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飄揚着木炭和烤肉混合的香氣,才這個時間,一些燒烤攤就已經出攤了。即便是天寒地凍,依然有很多人坐在戶外,人們的適應力確實令人驚訝。陸凝從一個個攤位前路過,她沒有直接隱形進來是因爲還要打探一下各種不同的消息,廖洪利不是本地人,如果一個外地人住在這裡總是會留下一些蹤跡的。
例如她自己這個明顯的外地人,一去買東西就會直接被認出外地口音來。
“最近來的外地人多嗎?我這樣的人很明顯?”陸凝裝作不經意地向正在裝包的老闆問。
“不多。這大冷天的,誰沒事跑出來啊。像姑娘你這樣的……也沒幾個。這不是最近還在鬧那什麼模仿犯嗎?大夥都盯着呢,要是有特奇怪的外地人來,那可就全都知道了。”
“看來是沒有了?”
“沒有沒有。”老闆擺了擺手,“要不是看你只是個小丫頭,估計現在大夥都警惕你了。”
“可是模仿犯裡面也不是沒有女性吧?”
老闆瞥了她一眼,有點好笑地說:“那都是什麼個頭的,你這瘦胳膊瘦腿的樣子,遇上個男生也打不過啊。”
陸凝哈哈一笑,接過買來的零食,一邊往嘴裡丟着一邊離開。
果然廖洪利沒有在明面上留下任何蹤跡,現在所有人都在提防着類似行動的人,一個外來者忽然出現,肯定會引起注目。
他會使用自己的能力來進行僞裝。陸凝見過唐零的能力使用,相比之下廖洪利的能力也許就是個下位,不過肯定也有其獨到之處。陸凝思考了一下,看了看周圍,如果反向思考的話……
“老闆,生意不錯啊?”
她向一個燒烤攤老闆打了個招呼,然後低頭點了很多烤串。老闆還是挺高興看到這中大生意的,從泡沫箱子裡取出還帶着冰碴的串,開始用爐子化開。
“稍微等等啊小姑娘。”
“沒事,不着急。”陸凝笑笑,“看樣子生意不錯,烤串都要換凍的了。”
“嘿,哪兒啊,都是這天氣鬧的,我這串絕對新鮮,就是天氣太冷。”
“沒事,味道保證就行。”
“放心!”
“客人怎麼樣?”陸凝扭頭看看,“這樣大冷天的還要出來擺攤啊?”
“總得賺點錢啊。”老闆開始慢慢拆開化開的烤串,苦笑道,“你說這天氣,也真是夠熬人的。能來的都是老主顧了,還有一些估計是覺得天涼,根本不出來了。”
“是嗎?”陸凝笑道,“那會不會還有人想着點外賣啊。”
“是啊,也就是我們沒辦法,必須賺這辛苦錢,有錢的在家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老闆無奈地說,就在這時候,一個小夥計跑出來給老闆手裡又塞了一個單。
“你看看,說來就來,生意總得做不是。”老闆自嘲地笑了笑。
陸凝也跟着笑了一下,坐到旁邊的一個椅子上悠然等着自己的烤串上來了。
她不需要真的去尋找任何人,知道情報就是一個開始。趙晨霜給她的《山河堪輿圖》可以把她見過的人全都記錄下來,這個法寶比很多能力都管用,她在街上只是走了這麼一點距離,圖上就已經自然擴展開了很大的範圍,那些被標記的人擴展了她的視野,儘管不能借助他們再進行二次標記了。
天色很快就變暗了,四處的攤位上也開始點亮了燈,陸凝結賬之後悄然離開,一般來說,一片街區範圍內只會有那麼一個最繁榮的主幹道,而這裡因爲聚集了所有餐飲店鋪,是人流量最大的一個場所。
陸凝在那裡坐了一個小時,所有在這種天氣還敢出來的人基本上都被她錄入了地圖之內。
她所學習的偵查技巧嚴格來說算不上什麼偵探,只是社會偵查的技巧而已。不過在鬧市找人之類的事情上卻很有些作用,一般的手段,例如查看人員登記之類的方法肯定已經被Emmy等人嘗試過了,她現在用的已經是非常規的手段。
找了一個沒人的地方,陸凝打開了山河堪輿圖,目光掃過了上面那些正在移動的墨點。
人們在屋子裡進出,腳步跨越街道。一些屋子裡有着停滯的墨點,是那些已經回到家中休息的人們。一些還在街頭飛奔的人,則是那些不得不在這天寒地凍當中送餐的店鋪夥計。
軌跡線非常清楚。
陸凝擡起頭,邁開腳步往一條僻靜的街道走過去,一座略顯老舊的屋子在這條街上一排破屋當中並不算顯眼。陸凝看了一眼屋子外面的信箱,已經被塞滿了,至少一個星期沒有人取其中的信件。
屋子裡是有人的,陸凝能看得見屋子裡的生氣。不過沒有死氣,如果不是調查案子,在【安魂曲】的視野之內,這個屋子再正常不過了,最多是主人懶那麼一點,不想在大冷天出來取信而已。
但現在不是。
陸凝回憶了一下地圖上的痕跡,所有墨點的走向,在這件房屋有一些經過了門外,卻沒有進屋的。
她走了過去,擡起手臂,輕輕敲了兩下門。
片刻之後,屋門就被打開了,一個怯生生的少女探頭向外看了一眼,但門外沒有一個人,她左右看了看,猶豫了一下,害怕地關上了門。
已經啓動隱身的陸凝早就遛到了屋子裡面。這件屋子內部其實非常擁擠,就像是歷史積累下來的東西都被塞進了各個角落一般。散發出黴味的舊傢俱、一股潮氣的廚房和廁所、發黃發舊的報紙和雜質、生鏽的工具和金屬盒。那個怯生生的女孩走回了一張破舊的矮桌子旁邊,桌上只有一碗稀粥和一碟子鹹菜,女孩坐回座位上,捧起粥碗小口喝粥。
不對。
陸凝掃視了周圍一圈,沒有發現絲毫之前外賣配送過來的痕跡,空氣中甚至都沒留下什麼味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陸凝在屋子裡無聲地轉了一圈,地面、牆壁,能夠隱藏一個房間的地方她都碰了兩下,不過這樣檢查也沒有發現什麼特殊的地方。她在臥室的牀頭看到了一張結婚照和一些舊照片,有外面那個女孩和她的父母親,這些照片看上去都有年頭了,最近的也是一年前的。
牀……似乎很久沒有人睡過了,倒是旁邊的一張小牀上還有凌亂的被褥。孩子的父母呢?
陸凝越發疑惑,她走回來,看到那女孩已經吃完了東西,收拾起桌上的餐具,拿到廚房準備洗乾淨。
“嗯?”
有些地方……不太正常。
陸凝皺起眉,看向了那個女孩,她捧着碗邁着有些笨重的腳步走進了廚房,在那裡擰開了水龍頭,嘩啦啦的水聲響起,開始沖刷盤子。
而讓陸凝察覺到不正常的根源在地面上。老舊的木質地板上,很多木板都已經裂開了,她原本以爲這些裂痕都是因爲年代過於久遠的緣故,但是看着地板上新增的一片裂紋,陸凝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活性”的能力?
衆人之前最離譜的猜測,就是廖洪利利用活性保存的能力將別人的器官或者皮膚摘除下來覆蓋在自己身上,甚至通過這樣的方法來隱匿自己的身份,更換自己的血、骨、肉……然而如今看來,這個能力可能被扭曲爲了一個更加詭異的狀態。
陸凝從衣服下取出一把短劍。趙晨霜給她的兩把短劍和劍修的記載一樣都是刻了名字的,作用也不僅限於拿來殺傷。這把名爲“白露爲霜”的短劍能夠一定範圍內的氣溫迅速下降,並令處於低溫的人陷入假死的狀態。
女孩剛洗好了碗,便在驟然降低的溫度中昏厥摔倒了,倒地的時候在地上發出了一聲巨響。
陸凝原地等候了片刻,巨響沒有引來什麼人,女孩也確實暈倒了。
“……看來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她走了過去,蹲下身,擡手將女孩裹緊的衣服扯開了一點。女孩的軀幹上乍看沒什麼問題,但仔細觀察卻可以發現上面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紅色血痕,就像是……被撕開又強行縫合在一起了一般。
一股無名怒火從陸凝心頭升了起來。她現在其實很少會生氣了,畢竟見識過那麼多詭異離奇的事情之後,很多殘酷的事情她都可以漠視,就算是褻瀆屍體這種事陸凝都可以接受一些。然而現在這已經不只是褻瀆屍體了。
“你……給我出來!”
陸凝的手指沿着那血痕一劃,細密的雷電沿着痕跡透射到女孩的體內,她能夠明顯感受到,密度和厚度異常的血肉已經堵死了雷電的傳輸。這可是審判日的雷電,一般要殺死十個人才會發生轉化的雷電,此刻居然無法滲透進女孩的軀體。
十五少年殺人?
廖洪利到底殺了多少人?早就不是這個數字了吧?不,他可能確實沒有真的殺人,只是從每個人身上……取走了一部分而已。
陸凝加大了手上雷電的功率,她終於知道廖洪利和唐零相比能力哪裡有所不同了,唐零隻是變化血肉,自由改變其性質。廖洪利卻可以讓血肉以任何姿態保持住它的活性,讓死掉的人活着存在。
她甚至無法去定義眼前的女孩究竟是一個活人還是一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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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房間裡,廖洪利將一塊胸腔骨隨手貼在了牆壁上,然後擡頭看了一眼牆壁上滲透出來的雷電。
“哎呀……”
他擠出一個邪惡的笑容,離開了手術檯,走到了旁邊的一條肋骨拼成的扶梯,伸出手抓住開始向上爬出去。在這個過程中,他的軀體開始變形,扭曲,似乎在通過某個狹窄的通道,但很快,他就如同蛇一樣滑了出去。
一個小巧的,有一塊水晶的房間前,廖洪利那變形的腦袋往這裡探了一下,然後詭異地一笑。
“這個時間找到這裡,居然還發現了我,看來那幫超自然小組也不都是吃乾飯的人啊……可惜。”
陸凝猛然感覺自己的腳踝被什麼東西抓住了,她眉頭一皺,女孩的四肢都在她的視野之內,她一低頭,發現竟然是順着女孩的肋骨下方“長”出了一條新胳膊,這條胳膊看上去更粗壯一些,皮膚略粗糙,更像是一條男子的手臂。
她擡手一劍將那條胳膊齊腕切斷。
力道沒有減弱,果然廖洪利可以利用自己的“活性”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甚至這樣的力量同樣穿透了“靜謐”的防禦,因爲靜謐會抵擋的都是有害攻擊,然而廖洪利保證了她血肉的活性,她的生命特徵一如既往得正常,這也繞過了“靜謐”的判定——她被握住的那條腿被握細,變小,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血肉骨骼被壓縮,變得緻密,然而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她瞪大了眼睛,這壓縮的力量甚至開始沿着腿部蔓延了上來,與此同時,女孩昏迷的軀體中開始探出其餘的肢體,還有骨骼。
那些人恐怕就是這樣被擄走的,廖洪利根本就不用現身,他可以將人拆開再拼起來,甚至連自己都能壓縮起來塞進人體。
陸凝聽着自己被壓縮的聲音,反而開始放任對方動手,她啓動了身上的報警訊號,卻不指望有人能過來解決廖洪利的問題,這能力如果不是親眼見過,實在難以想象。
等等——
就算他能維持血肉活性,壓縮血肉,那沒有生命的東西?
陸凝瞥了一眼,衣服也被隨着壓縮起來,但是她的兩把短劍屬於靈物,加上那捲山河堪輿圖,都被留在了外面。
在被手臂從肋骨下扯入女孩體內的瞬間,陸凝啓動了“靜謐”的主動防禦能力。
作爲一件頂尖的防禦裝備,要是能被人找出被動防禦邏輯漏洞就攻破,那未免也太名不副實了。
試圖將陸凝扭成一團剝奪戰鬥力的手臂忽然發現,之前還能隨便拿捏的陸凝此時卻硬如鋼鐵,完全扳不動了。控制着的廖洪利只是愣了一下,立刻意識到自己中計了,對方只是順着自己的能力鑽了進來。
他立刻擡手抓向牆上插着的那塊胸腔骨,不過還沒等他接觸到武器,一道閃電就穿透了他的胸口。
“請神容易送神難,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