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溫瑤在濃霧中摸索向前。
混沌的魔力波動從四面八方涌來, 腰間掛着的魔力探測儀已經失去了作用，只會發出斷斷續續的滋滋聲。
不知道是不是周圍霧氣越來越濃的原因，溫瑤感到頭暈目眩。
視野內看到的東西逐漸變成了重影, 鼻腔和口腔內都瀰漫着濃重的鐵鏽味。
稠白的霧氣幾乎凝成了實體。
四下裡一片茫茫白霧, 伸手不見五指, 只能隱約看到更多的巨大陰影在四周掠過, 但是卻完全無法捕捉到它們的蹤影。
溫瑤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閉上雙眼。
軀體習慣性的擺出戰鬥前的姿勢，渾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都繃緊，像是蓄勢待發的弓弦。
失去了視覺之後, 其他的感官被加強，變得更加敏銳。
她安靜地聽着, 感受着身周空氣的流動。
一縷微風從腦後輕緩地淌過。
——在背後！
溫瑤猛地睜開雙眼, 眸底掠過厲色, 染血的牙齒緊咬。
戰鬥的動作早已做過成千上萬回，被深深地烙印於肌肉記憶中, 完全不需要經過任何一秒多餘的思考，行雲流水地瞄準，扣動扳機。
那巨大的陰影有了短暫的一瞬停滯。
一梭子灌注魔力的彈藥傾瀉而出，槍聲在空蕩蕩的霧氣中迴響。
溫瑤的眼底閃過一絲驚愕的神色。
雖然彈夾中的每一發子彈都直直地，精準地射入陰影之中, 但是她的本能告訴它——
沒有打中。
全部落空。
……怎麼回事？
溫瑤咬緊牙關, 快速地換彈。
空蕩蕩的彈夾掉落在地上, 發出沉悶的空響。
正在這時, 不遠處的龐大陰影急速靠近, 然後驟然分裂成數片完全不同的影子！
溫瑤這纔看清，那陰影同樣也是霧氣, 但是卻比身周更濃，甚至隱約有了具體的形狀，像是巨大的飛蟲，又恍如展翅的蝙蝠，白霧中能夠看到空洞的眼窩，閃爍着詭異而瘋狂的光，從四面八方向着溫瑤撲來——！
溫瑤的心下一沉。
眼前的魔物像是無數更小的生物密密麻麻地擁擠纏繞在一起，彷彿蜂羣般的存在，雖然擁有實體，但是無論刀刃還是子彈都無法傷到它們分毫。
她感到一陣絕望。
正在這時，眼前的白霧不知爲何卻猛然一停。
霧氣像是厚重的帷幔，任何光線都無法穿透，但是不知爲何，那混沌粘稠的半液體後卻亮起了一點金紅色的微光。
溫瑤一怔。
她剛開始還以爲是自己眼花，但是，在眨了眨眼之後，那金紅色變得更加清晰鮮豔，像是能夠灼痛她的眼球一般，開始迅速地擴散蔓延。
身邊的霧海狂暴地涌動着。
一種難以形容的尖叫聲在溫瑤的耳邊響起，像是成千上萬的蟲子摩擦着翅膀，淒厲，尖銳，彷彿無數根針從各個方向向她狠狠扎來。
溫瑤忍不住擡手堵住耳朵，弓起腰，好阻擋這恐怖的音浪。
不過是走神了短短數秒而已，等到溫瑤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片火海。
沸騰的岩漿在腳下流淌，彷彿擁有生命般燃燒着。
空氣被高溫扭曲，在那淒厲的尖叫聲中，霧氣被一點點地吞噬，點燃，向着遠處逃竄。
溫瑤愣愣地放下手，仰頭看去。
在罕見的澄澈天空中，飛着銀白色的巨龍，弧線優美的雙翼展開，冰冷堅硬的鱗片上倒映着火光，一雙金紅色的赤瞳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地面上的人類，看上去古老而美麗，有種奪人心神的可怖魅力。
在那瞬間，溫瑤感到自己的心跳彷彿停滯了一瞬。
“這些霧氣暫時對人類構成不了什麼威脅了。”
巨龍緩緩落下，豎瞳中倒映着燃燒的火焰：“穆珩在外面等你。”
溫瑤定定地看向眼前的巨龍。
許久之後，她艱澀的吐出兩個短促的字眼：
“……多謝。”
說完，她拭去了自己口鼻處淌出的鮮血，轉過身，迅速消失在變得淺薄起來的霧氣之中。
溫瑤不能停留太久。
畢竟，她還要在霧起之前，尋找到自己在叢林中失散的同伴。
時安收回了視線，向着魔力波動傳來的方向看去。
在他落腳點的不遠處，是一道手掌寬窄的裂口。
絲絲縷縷的紫色霧氣從中彌散出來，剛剛被火焰灼燒殆盡的霧中魔物再次開始緩慢地聚集起來。
氣息有些熟悉。
時安擡起爪子，鋒利的爪尖扯開裂口。
只聽“咔啦”一聲，那整整一塊地面都被整個帶起，露出下方的淡紫色法陣。
法陣中央是一塊皺縮乾枯，半變形的肢體。
其間隱約可以看到鱗片的紋路，以及銳利的爪尖。
時安一驚，細窄的瞳孔下意識地放大。
這是一條龍的殘肢。
準確來說，是半截爪尖。
在那瞬間，時安突然明白了什麼。
龍類以實力爲尊。
會被其他種族殺掉的龍，只能說明它實在是太過弱小，死亡是它應得的歸宿。
在龍死亡時，它們體內的龍焰會失去控制，從內向外燃燒，這樣的火葬能夠將龍的靈魂從肉//體的禁錮中解放出來。
除非……被用特殊的法術進行處理和製作。
它能夠阻止火葬，將龍的軀體，包括其中蘊藏的強大魔力完整地保存下來，用於各種各樣的實驗和法咒之中。
但是，一條龍的屍體倘若受到了這樣的褻瀆，它的靈魂會被永遠綁縛在大陸之上，而無法離開進入彼世。
這是一種侮辱。
銀白色的巨龍垂下眼，一縷怒火在他的眼底升騰，轉瞬間點燃了龍類金赤色的眼瞳，裹挾着狂暴力量的烈焰從他的口中噴吐而出。
不過短短一瞬間，眼前的殘肢就湮滅於火焰。
時安能夠感受到陌生龍類的力量涌入身體。
這是一條年輕，可能只有幾千歲的火龍，那靈魂的殘片和他的魔力短暫地接觸了一瞬，一縷淺淡的紅色硝煙升起。
或許是感受到了自己久違的同族，它繞着時安的爪尖飛旋了一圈，然後緩慢地彌散進天空之中
但是，時安卻沒有多少實力恢復的愉快感。
時安擡起頭。
他能夠聽到，零星四散在大陸當中的火龍殘軀，被禁錮於其中的靈魂發出遙遠而細微的哭聲。
它在悲鳴，同時也在喜悅。
——在被遺忘折磨數萬年之後，第一次有同族聽到了它的呼救。
銀白色的巨龍仰起頭，發出一聲哀悼的龍吟。
*
研究院內的卓浮聽到了儀器的警報聲。
屏幕上的魔力波動衝破了極限，發出刺耳的嗡鳴和尖叫，整個實驗室都被籠罩在一層深色的紅光中。
什麼？
怎，怎麼回事？
卓浮跌跌撞撞地衝到操作檯，正準備摸出通訊器給穆珩去電話，但是，還沒有撥通對方的號碼，一個權限更高的通話就緊急插入其中。
管理局局長那張嚴肅的面容出現在屏幕中：
“頂層召開緊急會議，快來。”
卓浮一愣：“發生什麼事了？”
“龍出現了。”管理局局長言簡意賅地扔下四個字，然後就切斷了視訊。
卓浮一驚。
草。
怎麼回事？？？
穆珩那邊出了什麼問題嗎？
他一邊匆匆向着管理局頂層的會議室趕去，一邊試圖聯繫上穆珩。
但是管理局在之前的內鬼事件上吃了虧之後，很顯然做出了一系列的預防措施，包括在緊急狀態下隔絕整個大樓的信號，卓浮完全無法撥通對方的手機。
“……媽的。”
卓浮咬牙暗罵一聲，推門走進了會議廳。
除了穆珩之外，剩下的人全部到齊。
或者說，他們還沒有來得及離開。
桌前的八人全都神色凝重，如臨大敵。
“發生了什麼事？”卓浮問。
但是沒人回答他的問題，他只好滿腹疑惑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正在這時，會議廳的一整面牆壁上浮現出影像。
這不是通過任何通訊器傳來的影像，而是由魔力直接傳導的。
一條銀白色的巨龍出現在衆人的面前，那雙赤金色的豎瞳中亮着亙古不滅的烈焰，縱然遠隔萬里，但是仍然讓在座的所有人類呼吸一窒，本能地有種想要退縮的慾望。
卓浮能感到一種無名的恐懼在心中發酵。
這段時間裡以來，他見過各種樣子的巨龍。
戰鬥中的，安眠中的，懶洋洋曬太陽的，甚至是躺在穆珩懷裡撒嬌的。
但是他從來沒有見過……
如此憤怒的龍。
“人類。”
巨龍開口說道：
“出於從我沉睡甦醒之後對人類世界積累的好感，所以，在用龍焰點燃你們的世界之前，我向你們提出一個交易。”
“第一，我的部分財寶在你們的手裡，它們需要物歸原主。
第二，我相信，在你們管理局的地面以下百米的地方，有一枚被強大法術禁錮的火龍頭骨，把它交給我。”
他用那雙火焰般的眼眸注視着眼前的衆人，彷彿能夠穿透鋼鐵，牆壁，肉//體，直接點燃人類的靈魂：
“作爲交換，我不僅不會毀滅你們的世界，甚至會仁慈地幫你們破壞掉所有的禁制。
倘若你們拒絕我的提議，我對人類最後的耐心也將耗盡。
當然，禁制我仍然會破壞。
但是第一點我將不會再遵守，龍的烈焰將同憤怒一起降臨。”
巨龍頓了頓，想到了什麼，繼續說道：
“以及，我會搶走你們中的一員作爲戰利品。”
卓浮：“……”
他心中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從今天開始，穆珩將成爲我的所有物。”
預感應驗了。
會議廳內的衆人譁然。
“我們不能答應它的要求，這是對人類尊嚴的侮辱！”
“這條件是不能被接受的……”
“它怎麼知道那枚頭骨在那裡？”
“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要我說，我們把這件事交給穆長官……”
“對！他是屠龍者的血脈，他一定會殺掉巨龍，將這種威脅扼殺在搖籃之中。”
“至於那些禁制，交給穆長官手下的戰鬥科，一定會有辦法的……”
卓浮看着眼前的會議廳，突然有一種極其荒誕的錯覺。
簡直就像是……小時候看的童話故事。
邪惡的巨龍搶走公主，並且威脅要將王國付之一炬。
不能說沒有關聯，只能說一模一樣。
管理局局長髮話了：“既然如此，大家投票表決吧。”
一共九人，無法平票。
除了卓浮棄權，其餘八人全都都投了反對票。
“既然如此，那我們全體就做出了決定……”
管理局局長的話還沒有說完，屏幕上就突然再次切入了一個訊號。
短暫的波動過後，銀髮的男人出現在了屏幕上，一雙湛藍的眼眸冰冷漠然，無聲地看了過來。
“穆長官！我們正擔心聯絡不上你……”
管理局局長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穆珩打斷了。
對方的嗓音低沉平靜，輕描淡寫地說道：
“我投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