“一個將要毀滅整個卡扎克帝國的男人!”
“哈哈哈!”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從羅妮好看的嘴脣中傳出:“約翰沙洛,你的大話還說得不夠嗎?還記得我第一次爲什麼答應幫忙嗎?對,我是看萊恩不順眼,不是聽到你強暴了萊恩的女兒,我怎麼可能答應幫忙?但是回頭我看到了什麼?我看到了一個**!一個從未被男人上過的**!我呸!”羅妮對約克伸出中指:“小屁孩還學人裝流氓。回家吃奶去!”
話沒說完,羅妮眼前一花,一把尚沾有血珠的骨刀以她無法想像的速度抵在了她修長的脖子上。她實在無法想像,這是一個重傷垂死的人能做出的動作。
“我……沒有家。”約克沙啞着說道。
沒有家!這三個字,是有家庭、有親人的人永遠無法體會到的三個字。羅妮突然發怔起來……
上一次被父親抱,是什麼時候的事?
上一次看到母親的笑臉,是什麼時候?
急急忙忙衝開寒冷的水汽,回到家,說句‘我回來了’那又是什麼時候?
無法觸及的遙遠過去,已經在殘酷的每一天中,逐漸變得模糊。
母親被父親拋棄,病死了,還記得七歲那年,自己開始撿垃圾。爲了生存,自己去偷、去搶、去騙。再大一點,繼承了母親的美麗的自己,第一次被男人企圖侵犯,那一天,自己第一次殺人,還記得那次自己把那個胖男人的胸膛插了百多刀、插成了爛柿子……
如果不是十二歲那年自己殺了人,自己就會像貧民窟的其他女孩一樣,成爲一個靠出賣皮肉爲生的女人,好運點,嫁個連民用奧遜甲都不一定能修好的九流整備師,又或者成爲一個整天提心吊膽、害怕丈夫不知哪天死掉的漁夫老婆。
殺人、騙人、走私、販毒,然後瘋狂享樂,這就是師傅教會自己的一切。
羅妮看着約克那雙冰冷的眸子,她看到了同樣的孤獨、寂寞、以及那爲了復仇不惜一切的熊熊烈火。
本來以爲當卑鄙和出賣成爲習慣,自己就可以對自己做過的所有事滿不在乎。羅妮發現她錯了,她突然間覺得自己利用約克是一種罪過,羞恥的紅暈攀上了她的臉。
刀鋒很接近,隨時都能刺破她美麗的脖子。偏偏她有一種衝動,想去摸那張她本來不屑一顧的醜陋臉龐。她緩緩伸出了手,一分一寸靠近那張臉。她驀地覺得自己心跳得好快。手愈是靠近,那心跳的感覺便越是強烈,幾乎抑制了自己的呼吸。她身形輕輕一顫,纖纖素手終於碰到了約克的臉,他溫柔撫摸着那恐怖的傷痕,一陣霧氣瞬間模糊了雙眼。
羅妮輕輕咬着嘴脣:“臭小子……就看在你這句話份上,我幫你。”
約克本來想在羅妮伸手的時候就將她砍了,然而當他看見羅妮的眼神時,他改變了主意:“好……一個月後,我在這等你。不過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若是你來了,又再次玩花樣……不要緊,我經得起背叛,但希望你也能頂得住我的怒火。”
羅妮臉上的神色有點複雜,說不清這到底是落寞,還是期盼。她彷彿還想說點什麼,最終,她卻是什麼都沒說,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