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錦然過來的時候,她正在溫書,此時翻看了書冊,裡面赫然是秦錦然傍晚時候在書館裡寫下的方子,郭蓉的字體比秦錦然的要更加飄逸,與秦錦然簡單寫了如何剖腹不同,她手中的方子前面是如何的使用烈酒,便是秦錦然曾經給人縫合時候的全部步驟,都放入到了藥方之中。
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讓人看着就覺得有些眼暈,郭蓉卻看得很是仔細,這是她立身揚名的根本所在。
“看什麼?”黃素玉進入到了屋子裡,正想要湊過身子,郭蓉已經合攏了書本,對黃素玉說道:“你來的晚了,可惜了,剛剛秦娘子纔過來了。”
“啊。”黃素玉的神色有些懊惱,“若是我也在就好了,她過來是來找我的?”
郭蓉的眸光裡一閃而過了粲然的光華,“並不是,只是過來問我一件事情。”
“原來是這樣。”黃素玉也坐了下來,單手托腮,“她實在是有些忙碌。”這些日子,除了上課之外,秦錦然身邊總是圍簇了不少人,而秦錦然和穆英一個屋子裡住,也讓黃素玉並不太好找秦錦然。“舅母的事情,我還想問問她,也你也知道的,不好在……”
“所以你舅母的生產,我來就好。”郭蓉不等着黃素玉說完,就急急開口,秦錦然揚名了許久,這一次是她的機會,她可不會再次允了讓秦錦然揚名!笑着挽住了黃素玉,軟軟的聲音下有着壓抑的激動與急切,“別麻煩秦娘子了,我來就好。”
黃素玉是有些猶豫的,“畢竟你還沒有出閣,這種給人接生的事情,不如還是找秦娘子好了。”
“雖然沒有出閣,我的心中已經有了盤算,你若是信我,就由我來。”郭蓉的面色沉了下來,轉過了身子,“你若是不信我,那就就算了。”她故意板起臉說道。
黃素玉見到郭蓉生氣,急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黃素玉軟聲說道:“那畢竟是我舅母,你說的那個法子我從未聽過,誰知道能不能……”
“最近縫合之術你也是知道的,在秦娘子之前,有誰知道縫合之術可行?都當做是醫書之中的天方夜譚,一直秦娘子出手,才知道原來那醫書之中玄而又玄的縫合之術當真是有的。”郭蓉細細說道,“我同你說的剖腹產子,看似荒謬但是當真是可行的。”
“既然是縫合之術,那我也可以……”
“你要用我的法子去讓秦娘子來幫忙?”郭蓉冷笑道,“那既然是我的法子,我是不肯的,我知道你相信秦娘子,難道我在你眼裡就醫術不行?若是你說我醫術不好,我明個兒一早就退學。”
黃素玉見到了郭蓉的眼眶裡有水意,心裡的愧疚越發擴大,“抱歉抱歉,舅母的事情,就讓你來就好了。”
成了!郭蓉心裡的石頭落地,低頭不讓黃素玉見到自己翹起的嘴脣,郭蓉說道:“並不是我苛責,而是因爲一時不勞二主,這是我定下的方子,我知道怎樣做是最好的,若是換一個人,就算是秦娘子,可能也不成的。”
“恩。”黃素玉乖巧點頭,郭蓉說的當真是有道理的,畢竟是郭蓉捏拿出來的方案,不讓郭蓉主刀,而是讓秦錦然主刀,是萬萬沒有這樣的道理的。“我是關心則亂。”
“好,我知道的。”郭蓉上前環住了黃素玉,“我當然知道的,那是你舅媽,你同我說過你舅舅舅母對你很好,我會當做是自己的舅母來對待的。一定會成了這剖腹產子,我而後著書……”郭蓉失口說出了自己心底的想法,那把話嚥了下去,繼續說道,“秦娘子這段時間忙的不成了,你就交給我,到時候我替你就好。”
黃素玉此時終於點點了頭。
秦錦然回到了屋裡的時候,穆英問道,“怎麼樣?”
“沒事,她說沒人經過,或許就如同你說的,正好是想法一致了。”
穆英點點頭,看了一眼秦錦然,“以後不要這般揣測別人,不好的。”
“我知道了。”秦錦然點頭應聲,動手展開了屏風,剛剛已經喚侍女過來斟水,一會兒就可以洗漱了。
屋外還是瀟瀟的冷雨兩三點伴着淒冷的風,秦錦然整個人縮在浴桶之中,烏壓壓的長髮浸在水中,清澈的水波里是白皙的動人的身子,圓潤的肩下是攏起的胸脯,纖細楊柳腰下是兩瓣渾圓的臀,從浴桶之中站起,水珠順着肩膀吻過身上的每一寸的肌膚。秦錦然那擦拭自己的身子,用粉色菡萏肚·兜裹住渾圓的胸脯,因爲生下了團團,這肚兜已經放了三次了。
穿着白色的中衣,側過了身子擦拭頭髮,聽着穆英說道:“忘了同你說了,湯院長和周夫子昨天縫合的一人,現在已經醒了,沒什麼大礙。”
秦錦然聽到了穆英的話,手中的動作一頓,繼而越發輕鬆了起來,“那就好。”
穆英接着說道:“周公子說是再找上幾個人,就準備面呈聖上了。”
穆英的這一席話,在第二日的上午,湯河就再次複述了一邊,湯河看着秦錦然,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眯起如同彌勒佛一般,帶着慈愛的笑說道:“我這幾日準備一下,等到你從東津回來了,到時候便呈給聖上。”
“你怎的要知道我去東津?”秦錦然不答反問。
“季舒舒那丫頭找你了。”湯河說道,目光之中有些懷念還有一些憐憫,“那孩子我當年也是見過的。”
秦錦然望了望窗外,經過了前一日的風雨驟急,今日裡是旭日暖陽,把青石板之中的殘留的溼潤的雨意都烤的發乾,蒸騰到了空中,被洗去浮塵的綠色枝葉,帶着讓人心癢的綠意,恣意在這樣的初夏裡舒展枝條。這樣的寂靜的午後,只有飛鳥經過,並沒有旁人,秦錦然問道:“湯院長也沒有法子?”
“當時是好了一些,後來就發作的更加厲害了。”湯河搖搖頭,“關鍵是期間這孩子自己用小刀把身上的鱗屑削掉,導致發的更重。”
秦錦然抿抿脣,“湯院長是醫術院的院長,也是宮中的御醫,那孩子既然不是妖孽爲何……”大約是有了團團,秦錦然對孩子就格外關注,心中柔軟,一想到幾歲的孩子,因爲姐姐的話,用小刀削自己身上鱗屑,就覺得心中柔軟和疼痛的一塌糊塗。
“除了江南大旱,那時候的二公主也生病。”湯河說道,“如果只是江南的大旱,或許這件事情也就罷了,因爲還有二公主的病重,所以才連累了季家的小子。而且當時太醫署還有一個,因爲治不好這病症,就說這孩子是妖孽,那時候我剛入了太醫署,只是太醫,而不是御醫,若不是有孤燈大師的開口,恐怕這孩子已經不在了。”想到了這裡嘆息一聲,湯河看着秦錦然,“你若是能治,就治一治這孩子,原本季家是在京都裡紮根的,只因爲這孩子纔去了東津。還有,今後就算是治好了,這孩子恐怕也恢復不了原本的身份。”
秦錦然一驚,“爲什麼?”
“因爲當時說他已經死了。”湯河的神色有些疲憊,“當年我們沒有做到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對於季家的孩子,他心裡是有愧疚的,如果不是太醫署也默認了妖孽之說,這孩子也不至於如此了。
秦錦然此時鄭重點頭。
“好了,縫合之術晚些時候我會撰書。”湯河說道,“你先回學堂。”
金色的陽光攏在人的身上有些暖,有些耀眼,耀得人睜不開眼,眼眸微微眯起,秦錦然在心中盤算着,這一次和月嶸公主的約定,恐怕她要爽約了。
季舒舒的弟弟現在也不過是七歲的孩童,秦錦然想到自己同月嶸公主什麼時候相約都可以,讓人託了信給周月嶸,說是要去一趟東津,這一次的月旬的假就不陪她了。雖然季舒舒說的是不急,但是那般小的孩童,生得那樣的重病,能夠早些治療就早些治的好,就算是治不好了也可以另尋名醫。
秦錦然確定了要去東津,黃素玉和郭蓉兩人也很快知道了這個消息,郭蓉心中越發歡喜,口中道:“你看,我先前就說了,秦娘子很是忙碌。”
黃素玉心底的最後一點希望也破碎了,看到了郭蓉殷切的眼神,只是心中彷彿有些難以表述的不安。
讓人送了信的第二日臨近中午的時候,秦錦然就看到了月嶸公主。明媚橘紅色繡紫藤花的長褙子,下身是海棠紅纏枝蓮糉裙,在一片天青色和玄色的圓領袍之中很是打眼,如同是綠葉相生的璀璨花朵。
秦錦然的脊背挺得極直,站在月嶸公主的身側,“你怎麼來了?”
“收到了你昨天的信,我怎能不來?”月嶸公主板着臉,“你失約於我。”
秦錦然拉着月嶸到了一處庭閣,說道:“對不住了,我這一次除了去季家做客,另外就是要給人治病了。”
“治病?”月嶸公主想了想,像是想到了什麼,瞳孔微縮,喃喃道:“不會是那個叫做妖孽的孩子吧。季家的?我記得……”
秦錦然一愣,月嶸公主看上去並不像是關注這些事的,怎的也知道季家的事情?左右環顧,只見着一隻藍色斑斕了的蝶翼在花朵之中的花蕊微微顫動。
月嶸並沒有注意到秦錦然的眸色不對,眉心蹙了蹙,“不對啊,那個孩子我記得已經死了,還有其他人有疑難雜症不成?”
想到了孩子在名義上已經殤亡,就算是治好了他,也永遠做不得季家的小少爺,秦錦然的神色也難免露出了一些傷痛,眼眸垂下。
月嶸看到了秦錦然的身上,腳尖點地,小聲同秦錦然說道:“那個季家的小少爺,我記得是渾身長了白色的鱗片,那時候都說是妖孽呢!最好還是皇覺寺的孤燈大師說他不是妖孽,只是生了病,但是人已經死了。”
“我知道。”
“你是聽聽雪那丫鬟說的嗎?”月嶸的腦袋側了側,“她總是會留意許多這樣的消息。”
秦錦然嘴角動了動,“恩。”
“其實我見到你在錢塘救人的時候,就在想,如果是你,那個孩子的病,你能夠治好吧。”
秦錦然心中一鬆,若是被月嶸公主猜到了自己要治的是季家的孩子就不好了,說道:“在你心中,我就那般厲害?要治病就是疑難雜症?”
“這是自然。”她微微擡起下巴,神氣活現的小模樣讓秦錦然有些忍俊不禁,“我醫術算不得是頂尖,我給人治病只是寫不好說出口的病症。”
月嶸公主的神情一垮,繼而眼睛滴溜溜一轉,“我同你一塊兒去東津好不好?”
“別鬧了,我是要給人治病。”
“不是胡鬧。”月嶸公主鬧着秦錦然,在她的懷中扭得如同攪股糖一般,“我是認真的,你給人治病,若是我不方便去,我就在客棧等你,等你忙完了,我再去。我先前聽……姜夢說過,你同她下江南的時候,是走一路賞一路的,我也想同你去東津看看。”
長長的睫毛顫啊顫,如同一隻色彩斑斕的蝶,撲棱撲棱就飛入到了人的心中,秦錦然看着同自己撒嬌的月嶸公主,就說道:“那我給人治病的時候你不許去。”
“我保證。”
秦錦然終於點了點頭,“不過聖上那裡,你要自己說。”
“你同我一塊兒去見我母后。”月嶸公主彎脣一笑,“我剛剛遇到了湯院長,他說用縫合之術已經治了三個人了,這法子是可行的,讓我可以同父皇和母后說到一句,我想,到時候先讓你去我母后。”月嶸公主的眼睛亮閃閃的。
秦錦然看着月嶸期盼的臉,“湯院長不是說,我從外地回來之後再去面聖嗎?”
“這不是正式的,只是私下裡的見面,若是我母后見到了你,也會放心我同你去東津的。”月嶸公主說話的聲音帶着跳躍的顫音,輪年齡,秦錦然大不了她幾歲,她卻給人可靠而沉穩的感覺。
秦錦然故意伴着臉,“原來你打的這般的注意。”
“好姐姐。”一聲疊一聲的好姐姐,甜糯到了心底,秦錦然終於忍不住笑了。
月嶸鬆了一口氣,上下打量秦錦然,她從未見過她的打扮,笑盈盈說道:“你這樣怪好看的,若是不看你正臉,我以爲是個男子。”
醫術院裡除了醫書還有學府經綸的教長行醫經歷豐富的學生,這三樣除開之外,最爲讓秦錦然滿意的就是這一身的圓領袍了。“在下有禮了。”
月嶸公主笑了,“你啊。”語氣軟俏的就如同此時帶着點清新帶着點暖的風。
在離開京都之前,先要去的就是周府,周家的院子顯然是有人細細打理過,雖然坐鎮的周老夫人幾乎看不到,也不妨礙周郎旭找人維護着錦之園。
周郎旭走在最前面,看上去似乎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只是秦錦然可以看到他的皁靴踏在木質的長廊裡有些許的移動,他的腳步沒有那麼堅定,似乎是有些緊張,或許小腿肚都在打顫,才連累的步子都幾不可查的亂了。
周老夫人今日裡穿的是一身鮮亮的絳色,她有些拘謹,“這一次就勞煩秦大夫了。”
周郎旭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只是嘴皮子動了動,“其他人都出來吧。”
房間裡就留下了躺在軟榻上的周老夫人,還有秦錦然等人,這一次過來觀摩金針撥障術的統共有三人,一人是穆英,另外還有程江與郭蓉。
在給老夫人手術之前,秦錦然把藥箱裡要用的金針烈酒等物一字排開,在三人的注視下,淨手用烈酒給手還有銀針消毒。
秦錦然的一隻手扶住了老夫人的額頭,她的銀針尚未落下時候,老夫人的眼不自覺有些晃動,秦錦然一隻手撫了撫周老夫人的面頰,等到她放鬆了下來,手中的銀針就送出。
在風輪與外眥相半正中插入,在場的人已經把來給老夫人金針撥障之前的步驟已經牢牢記在心中,秦錦然出針他們見的分明,進針後將針柄向顳側傾斜,使針頭進入虹膜之後,晶狀體之前的部位,隨着秦錦然的銀針推入,繼續進針指向瞳孔,在場的幾人只覺得心裡是撲通撲通跳得很快。
心中默唸着秦錦然的八步。
“審機”:指病人手術時採取的體位,先用冷水清洗,大夫如何拿針及固定手術眼等方法。
“點睛”:指選定進針的部位,在“風輪與外眥相半正中插入”,進針的方向、手法等。
“射覆”:指進針後將針柄向顳側傾斜,使針頭進入虹膜之後,晶狀體之前的部位。
“探驪”:指針頭繼續前進,使針經過虹膜之後、晶狀體之前,繼續進針指向瞳孔。
“擾海”:指撥障針到達瞳孔將整個白內障撥下。
“捲簾”:指白內障拔落後,如又重新浮起,則需要再度撥落,務使白內障撥落到下方,不用浮起爲止。
“圓鏡”:指白內障拔落後,停針在瞳孔中央,檢查瞳孔是否正圓、明亮,被撥下的白內障的位置是否合適。
等到了第七步,左右兩眼已經都做完了,在場的幾人,聽到了猶如天籟的詢問聲,手裡都覺得有些濡溼了。
“切莫緩在半日,急於一刻,以觀察白內障是否復位,然後再全部出針。”
最後一步完璧,終於完成!