硃紅大門,外面早已張羅,大紅燈籠在空中搖曳,門庭外,幾個小廝正端着樓梯在門前修葺。
新的對聯鎏金字體,貼在兩側。大門前的雄獅也被重新刷洗了一番,顯得十分耀眼。
一張一合,兩隻獅子,正瞪大眼睛看着來人般。
“小姐,咱們這時候來,恐怕不好吧,手上也沒帶東西。”月兒在身後爲難着,想要勸說李雲裳快些離開,不然,被好事者看去了,萬一閒言碎語了該如何是好。
李雲裳也深知其中輕重,她只是瞞不過自己的心,才忍不住來看一看,一向穩重的她,在情字上,竟也不得不低頭。
“恩,走吧,回府。”聲音帶着失落,老遠看着敞開的朱門,裡面的光景該是多麼的忙碌,曾幾何時,她曾經大搖大擺毫不顧忌地走進,曾幾何時,她沒有任何芥蒂。
可是……
秀眉深擰着,轉頭想走,可偏生此時,耳邊一陣陣馬蹄聲傳來,入眼是兩匹高馬,棕色的毛,十分氣派,後面有十人,正圍着一輛酒紅色的馬車,裡面坐着誰,不言而喻。
那一刻,李雲裳覺得自己像是在做賊般,急忙拉起月兒,快步便轉向了一旁的轉角,躲了起來。
馬車徐徐停下,林隱從高馬上跳下,急忙守到了馬車邊,馬車的門被一個小廝推開,從裡面緩緩走下一個一身黑衣的男子。
紫金冠束髮,白色箭袖,臉色微微有些憔悴,可是卻儘量神采奕奕。
他優雅地踩着墊子下馬車,整個落地動作煥然天成,幾乎沒有一點瑕疵,就在他剛輕邁出步子的時候,一陣清風吹過,將他耳際的碎髮吹起。
半張側臉在微弱的陽光下愈發明亮,那削尖的下顎似乎又清減了幾分,多日不見,他依舊如昨,猶如清風,絲毫不帶起一點漣漪。
看着高崚駿慢慢朝大門走去,絲毫沒發現這邊躲藏的人,李雲裳幾乎是屏住了呼吸,纔好讓自己心中的難受減少幾分。
她覺得嗓子難受,覺得眼睛乾澀,覺得下一秒,就會呼吸不過來。
手狠狠地抓着石頭,像是要把五指深陷進去般,月兒在一旁看得心痛,立即握緊李雲裳的手,示意她若是想抓,就抓自己吧。
像是隔世般那麼久,當高崚駿的清影最終走進王府後,李雲裳這纔像失魂般走了出來。
“我們走吧。”聲音從嗓子底下發出,幾乎聽不到,眼睛仍舊留戀地看着敞開的朱門,只剩下寥寥忙碌的幾人。
“王爺,她在外面。”林隱手握寶劍,捏地很緊,剛纔他下馬時,就注意到了轉角躲着的人,依他的敏銳觀察和警覺,他不信比自己更甚的王爺會沒發覺。
前面的人驀地身子僵硬,但很快,又邁出步子,默不作聲。
“王爺,您分明想她,而她,分明心裡也是有你的!”雖然林隱對李雲裳一直有成見,他甚至無數次怪李雲裳當初爲何要那麼兒戲地來退婚。讓王爺成爲滿京城的笑柄不說,還害的王爺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這些日子,當她嫁入廣晉府的幾日,王爺幾乎日日借酒澆愁,多少個夜裡,他在外面守着,聽着臉簌簌的哭聲。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最清楚,他家王爺從來都不把喜怒哀樂表明,僞裝太深,以至於身心都千瘡百孔。
一個陰鬱沉默寡言的男人,如今變得更加一蹶不振到底是因爲誰!
“你何時這樣婆婆媽媽了,還不回房看看傷勢。”
薄脣微啓,微微慍怒,雖然他的臉上沒有太大的波瀾,可那聲音卻震懾地林隱只得
蹙眉忙後退。
最近廣秦王對王爺是越來越明目張膽的欺侮了,今日傳召王爺入宮,又是藉着七煞的毒讓王爺就翻。
護國大將軍,終究是抵不過皇帝的御用師父。
七殺對七煞,他實在看不眼,終於大打出手了,可卻沒想到,因此更加連累了王爺。
本是俊逸少年,沙場從不畏懼,可如今,卻像是被折斷了羽翼,只能在地上哀鳴,他甚至此刻的王爺,比誰都難受。
林隱不再說話,沉聲便握劍退下。
狹長的眼眸眯縫着張開,高崚駿緩緩朝着涼亭走去,將自己重重地靠在欄杆上,看着眼前的一方綠水,也只有回到這裡,他也能得到半晌的寧靜,像是在貪歡。
微風輕吹,掃過面頰,今日是他的大日子,可卻是危機四伏,暗藏殺機,誰也不會知道,今夜究竟會發生怎樣的變故。
而她,自己應該是做了最妥善的安排吧,將她交給廣晉王,這樣一個八面玲瓏,素來與大家交好的老好人,定是能護她周全吧。
匆匆回府,待李雲裳兩人來到王府大門前時,卻猛地怔住,皆不敢上前了。
高風瀛一身風涼,墨色的長袍外罩一件灰色紗衣,正矗立在門前,慵懶地斜靠,似乎是在等人。
“參見王爺。”月兒急忙上前一步行禮,想要幫李雲裳騰出時間讓她整理好心情。
高風瀛揚了揚脣,眼睛卻繞過月兒看向了她身後的人,李雲裳此時正低着頭,用手拼命地擦着臉,這樣子,可不是哭過了嗎?
劍眉深鎖,立即不悅起來,高風瀛幾步上前,走下階梯,轉到李雲裳跟前,一把便好不憐香惜玉地抓緊她的手,眼眸裡帶着威嚇。
“怎麼哭了?”
他和她認識這麼久,除了那日在‘欲醉’,他們互相坦誠,他看到了她眼眶紅潤外,何時還見她這麼委屈過,就算是被人欺負了,也不見她皺眉一下。
心裡驀地萌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轉而,高風瀛便變得十分煩悶起來。
李雲裳急忙搖頭,“沙子迷了眼睛。”
信她的話纔有鬼!高風瀛端詳着眼前的人,故意拿手將她的下巴高高擡起,眼中全是狐疑和揣測,“迷了眼睛怎麼嗓子也啞了?說,去哪了?”
聲音擡高了幾個音調。
“王爺,奴婢方纔陪着王妃去集市轉了圈,王府裡的算盤都舊了,爛了,想去買新的。”
月兒見高風瀛的眸子裡已擒出了要殺人的意味,急忙上前,可是高風瀛哪裡由得她插嘴,見月兒如此緊張,他更篤定其中有貓膩。
“呵,王府難道會窮到連個算盤都沒有?還要勞煩愛妃親自去買?恩?你們當本王是傻子!隨便胡謅個謊話就要糊弄本王嗎!”說到這,高風瀛的眸子已完全腥怒起來,大手用力,立即將李雲裳的下巴捏緊。
只聽到卡擦一聲,像是把人骨頭捏碎了。
只是捏碎的不是李雲裳的骨頭,而是高風瀛自己的關節。
月兒嚇得不敢吱聲,只希望小姐趕緊緩過來應對。
“你難道不知道楚幕婉丟了個爛攤子給我,庫房裡都是些破舊髒亂的東西,她讓我一一親力親爲,呵,算盤?只怕是賬本都全是被老鼠啃過的,你不信?”
就在月兒焦急萬分的時候,李雲裳終於從空洞的眼神裡驚醒過來,雙眸裡重新被倨傲填滿。
聲音清冷,帶着距離感,驀地讓高風瀛覺得兩人生分了起來。
原來是楚幕婉讓她受委屈了。
“你老擺個臭臉,我哪裡曉得,
好啦,這次算本王錯了。”
高風瀛眼中流露出躲避,有些逃離的神色,可能這輩子,他還從來沒跟人道歉過,李雲裳算第一個吧。
本就心煩,偏巧高風瀛這個話嘮又回來了,屋子裡便不得安生了。
李雲裳坐在書案前,吩咐月兒碧雲去把賬房裡的近期賬本拿來,想算賬消磨時間。
烏木雕花軟榻,高風瀛斜咪着眼睛在那吃着葡萄,一副閒散的模樣,眼睛看着玉盤拿出一顆懸在手上,賊笑着看向端坐的人,“你要不要來點?”
“忙着呢。”李雲裳頭也不擡,看着泛黃的賬本上密密麻麻的數字犯暈,尤其是黨她瞥視了眼旁邊的算盤時,不禁又以食指蹙額起來。
若是在現代,用計算器一算就出來了。
“不是說買算盤嗎?”高風瀛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李雲裳眼皮底下的大算盤,將一口葡萄扔掉,似乎發現了端倪。
“逛了一圈沒找到,先用着府裡的吧。”繼續沒擡頭,手指笨拙地在算盤上來回,卻發現怎麼都不對經,小學一年級的珠算,她早就還給老師了。
正苦惱着,一隻大手卻伸了過來,高風瀛眼中帶着得意的笑,將算盤放在手肘上,另一隻手飛快地撥動起來,眼睛偶爾瞟一下賬本上的數字,然後飛快地打出。
幾乎是眨眼的功夫,一頁賬目,很輕巧地,被高風瀛算出,他很是得意地將最終算出結果放在李雲裳面前,環抱雙手,眼中帶着期盼的笑意。
看這女人一臉膜拜的樣子,現在定是把自己當神了吧。
李雲裳狐疑地擡頭,不可否認,這個外界所傳的濟世救人的賢王,不僅僅只是在醫學上才華稟賦,他的超強記憶力和一些能力不爲外人所見。
菱脣輕啓,有些不甘地擠出兩字,“謝謝。”
她飛快地把數字記下,轉身就朝插屏後走去,累了,梳洗梳洗,該去赴宴了吧。
廣陵王府門外,難得地喧鬧,門外紅毯綿延了數百米,一直迎接着賓客踏來。
長長的街道,井然地停靠着一排排馬車,這些人大多是官宦,亦或者是皇親國戚,都是來給高崚駿祝壽的。
一輛紫邊雕花的枚紅色馬車不時停靠下來,因爲裡面人身份高貴的緣故,廣陵王府的小廝急忙上前,領着車伕將馬車走在最前頭。
馬車停下,從裡面走出一男一女,兩人不管是從穿衣打扮到氣質,都十分契合。簡直就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
他們的到來,立即引起了旁人的側目,議論紛紛。
一個是久病成醫的王爺,一個是消失三年回來後的神醫小姐。
只是當兩人攜手朝着階梯而去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
高風瀛難得一身玄色長袍,已褪去先前的暗淡和死寂,原本俊逸的臉上多了幾分亮麗光澤,同樣玄色的發官緊束着墨發,讓他整張臉被修飾地更加完美。
而旁邊的女子,正好到他的下巴,細挑的身姿,同樣一身玄色金繡夾羣,胸前的鴛鴦一隻,與高風瀛身上的本爲一對。
李雲裳今日的打扮難得奢華,素來清減的她,今日的妝容也格外濃豔,金粉色的眼影,長長劃開,與上面的遠黛相交輝映,那雙靈動的眸子像是能擠出水來般,透出燦燦的光芒。
吹彈可破的小臉,如凝脂般透明雪白,讓人不敢觸碰。
那菱脣更是粉若桃紅,如此美麗的女子,誰人不想擁有呢?
“廣晉王,廣晉王妃到……”
隨着司禮的一聲長喚,讓呆怔的人們更加驚歎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