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深淵內沒有晝夜晨昏之分, 只有無盡的黑霧聚攏成粘稠的天空，將下方荒蕪死寂的大地籠罩，地面漆黑嶙峋, 斷峰陡直, 深淵種潛伏於陰暗處, 在縫隙間攀爬苟活, 廝殺維生。
和萬年前幾乎沒有什麼兩樣。
剛纔還在灼灼燃燒的龍焰, 在下一秒就被瞬間收起。
熾烈的火光消失，一切都重歸黑暗。
雖然荒原已然重歸寂靜，但是危險的氣息卻尚未消散, 再也沒有任何深淵種膽敢靠着這個區域。
它們嗅到了強者的氣息。
對方是超越了它們的理解極限，數萬年都未曾降臨過的可怖生物。
“……”
時安注視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土地, 陷入了沉默。
這究竟怎麼回事啊！！！
他有些抓狂。
明明自己只是睡了一覺而已啊！！爲什麼一睜眼之後一切都大變樣了！
突然, 時安微微一怔, 似乎猛地想到了什麼。
他急急忙忙向着懷中摸去，在指尖觸碰到某個熟悉質地的布料時, 他這才放心下來，緩緩地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幸虧身家財產還在。
少年席地而坐，從懷中掏出魔力拓展袋。
袋子一打開，三隻魔物就迫不及待地衝了出來。
“……”
在看到面前漆黑荒蕪的大陸時, 它們三個齊齊陷入了沉默。
媽的。
總感覺這種事情好像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怎麼回事。
“那個……這裡是……？”
黑煙乾巴巴地問道。
少年一本正經地回答到：“深淵。”
三隻魔物：“……”
眼珠子打破死寂, 緩緩道：“請問……這個袋子裡是有什麼奇怪的法術嗎？類似於壓縮時間之類的？”
爲什麼總感覺每次進入之後再出來, 它們就像是被隔絕了一個世紀一樣呢？
時安撓了撓頭：
“不瞞你們說,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
畢竟在他的印象裡, 自己也就只是睡了一覺，結果一睜眼就回家了。
簡直就離譜！
正在這時, 跟在時安身邊最久的魔蟲似乎感知到了什麼，它緩慢地，一格一格地扭過頭，呆滯望向眼前的少年，顫顫巍巍地說道：
“那個……大人……”
時安：“嗯？”
魔蟲的嗓音幾乎有些飄忽：“您，您身上似乎，有不少，人類的氣息。”
它的用詞比較委婉。
事實上……
何止不少啊！
原來只是隱隱摻雜着一點，而現在……
完完全全都混在一起了好不好！！
它們躲在袋子裡的這段時間裡，究竟出了什麼事！
時安先是一愣，然後眼神略微一飄，乾巴巴地笑了兩聲：
“啊哈哈，有嗎？”
他有些不自然地扭頭看向別處，在厚重的黑暗中，白皙的臉上隱約浮起一層不正常的紅暈。
魔蟲：“………………”
它的表情逐漸猙獰。
眼珠子抽泣兩聲，眼淚啪嗒啪嗒地掉落了下來：
“大人——”
耳朵深受其害的時安一個激靈，當機立斷地喝止：“停！”
“……”
眼珠子含着一泡眼淚，流也不是收也不是，僵在了原地。
“穆珩他也在幫我啦，誰能想到那個時候藥劑會失效呢對不對？”時安說。
魔蟲的眼前頓時一黑，感覺蟲生絕望。
天……大人甚至都開始幫那個人類說話了！
什麼幫忙？明明是另有所圖，其心可誅！
那個人類何德何能！
黑煙一怔：“大人，難道是藥劑……”
黑煙的話一出口，呆傻在原地眼珠子終於反應了過來，立刻找到了發泄的對象。
它兇狠地地撲了上去，猙獰地和黑煙扭打在一起：“都怪你！你那做的是什麼垃圾藥劑！時效也太短了吧！”
黑煙被它襲擊的猝不及防，狼狽地抱頭鼠竄。
說真的，這個走向它也沒想到。
作爲世界上最後一條龍，時安發情期的問題居然是被一個男性人類解決的……
——不過這至少比再找一條母龍的難度小多了。
它有些發散地想。
時安被它倆吵的頭疼，一手一個地將兩隻魔物拽了開來，把它們丟到一旁去面壁，然後扭頭看向魔蟲：
“袋子裡的財寶都沒問題吧？”
在那天從管理局收回財寶之後，他就把它們放在了一起，但是隻可惜魔力拓展袋不能疊放，那枚火龍頭骨沒有被放進來，而是在穆珩那裡保管。
雖然知道財寶應該不會少，但是時安還是忍不住想要反覆確認一下。
魔蟲轉過身，鑽回袋子裡瞅了一眼。
它很快鑽了回來：“大人您放心，都沒少。”
時安鬆了口氣。
他將袋子攥在手裡，站了起來，擡手拍了拍褲子上的泥土。
黑煙飄了過來：“大人，您接下來準備幹什麼？”
時安：“試試看能不能找到回大陸的方法。”
深淵對他的實力加成是巨大的，只不過待了短短的一段時間，他已經能夠感受到自己的魔力水平在迅速恢復，幾乎已經接近自己在蛻皮前的巔峰。
在萬年前，以這個魔力水平，想要在大陸和深淵之間往返穿梭是非常容易的。
時安對此也算得上經驗豐富。
少年緩緩閉上眼。
強烈的魔力波動開始在他的周身騰起，周圍的黑霧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攪動似的，伴隨着颶風呼嘯在他的身周旋轉，彷彿一個巨大而幽深的漩渦。
巨龍身上的氣息釋放出來。
雖然三隻魔物早已習慣，但是忍不住在對方的威壓下瑟瑟發抖，下意識地向着遠處退去。
颶風呼嘯，狂風大作，裹挾着強大的魔力，像是刀刃般在半空中旋轉着。
它們勉勉強強才能睜開雙眼。
在不遠處的黑霧中，隱約可見少年挺拔的身形，以及一雙半掩的金赤色豎瞳，像是灼灼明火一般，清晰地穿透黑暗，透着一股令魔物渾身發麻的恐怖氣息。
三隻魔物下意識地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待着。
狂風漸熄，少年的身形仍舊立在原處。
雖然早已料到這個結果，時安還是忍不住感到有些失望。
看來深淵和大陸之間的通道確實是完全關閉了，無論是從大陸回到深淵，還是從深淵前往大陸都是一樣的困難。
觀察到這邊的魔力波動漸漸停止，三隻魔物紛紛聚了過來。
魔蟲嘆了口氣。
作爲一位從深淵向大陸的偷渡客，它在這方面也算是有經驗。
深淵裂縫是深淵向大陸的單向通道，通過深淵裂縫，深淵種就能離開深淵，前往大陸，但是，越強大的生物想要通過，就需要發育越完全的深淵裂縫。
魔蟲那個水平的，窄窄一道裂縫就足夠了。
但是時安這個水平的……
那就難說了。
魔蟲扇翅膀飛起，落在少年的肩膀上。
正在這時，它突然想到了什麼，問道：“說起來，您還差多少財寶在人類那裡？”
時安雖然情緒低落，但還是開口說道：
“大概只剩下那些在傭兵手裡的了。”
“所以……算是大部分已經找回來了？”
魔蟲緩緩問道。
時安擡起眼，向着魔蟲的方向看去，他想了想，有些猶豫地回答：“……算是？”
魔蟲：“說起來，深淵裡應該也有不少未被髮掘的財寶吧？”
時安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嗯”了一聲。
深淵比大陸更加古老，能夠在這裡生活的魔物也更加強大，所以準確來說，這裡藏着的寶藏可能比大陸上還要更多，也要更加珍貴。
不過，在收集完整整一個洞窟財寶之後，時安就忙着沉睡了，所以很少想起來去尋找。
“如果您想的話，說不定可以收集到比原來更多更珍貴的財寶？”
時安想了想，再次點點頭。
魔蟲沉思半晌，小心翼翼地開口：
“那……恕我直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它擡起一條小細腿，指了指背後的深淵，道：“這不一直都是您打一開始的計劃嗎？”
時安一怔。
這麼一說……
確實。
他一開始的計劃不就是這個嗎？
恢復實力，尋找財寶，然後找到方法回深淵繼續睡覺。
時安擡眼向着不遠處的黑暗中看去。
對於大部分人類來說致命的毒氣，對他來說卻是再舒適不過的生存環境，被大陸抑制的魔力增長，在這裡卻如同呼吸般自然。
昏暗的光線對其他生物來說難以忍受，但是對他來說卻是最適合沉眠的完美環境。
這裡是深淵，他的故土，他的種族在此起源，壯大，凋零。
在這裡，他能夠隨心所欲。
那些留在大陸上的財寶確實可惜。
但在這裡，他能夠得到更多，只要他想，很快就能再次湊足一填滿整個洞穴的金銀財寶。
馬上就能繼續沉睡了。
……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時安眨眨眼，長長的眼睫下，一絲困惑的神色在金赤色的豎瞳中滑過。
*
巨龍所帶來的異常波動消失了。
在確認這一點之後，管理局局長終於長舒一口氣，終於鬆懈了下來。
雖然他確實很希望將巨龍留下來研究，但是很顯然，傭兵那邊說的一點沒錯，他們沒有這個實力。
所以出於穩妥的考量，他們只好棄卒保車。
其實在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研究之後，管理局已經發現了，那枚頭骨之所以能夠蘊藏如此龐大的魔力，是因爲裡面有着火龍靈魂的殘片。
這是一個跨時代的，世紀性的發現。
它是世界上唯一的幻想種靈魂殘留，代表着人類向着靈魂領域進軍的可能。
那枚火龍頭骨實在太過寶貴了，是他們絕對不能承受的損失。
先前在那場所謂的“交易”中，管理局被迫將那枚頭骨交出去，因爲當時他們沒有別的選擇。
在做出這個決定後，時間立刻就變得緊迫了起來。
他們必須要做出選擇。
是選擇和一條喜怒莫測，實力未知的強大巨龍開戰，還是在對方摧毀火龍頭骨之前，將它送回來時的地方，至少保證人類不要空手而歸呢？
在慎重考量之後，局長選擇了後者。
管理局局長坐在厚實的沙發中，爲自己倒了杯酒。
注視着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杯中，他終於感受到了久違的平靜。
他對自己做出的決定十分滿意。
局長端起酒杯，湊到脣邊抿了一口。
還沒有來得及嚥下，滴滴滴的刺耳警報聲就突然響起，尖銳地在房間中迴盪着。
似乎有人強行破壞了他住所的外部安保。
局長吃了一驚。
怎麼可能？
作爲管理局局長，他住處的安保設施全部都是最頂級的，簡直可以被稱之爲銅牆鐵壁……怎麼會有人能夠強行破壞併入侵？
他皺皺眉，站起身來，正準備召喚魔偶。
下一秒，“轟隆”一聲巨響猛然響起。
整棟建築都在顫抖震動。
局長的手一個哆嗦，掌心中的酒杯滑落，在地面上砰然炸裂，琥珀色的酒液和冰塊一起躺在了破碎的玻璃碎片中，緩緩地滲入地毯中，深色的溼痕看上去彷彿一個巨大的傷口。
眼前的大門被從外部強行暴力轟開。
在漫天的塵土硝煙中，隱約可見一抹修長的身形。
在看清來人時，管理局局長又驚又怒，臉紅脖子粗地怒斥道：
“穆珩，你瘋了？！”
銀髮的男人沒有答話。
他不緊不慢地從外面走了進來，他的眼眸冰冷湛藍，面色漠然蒼白，有一種被刻意壓制的平靜感。
但是，那種莫測的，壓抑的瘋狂，這比任何外放的殺意戾氣都更加可怖，讓人忍不住感到脊背發涼，頭皮發麻。
局長剩下的怒罵被堵在了喉嚨裡。
在對方氣勢的壓迫下，他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瞳孔微縮，喉結顫抖着滾動。
只聽對方平靜地問道：
“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