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很久很久以前, 在一片廣袤的大陸上，有着一個強大的王國。
在國王賢明而長久的統治之下，這個王國美麗富饒, 安寧祥和, 人民安居樂業, 其樂融融。
但是, 在這樣一個王國中, 卻流傳着一個古老而恐怖的傳說。
一個關於惡龍的傳說。
在這個傳說中，王國彼端的迷霧山脈中沉睡着一條邪惡的巨龍。
他貪婪而強大，無惡不作。
每隔一千年, 他就會從沉睡中甦醒過來，除非人類將最美麗的公主與數量龐大的財寶獻給他, 否則這條惡龍就會燒殺搶掠, 將整個王國變成無人能夠生還的火海。
沒到晚上, 母親就會嚇唬自己的孩子：
“如果你不聽話睡覺的話，那條惡龍晚傷就會來把你捉走的！”
即使是再頑皮的孩子, 在聽到這樣可怕的威脅之後，也會被嚇得乖乖聽話。
但傳說畢竟是傳說罷了。
母親們幫熟睡的孩童蓋上被子，在他們天使般純潔的面頰上落下一吻。
能活那麼久的龍怎麼可能存在呢？
可是，凡事都有例外。
身爲世襲至今的王室一員，國王非常清楚, 這個古老而荒誕的傳說……其實是真實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
這條惡龍是整個大陸中最強大, 也最古老的存在, 其他的龍在他的面前都是弱小的螻蟻。
而且更恐怖的是, 距離上一次巨龍甦醒，已經過了九百九十九年。
惡龍甦醒的日子迫在眉睫。
而公主正好即將要滿十八歲。
她溫柔而美麗, 擁有一頭燦爛的金髮，可是，根據預言，在她十八歲生日的當天，她就必須要作爲祭品被獻祭給那條邪惡的巨龍。
王后天天以淚洗面，爲自己女兒悲慘的命運而痛哭。
而國王也同樣愁眉不展。
爲了愛女，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國王向着整個大陸徵集強大的勇士，希望他們能夠趁着巨龍還沒有甦醒，在公主滿十八歲之前進入迷霧山脈，將沉睡中的巨龍殺死，消滅這個可怕的禍患。
只要有人能做到這一點，他們就將公主許配給這位勇士。
前來應徵的英俊青年一波接着一波，但是，他們基本上都在進入迷霧山脈的路上折戟而返，至今沒人能夠進入其中。
眼看着日期漸漸臨近，國王幾乎愁白了頭髮。
直到有一天，一位新的勇士前來。
國王在大殿上接待了他。
這位來自異國的青年有着銀白色的長髮和湛藍的眼眸，身材挺拔，神情冷峻。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公主就忍不住羞紅了雙頰。
青年擡眼望向大殿上的國王，平靜地詢問道：“你們國家傳說中的龍，是最強的嗎？”
國王的神情被陰雲覆蓋。
他嘆了口氣，點點頭。
“好。”銀髮的青年點點頭：“那我會幫你們屠龍。”
國王一怔。
眼前這個青年的態度和其他應徵的勇士之間區別實在是太大了，他不僅詢問此行的危險，也沒有急切地向着國王表現自己的忠誠和勇猛，更沒有請求和公主見上一面，親自述說自己的愛意和決心。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國王沒忍住，將自己的疑問問出了口。
“公主？沒有必要。”
只聽青年淡漠地回答：“您只需要安心等待就好。”
說完，那個名叫穆珩的年輕人施了一禮，轉身離開了大殿。
在對方離開之後，國王叫來了謀士，他的滿腹疑惑在謀士那裡得到了解答。
原來，這位青年是整個大陸都赫赫有名的屠龍者，至今已經有許多條作惡的巨龍被他殺死，這位強大的屠龍者脾性怪異而孤僻，異國的國王想要將公主許配給他，甚至希望他能夠繼承自己的王位，但是卻全部被他毫不留情地一一拒絕。
似乎對他來說，似乎屠龍本身就已經是最大的報酬了。
*
穆珩在這個王國並沒有逗留多久。
在得到了地圖與必須的補給之後，他就開始啓程前往迷霧山脈。
迷霧山脈地如其名，全年都被稠密的濃霧籠罩，迷霧深處藏着無數強大而怪異的魔物，在看不到的地方蠢蠢欲動，等待着下一個犧牲者的到來。
絕大部分的勇士都被這一關難倒，根本無法進入其中，更別提將沉睡在其中的巨龍殺死了。
即使是對於強大的屠龍者來說，這個詭譎的山脈也同樣是一個艱難的挑戰。
但是，在經過了漫長的戰鬥之後，穆珩還是進入到了沒有任何勇士進入過的深度。
在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個漆黑的巨大山洞。
山洞深不見底，像是巨獸張開的大嘴。
經驗告訴他，這裡就是巨龍的沉睡之處了。
穆珩擡眼注視着不遠處的山洞，讓將手掌搭在腰間的長劍上，感受到被龍血浸潤的劍鋒在自己的殺氣下發出震顫和嗡鳴，習慣於戰鬥的身體已經本能地進入了興奮狀態。
他緩緩舒出一口氣，邁步走入其中。
山洞漆黑而幽深，彷彿怎麼走也走不到盡頭，人類青年的步伐謹慎而輕盈，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幽暗而狹窄的通道深處豁然開朗。
頭頂探入暗淡的日光，勉強照亮了眼前龐大到令人震撼的的空間。
數量驚人的金銀財寶堆積在偌大的山洞內，在乍然一看下顯得近乎觸目驚心。
雖然穆珩曾經造訪過許多巨龍的巢穴，但也還是第一次見到數量如此龐大的財寶，能夠積攢搜刮這麼多的財富，那這個洞穴的主人一定活了很久很久，更重要的是，還能夠將這些財寶安安穩穩地保全下來，那麼，這條龍一定比他曾經見過的任何敵人都要強大。
穆珩緩緩向前靠近。
傳說中，那條惡龍應該還在沉睡，但奇怪的是，洞穴裡卻並沒有看到它的影子。
難道是提前甦醒了嗎？
正在這時，他突然捕捉到了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響，那聲音清脆而遙遠，從眼前高高的金山背後傳來。
穆珩眸色一凜，將手按在了劍柄之上。
冰冷的劍刃在黑暗中閃爍着寒光。
隨着他的靠近，更多清脆的金幣撞擊的聲音響起。
但是，在繞過由寶藏堆積而成的小山之後，穆珩卻聽到前方傳來隱隱的低泣聲。
他不由一怔，擡眼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洞穴十分昏暗，幾乎沒有多少光亮，在這昏黑暗淡的幽深洞穴之中，他瞥見了一抹耀眼的白。
人類少女蜷縮在角落，長長的黑髮蜿蜒而下，半遮住潔淨而白皙的軀體，除此之外身上再無他物。
她在低聲啜泣。
視線觸及到對方的身體，穆珩心下一跳，幾乎是立刻移開了視線。
由於迷霧山脈的阻擋，他的進入十分艱難，也花了更長的時間，難道……是在這段時間裡，巨龍提前甦醒，前往王國擄走了公主嗎？
他定了定神，解下了斗篷，快步走上前去，嚴嚴實實地將對方攏在其中。
那過分閃耀的白色被擋在了布料之下，穆珩不着痕跡地鬆了口氣。
少女停下了哭泣，擡起眼向他看了過來。
柔順的黑髮半遮住細白的頸子，一雙金紅的眼眸像是被水洗過一般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她長得太美了。
那是除了容貌之外的，野性而原始，極具衝擊性的美。
在如此近的距離之下，穆珩呼吸微窒，第一次感到自己心跳的頻率變得不規律起來。
他鄭重其事地問道：
“您還好嗎？”
*
時安是一條龍。
一條活了很久很久很久的龍。
他古老而強大，擁有整個大陸上最龐大的財富，最恐怖的威名。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和其中一個人類王國達成了協議，他會對這個王國施加保護，讓它成爲整個大陸上最強大的國家，但是作爲回報，人類每隔一千年就要向他進貢數額巨大的財寶。
而且還會原因不明地附贈一個哭的很慘的公主。
時安雖然對此表示迷惑，但是最後也沒有提出反對。
……說不定這就是什麼人類社會必須有的附加條款呢？
雖然很不耐煩，但是他還是會盡職盡責地餵養這些公主，可是不知道爲什麼，這些脆弱的公主對他總是怕的要死，到來沒多久，很快就在抑鬱和驚嚇中死去了。
對此時安感到十分懊惱。
因爲他很擔心因爲自己養死了公主，那個人類王國會因爲條款被破壞，而將進貢來的財寶要回去。
但是他擔心的事情卻並沒有發生。
好像那個人類王國對此並不在意一樣。
又是一千年過去了。
時安從漫長的沉睡中醒了過來。
但是剛一醒來，他就發覺了異樣。
奇怪，爲什麼身邊的金幣和珠寶全部都變得比記憶中大很多了呢？
按理來說這應該是好事，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時安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身體。
“……”
龐大而雄偉的身軀，漆黑堅硬的鱗甲，尖銳鋒利的爪子……全部都沒有了。
只剩下了過分白皙脆弱的柔軟皮膚，以及毫無威懾力的細長五指。
——好醜啊！
時安倒吸一口涼氣。
正在這時，他突然聽到了有腳步聲向着這邊走來。
他被狠狠地嚇了一跳，重心不穩地向後栽倒，然後順着金山滾了下去。
——疼疼疼！
失去鱗甲保護的龍委屈地哭出聲來。
腳步聲靠近。
緊接着，柔軟的斗篷嘩啦一聲展開，兜頭落了下來。
人類的體溫還殘存在柔軟的布料上，將他整個包在了其中。
時安一怔，擡頭看去。
眼前的人類留着燦爛的銀色長髮，有着一雙清澈見底的湛藍眼眸，此刻正專注而擔憂地看了過來。
短暫的怔忡過後，時安回過神來。
真是沒想到，這一次人類王國的進貢來的居然這麼及時，居然在自己醒來的第一天就送到了，真是不可思議。
而且對面對老規矩顯然有着異乎尋常的執着，依舊附贈了一個長髮披肩的公主過來。
不過……
這次的公主看上去有些怪怪的。
具體那裡怪時安說不出來，但是他覺得這個公主比起以前送過來的所有公主長得都好看。
——尤其是配色方面。
但是，想到這點，時安的心情又不由得低落了下去。
在看到自己的真身之後，這個公主一定也和其他的那些公主那樣，迅速地在恐懼和驚慌中死亡。
就像是失去陽光的柔弱植物被移植到了陰暗的環境中，無論他多麼努力地想把她們養活，卻只能看着她們迅速地枯萎下去，直到變成了一捧枯骨。
但是……這次的公主真的太美了。
無論是柔軟細滑如同流銀的長髮，還是湛藍澄澈如同寶石般的雙眼，都是時安見過最漂亮的，一想到這樣美麗的人類也會在恐懼和悲傷中變得憔悴，一點點地失去生機，時安就感到十分難過。
只聽眼前的銀髮公主用一種時安沒聽過的低沉聲音問道：
“您還好嗎？”
時安怔了怔，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並不是曾經那樣龐大而兇惡的存在，恰恰相反，他這次變得很像人類……
而且根據目測，他似乎比這個公主還矮上一點。
……似乎不太應該？
但是時安又說不出來違和感究竟出在哪裡，所以只好將這點略過。
不過，無論如何，如此他這次能夠維持這樣的形態，或許就不會嚇到這次被送來的公主了？
或許她這次就能活的久一點了！
時安伸出手攏住肩膀上披着的斗篷，然後字斟句酌地回答道：
“挺好的。”
被對方用那雙極美的紅瞳注視着，穆珩幾乎完全忽視了對方的聲音爲何會比一般的少女低沉，腦海中只剩下了對方那深邃而乾淨的眼眸。
時安想了想，謹慎地反問道：“你呢？”
有感覺害怕嗎？悲傷嗎？
這位身陷囹圄的公主明明剛剛還蜷縮在角落無助地哭泣着，但卻仍然不忘記關心前來拯救自己的人。
“……”
穆珩抿抿脣。
想起自己先前面對國王時的無禮態度，他第一次感到有些慚愧。
在前往這個王國之前，穆珩也曾聽說過這位公主的美名，但是和往常一樣，這個消息對他來說完全沒有意義，所以他根本沒有注意過。
但是沒想到，公主本人比起傳聞中還要美麗更多。
雖然他曾經也解救過不少被巨龍擄走的少女，但是這還是穆珩第一次產生如此強烈的保護欲，更重要的是，不知道爲什麼，雖然這絕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但是他能夠感受到，對方的身上有一種他無法形容的親切感，令他忍不住心潮澎湃，控制不住想要接近。
就連他的劍都和他心意相通，在劍鞘中震顫起來。
難道……
這就是一見鍾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