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棟帶着一支殘部往東方逃去。
他很清楚自己有什麼本事,然而家裡一定要他上戰場給自己增加一筆戰績,何況南疆在朝廷眼中素來是闇弱的,誰知道這麼強?
方棟善於屯田,卻並不長於用兵,終是年輕。本來討伐這些南疆來的賊人對他來說只是最初的歷練,卻不想敗得如此悽慘。
畢竟山地之戰,與平原用兵不同,方棟發現自己軍令不同,軍陣難成,被山匪打散,方棟也是得了幾個親兵的救助才逃出來。
現在他只想趕緊尋到南疆主將滕六蘊的營帳,趕緊將戰況回報過去。可如今沿着道路行走,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裡。
“去打探下,這是什麼地方。”
方棟現在已經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學的所有東西在真正的戰鬥中都沒有什麼大用,那些書本上也沒說被打散了之後如何找到軍隊大帳。
而這附近皆是山道,他都不知道自己進了哪座山,又得從哪裡離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甚至不知是來到了哪座山裡。
山地作戰,他自然沒有帶馬匹,此刻走得是又困又乏,山裡還淨是些毒蟲猛獸,跑了這許多日,他就算是從小鍛鍊,也感覺要支撐不住了。
那部下去了不一會,猛聽見一聲鑼響,把方棟嚇了一跳。接着十幾個山民打扮的人從周圍的林地裡拿着刀就撲了出來,方棟只能率隊迎戰,好不容易纔擊退了這羣人,追着最後逃走的那個人離開時,卻看到剛剛派出去的部下被人吊在樹上,一把刀紮在心口,已經是死了。
方棟讓人把屍體放下,心裡已經沒有什麼跑出這片山林的希望了。他現在還沒崩潰,只是因爲還要在部下面前撐着面子。
忽然,林間傳來一聲慘叫,正是最後追的那人逃跑的方向。方棟微微擡頭,勉強擡起腳步,帶着人往那個方向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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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凝將劍拔出的時候,眼前這人的身上血液都已經凍結成冰了。
“哈……”
她吐出一口濁氣,體內的真氣依然在洶涌。
確實是沒想到,森羅九轉心決哪怕只是小成,也需要一定的沉澱。她離開陸家的時間還是太快了一點,還沒有穩定下來。
此刻她就是覺得身體發寒,卻並不是生病的那種寒冷,而是感覺這種寒冷已經在和自己的身體融合在一起了。根據心決所述,這其實有種走火入魔的前兆,她需要做的是通過第三重功法中的破體要訣,將身體裡多餘的淤積真氣散出去,重新打好基礎。
可是進山之後,她除了捕殺一些走獸之外,是沒什麼好機會的。難得今天碰到一個跑過來的人,還不由分說揮刀就砍,陸凝只好一劍穿心,順便散一散體內的真氣了。
“一個人可不太夠……”壓下心頭產生的戾氣,陸凝又聽見了腳步聲,隨即就是幾個穿着甲冑但渾身都是泥土樹葉的兵士從林中跑了出來。
是大魏制式。陸凝眯起眼睛看了看,喝問道:“來者何人?”
“你是什麼人!爲什麼在這荒山野嶺!”一個兵士大聲問道,他們依然戒備,不過見陸凝殺了那伏擊者,倒是也沒有立刻動手。
“且慢動手!”
一個甲冑明顯比別人好了些的人從樹林裡面走出來,他那張年輕的臉上已經沾滿了泥巴,氣喘吁吁。他出來之後調息了片刻,才說:“你……說的是京城官話,不是這南疆人士?”
“是。”陸凝微微擡頭,看了一眼這人的甲冑,“你的鎧甲制式,是個將軍?”
“我乃……算了。我叫方棟,京城方知恆是我父親。”方棟頹喪地找了塊石頭坐下,“姑娘,你說的官話,想必是京城來的,我……”
“你就是方棟?”陸凝看着這個年輕人,有些意外。從她見到那幾個逃兵到現在已經很久了,沒想到他居然還在山裡跑?這是迷路了多久?
“姑娘認識我?”
“有所耳聞。”陸凝語焉不詳地點了點頭,“方知恆……徵南將軍?”
方棟點了點頭,正因爲他父親的原因,家裡纔想把他也培養起來,可是他沒想到真的上戰場指揮有這麼難。
“迷路了?”
“是,姑娘若是識路,萬望幫我等離開這大山,在下必有重謝!”
以方棟的身份,一場敗仗倒是不至於讓他有性命之憂。他只要能找回大營,自然還有機會將功折罪。
“並無不可。”陸凝點了點頭,“只是此人是誰?你們又是如何到這裡的?說與我聽,我要知這南疆狀況如何了。”
方棟苦笑,說道:“自然可以。”
反正他都落到這個地步了,有求於人,不妨說點什麼,真正的軍機大事也輪不到他知道。
“南疆戰事由滕六蘊滕將軍負責,滕將軍已經正面打敗了蠻人的軍隊,奈何這幫蠻子往山裡一鑽,便不見蹤影。大魏軍兵雖強,卻少有山地作戰的經驗。我帶一隊人進山試圖搜捕,結果……”
“此地可是大魏境內。”陸凝說。
“南疆蠻子進山之後可不管是何境內。近年來大魏對邊境掌控能力稍顯薄弱,山內各族便有了異動,若是真有人翻山入內,我們也無從知曉。只是此次確證那南蠻已入我大魏山林,自然會發精兵征伐!”方棟急忙說道。
陸凝聽了也不會信。
方棟帶的兵,看之前那幾個逃兵的話就知道是什麼質量,當然不會是什麼精兵。但滕六蘊若真的是個懂兵法的將軍,在派進山裡的隊伍吃了大虧之後,必然會換個思路,不會強行進山搜捕的。
這時,她聽見了林中出現的窸窣聲。
“你們略等一下。”她提劍就衝進了樹林裡面。
不過片刻,方棟等人就聽見林中傳來了驚呼,隨即便是慘叫,叫罵,兵刃相撞之聲。只是這些聲響很快便歸於平靜,在他們有些不安的等候中,陸凝拎着一個人走了出來,將人摔在了地上。
“抓了個舌頭,你們自帶去大營。”陸凝說道,“大營紮在哪個位置?我帶你們下山。”
“靈應府西南一百里。”方棟連忙說。
“知道了。”陸凝點點頭,轉身便走。方棟急忙上去把那俘虜扛上肩膀,猛感覺一陣寒氣從肩膀上傳來,凍得打了個寒顫。
“京城的習武之人,還是年輕女子,我竟未曾聽說過?”方棟冥思苦想,也想不到一個符合的人。大魏武官家裡亦有女子習武,可哪有這般武功高強之人?
陸凝刻意留了速度等這幾人,腳程不快。但一日一夜,也走出了大山,終於見到了村鎮。又走了兩個時辰,便見到了大營的方向。
“多謝姑娘!”方棟見到營寨上方飄的大旗,精神都振奮起來了。他此時身上的乾糧飲水也基本用完,若是再不回來,恐怕就得想點別的法子求活路了。
“既然尋得大營……”
“姑娘可否在此稍等片刻?我等回報了滕將軍後,或需姑娘相助一二。何況,救命之恩,在下亦當回報。”方棟連忙說。
“……可。”
“不知姑娘尊姓?我回營稟報於將軍時,也會討個賞賜。”
“陸,陸地之陸,賞賜便不必了。我知軍中規矩,我不宜進去,若是有需要,去靈應府碧寶樓找我便是。”
陸凝說完,擺擺手便沿着大路繼續走向遠方的府城了。方棟見狀,急忙帶着俘虜去營地覆命。
靈應府此時依然可見得些許繁盛,這裡是南方珠寶貿易最大的地方,無論是美玉還是蚌珠,在此地均可尋得。雖然因爲戰亂導致生意人也不好在此出入,卻也因爲大軍在側駐紮,人們還是信此地的安全度的。
陸凝進山的時候,選的也是此地作爲據點。她其實直接在靈應府租了間院落,不過與大魏軍隊有牽扯,就需要謹慎一些,畢竟滕六蘊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也不清楚,而大魏武將之中,雖然有秦鍾那種本領強悍,人品也得人交口稱讚的人,自然也有那些不可信的武將。
比如方棟這小將,於用兵上就不怎麼可信。
碧寶樓也是靈應府特有的客棧之一。尋常客棧常有的是食宿一體,而碧寶樓則是商宿一體,樓下並不出售食物,而是販賣玉石珠寶爲業,樓上是住宿之處。想也知道,這樣的地方是專門給那些顯貴之人撐身份的。
陸凝在這裡給自己留了個房間,隨後便回了自己租下的院子。這院子價格很是便宜,若不是她身上財物不夠,甚至可以直接買下來。畢竟這是個凶宅,據說有三批寶石商住在此院,卻都破產,一個自縊家中,一個持刀殺光家中僕從後自殺,最後一個服毒自盡。
但按陸凝所看,這院子裡並沒什麼妖氣。前面所傳言的三個,若是確有其事,那可能就是碰巧。
她推開院門走了進去,自己騎來的馬匹還在廄裡吃草,院子裡也沒有人進來過的痕跡。當時她租下院落之後,便爲宣泄體內真氣進山了,殺了那些南疆人之後,體內多餘的真氣已經基本用盡,現在只要調息疏導經脈,將自己的內功基礎打牢即可。
回屋打坐,三個周天之後,內心的戾氣盡去,這練武途中的小插曲也算是解決了。陸凝睜開眼,感到腹中飢餓,便出門去,她記得轉角之處,就有一賣餐食的棚子。
到了近前,陸凝發現此地吃晚飯的人還不少。由於靈應府還算繁榮,人也不少,一些腳伕行商之類的人就在這裡買些飯食來吃。陸凝要了些吃食之後,坐下來聽那些人閒談,發現南疆情況並不樂觀。
靈應府已是少有的安全之處。南疆各部的蠻人已經入山,而山裡那些族羣原本與南蠻便是一路人,只是當年收了大魏羈縻而已。如今大魏勢微,蠻族又生了二心,便成了南疆的禍患。
如今,往來商人都要留意,那蠻人劫道可是不管中原規矩的,若是尋常山匪還可以用財買路,但碰上蠻人那還是趕緊逃命吧,他們是見中原人就砍的。
“唉,前幾日,城內又貼了徵兵的告示。這冬日都要來了,怎麼還要徵兵啊。”
“冬日練兵,那還算好的。你是不知道,此前秋收的時候,還徵了一批丁員走。當時知府老爺都快氣壞了,田間皆是待收的禾稻,卻沒人去收,最後連七八歲的幼童和年過花甲的老翁都拉上,堪堪搶收完。”
“真的?秋收徵兵,秋收不讓那幫兵士幫着收割也就罷了,居然還徵人走。”
“你啊,怕是不知道。這大魏的軍隊啊,早就不行了。以前還有鄉勇、民兵。後來,用來養他們的錢就沒了,這些兵自然也就沒了。運氣好碰到個好點的老爺,那就照應照應當地的武官,若是碰到個貪的,哈哈,那不是連皮帶骨都給你剝個乾淨!”
“這一任知府老爺不知怎樣?”
“唉,也是個貪的,只是貪得沒那麼狠,也知道得拿出點東西才能繼續高升,咱們才能留下一條活路。”
“城裡東西又貴了。布價高了十文,米價高了六文。”
“不錯了,還能買得到東西。你可知,好幾個府鎮,就算你掏出幾十兩銀子來,也休想買到一粒米?”
“竟然緊迫到如此地步了?”
“老兄,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那城外大軍,吃喝用度,一天下來便是多少?他們吃的用的,哪個不是要從周圍府鎮調撥?”
“怎麼?京城就不給發糧嗎?”
“我就是打北邊來的,京城還要管塞北的仗,南方這點小打小鬧,哪入得了他們的眼?”
“倒也不是,我聽說糧草倒是在路上了,可因爲未見功勞,這糧草可不算多。滕六蘊又不斷在徵兵,也不知道想要幹什麼。”
陸凝聽着這些人的閒聊,慢慢吃着晚飯。她對南邊的仗打成什麼樣了很感興趣,不過現在,她對於人羣之中那顯眼的一抹綠色更感興趣。
這幫人的交談裡面,有個不斷在強調大魏已經不行了,從上到下都已無力處理南疆事務的傢伙,一副腳伕打扮的人,只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生命氣息在妖目之下,具備木行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